贾一白前后左右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才确认是跟他说话,于是回答:
“贾一白!”
“谁?”
“贾一白!”
“谁?”
贾一白不想再跟这个智障老头说话,他轻蔑地撇了老头一眼,准备转身回屋。
“你,你给我站住!”
智障老头在背后叫住他,“你是谁家的孩子?你怎么待在老八家里?”
贾一白心想这还算是个问题,于是转身反问道:
“我是老八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待在老八家里?”
没想到这么一个正常不过的回答,却在智障老头的心里炸翻了天,像被雷击一样,他睁大牛眼珠子,惊慌失色,但仍不死心,又问:
”你,你爹不是说你一出生就母女双亡了吗?“
这句话却在贾一白心里像平静的水面被狠砸了一块大石头,顿时水花四溅,贾一白惊恐不已,特别是母女双亡这四个字,简直像挨了一记闷棍似的使他头晕眼花,怪不得刚才孟美丽骂他害她没了娘。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智障老头的话,因为他还好端端地活着,没有双亡。
见贾一白没有回应,智障老头再一次追问:
”难道,难道不是你?你爹虽然是老八,但你娘?!”停了停,他下定决心似的问:“你,你娘果真是贾凤英?”
这次贾一白倒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智障老头一边摆手一边摇头,如果刚才他像被雷击,现在就像被电灼一样蹬蹬蹬地往一棵大树退去,只听“咚”地一声,他高大强壮的脊椎骨就与柳树做了一次亲密接触。
贾一白立即感到自己又闯了大祸,急忙朝堂屋跑去,也顾不得还在痛哭的孟美丽会不会再用爪子挠他。
突然从左后方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接着又听到“扑通”一声。
声音来自隔壁,贾一白回头一看,发现那智障老头已不在,想必刚才正是他撞开了孟仁义家的大门,接着又摔了个大马趴。
此时孟美丽已停止哭泣,她抬起头,睁开肿胀的双眼,朝屋外吼叫,声音不大但透着十分的霸道:
“害人精,不许你回我家,滚!”
贾一白顿时不知所措,站在屋门口,心想还不如贾楼,虽然外公外婆他们一直对他异常冷漠,爱搭不理,甚至充满厌烦和怨恨,但还不至于不要他,或者朝外撵他。
“一白,过来,过来啊!”
耳边突然响起似有似无的呼叫,贾一白朝墙头望去,发现明婆婆竟然站在墙头那边朝他不停招手,但此时的她与平时完全不一样,因为她周边泛着一圈模糊的白色光晕,而且她的动作非常缓慢,大手在空中显得虚渺无形,影影绰绰。
贾一白顿感奇怪,明婆婆早上还叮嘱他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怎么这会儿倒叫他去孟仁义家那个是非之地?岂不是自找麻烦?
但转念一想,明婆婆是不是在那边遭到了什么变故?需要他及时过去帮忙?
如果是帮忙,那他肯定义不容辞!
拿定主意,贾一白准备翻身过墙,但抬头一看,发现明婆婆竟然不见了!
哪还顾得了那么多,贾一白身子轻提,憋足一口气跑过去,接着飞身跳起,一脚踩到墙面,伸手扒到墙头,另一脚立即翻过墙顶,随后一跃而下。
“乖乖,真他妈有钱!”
贾一白不由得发出感概,因为他双脚刚落地,眼前便豁然开朗。
孟仁义家不是一般的大,他家的房子呈口子型,现在想来很像北京的四合院。正房一字排开五间,左右两侧分别又是五间,宽敞的朱漆大门两旁各两间,一色的红砖绿瓦,中心留下一个口字型大院。此时,大院里一帮子男男女女正忙得不亦乐乎,支锅的支锅,架灵堂的架灵堂,搬供桌的搬供桌,朱漆大门处正有两队人马抬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材跨过高高的门槛迈进来。
“哞——“
突然一声牛叫就在耳边响起,贾一白吓得腾空一跃,躲进侧房与墙头之间,捂住砰砰跳的小心脏四处找寻声音的来源,原来就在正房的最末端,一只健壮的黄牛正埋头吃食,刚才贾一白就站在它的屋门口,不过贾一白太关注院子里的情况,而忽略了近在咫尺的这头畜生。
”妈呀,,真他妈有钱!
贾一白内心再次发出嫉妒的咒骂,因为当时只有特别富裕的人家才养得起牛。牛只在农忙时节用得上,谁家会在不农忙时喂一头比男人还能吃的牛呢?而且只长膘不干活,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更可恶的是,即便养得起牛,大部分人家也只是搭个牛棚而已,谁又会像这个孟仁义家专门腾出一间正房来喂养?贾一白当下断定,不是他家钱多的花不完就是他跟牛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妈的!
没待贾一白感概加咒骂完毕,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远及近,贾一白偷偷探出脑袋,果然看到一群男人走过来,为首的正是刚才见过一面的智障老头。
贾一白连忙把头缩回来,躲到侧房墙后,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奇怪,这清天白日的,牛怎么会叫?”
果然是智障老头的声音。
但没人回应,过了一会儿,他交待道:“老五老六,你们盯紧些,老二死得不明不白,虽然爱国说是惊吓过度,但怎么个惊吓法?为什么被惊吓?咱们都不知道,还有刚才我碰到的那个小孩,跟贾凤英一模一样,我敢肯定就是老八的。哼,老八竟然敢骗我们说什么母女双亡?看我怎么治他!这小孩一来,老二就死,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所以老二死得蹊跷,殡葬这几天你们一定要非常小心!”
说完,重又响起一阵脚步声,不过是从近至远,渐渐消失。
贾一白突然觉得很愧疚,但即刻又说服自己不必愧疚,因为哪个男人会在半夜不睡觉爬到墙头上抽烟,即便被突然跳上来的贾一白吓死也是活该。
不过这智障老头果然开始怀疑孟仁义的死因,贾一白好不担心,但如果他不说,他爹不说,明婆婆不说,三人都闭口不言,任这智障老头死劲怀疑怀疑到死也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贾一白才发现自己是来会明婆婆的,但明婆婆这会子倒消失不见,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又看这院子里的光景,也不像她遭到了什么不测。不过,如果现在返回,家里有个孟美丽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再说,现在既然翻墙过来,那就不可能空手而归啊!
贾一白又四处望了望,觉得这么阔气的人家,他务必要瞧瞧这死去的阔佬到底长什么鬼样。下定决心,他悄悄闪身出来,探头探脑地朝院子里张望。
人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果不其然,院子里虽然吵吵嚷嚷,大家忙成一团,但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谁都没瞅到贾一白这个”不速之客“!
贾一白沿着正房往里溜,在走到第三间正房时,突然下意识地认定这一间就是了,因为他感到从里面传出的一股寒意令他打了个寒颤。
虽说孟仁义家的房子从外面看光鲜亮丽,又大又宽富丽堂皇,但进到里面才发现每一间都阴森黑暗,阳光根本照不进去。特别是这一间,贾一白只看到一张红漆的八仙桌子孤零零地站在屋子中央,四周却漆黑一片。
“瞄呜!”
突然一道黑影冷不防从桌子底下腾空蹿起,直奔贾一白的脑袋,他连忙侧身躲过,黑影擦着他的脸直直射入西北角的那片黑暗,之后再无动静。
什么东西?
贾一白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突然,黑暗中射来两道冷蓝的细光,贾一白大吃一惊,定睛一看,果然是一只猫的两只眼睛,猫是漆黑漆黑的,但眼睛却是幽蓝幽蓝的。
”该死,滚开!“
贾一白低声呵斥,但黑猫却纵身跃到较高处,然后一动不动了。
这时,黑猫的周围慢慢泛起一层白雾,贾一白揉了揉眼睛,看清黑猫竟然坐在床上,而它的屁股下面正压着一颗人头,这颗人头下面连着一具粗壮的身子,还有两只硕大无比的大脚板子。
想必这具躺在床上的尸体就是孟老二孟仁义。
”滚开!“
贾一白伸手扒拉开黑猫,但没想到立即闪现出来的一张脸却把他吓个半死。
这哪里是孟仁义,这明明是刚才的智障老头。
贾一白捂住狂跳的小心脏,闭上双眼,极尽全力运转他的智慧,终于得出结论,这位是孟老二孟仁义,刚才那位是孟老大。
想明白之后,贾一白才有心思细细观察这位死去的阔佬,只见孟仁义双目微闭,还留着一条细细的黑缝,鼓起的眼珠子把眼皮撑起两个小蒙古包,肥脸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自然,表皮松弛,但表皮下面的肌肉和骨架却很紧绷,而且他的姿势也明显不对,说是仰卧,倒不如说直挺挺地摔死更为贴切。
他这种奇怪的表情和姿势令贾一白很不舒服,不由得很想把他脸上的肌肉和五官重新布置一番,顺便再把他的身体重新摆放端正。于是贾一白竟然真的慢慢伸出右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肥脸,又凉又软,好像刚才黑猫的身子,手感非常不好。
”啊呜!“
一声嘶叫突然在空中响起,贾一白看到一道猫状的黑影从屋内射出去。
”该死!“
贾一白暗叫不好,急忙抽手转身欲往门外溜走,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顿时传到耳旁,一群人一下子闪现在门口,为首的仍是孟老大。在他身后站着几个跟他很像很像的男人和女人,一样突出的大牛眼珠子。
但一群人的吃惊程度并不比贾一白小,他们的身子和表情一瞬间仿佛入定,牛眼比平时睁得更大,嘴巴也都全部张开。
此时的贾一白站在孟仁义的尸体旁边,进退两难。
半晌,还是孟老大先反应过来,但他却是回头说了一句话:
”去,拿铁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