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这个暑假确实很棒,孟琴经常隔三差五地来找孟美丽玩,她们俩年岁相当,又从小一起玩到大,只是八年前出过美丽泄密那档子事之后,两人疏远了一阵子,后来随着贾一白的离开,两人又重新玩到一起,关系更加亲密。每次孟琴来玩,贾一白都像只欢快的小野兽一样跑来跑去,殷勤地端茶送水。但这种情感贾一白只能埋在心里,他无法做出更明确的表示,因为孟琴是他的堂姐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如果他非要怀有那种心思,连他自己都觉得畜生不如。
当然,孟家人也绝对不允许有这种不伦的情况发生,而且他们已经把贾一白远远地划在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之处。孟家的人,孟家的地盘,他贾一白是绝不可以侵犯的。别说孟庄,即使在琉璃镇也不行,果然,没过几天,李秀莲前来造访。
那天,杨老师和孟仁德回她娘家走亲,孟美丽和孟琴头天去孟庄玩,第二天仍没回来,家里只有贾一白一个人,他正听从杨老师的安排复习功课,突然听到有人“咚咚咚”地敲门。打开门一看,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卷发女人。
她看到贾一白之后愣了一下,旋即就恢复正常,探头往屋里看了看,问:
“就你一个人?”一边说一边走进去。
她转到沙发前回过身来上下看了贾一白说:
“几年不见,你长这么高了?”
贾一白未做任何回应,她有些着急,抬起头问:
“你还记得我是谁吧?!”
“李秀莲!”
贾一白轻蔑地说。
怎么可能不记得她?那个风骚妩媚的孟仁耀的老婆,那个出了鬼主意之后才使孟仁光丧命的娘们,那个趁机朝他裆里摸一把的女流氓,就是化成灰也记得她。
李秀莲点点头说:
“哼,记性还算好”,接着又把贾一白上下打量了几次之后,然后命令道:“跟我走一趟!”
“不去!”
贾一白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随后双手抱住后脑勺往沙发里一躺,拿眼斜着李透莲,心想八年前可能弄不过这娘们,八年后两个这样的娘们也不是自己的对手,凭什么听她的命令。
哪知李秀莲好像已经预知到他会拒绝,轻蔑地嘲笑道:
“贾一白,果然跟你爹一样怂,你们爷俩都是怂蛋!”
贾一白甚是恼怒,“呼”地一下站起来就朝门外走去,跨出大门的时候回头冷笑一声:
“哼,老子不是怂蛋!”
一路无话,李透莲在前面杠杠地走,贾一白在后面踩着碎步跟。别看李秀莲已是半老徐娘,但果然风韵犹存,特别是她那一双含情又含怒的丹凤眼,总是透着一股狠狠的妖娆,风骚浪荡。不知怎么,八年前贾一白只觉得李秀莲又妖又厉,没想到八年后竟然开始觉得她别有一番韵味。
走出玫瑰园小区往街上拐,穿过一条胡同,再拐两个弯,没想到李秀莲竟带着贾一白往琉璃镇雪糕厂走去。贾一白心想是了,雪糕厂现在已被宋建设承包,所以这雪糕厂想必就是孟家在琉璃镇的据点。
雪糕厂门楣未变,只是名字改了一下,但里面的设施却与八年前截然不同,以前低矮窄小的生产车间变成了一栋三层洋楼。李秀莲二话不说,直接从保安室门口穿过,像尿急一样冲进去。那保安还没抬起头来,两人就已经鱼贯而入。正是雪糕生产的旺季,一楼和二楼都有几十个工人在生产线上忙活,一个个巨大的冰箱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雪糕。
到了三楼,看到一扇玻璃门,上面贴着两行字,右边是“办公室”,左边是“闲人免进”。想必这一间正是宋建设宋老板的办公所在。
推开门,冷气顿时扑面而来,贾一白看见正对面竖着一张巨型的皮质长沙发,正中坐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她一头白发,核桃仁般皱褶黑瘦的老脸,眼中嵌着一对突出的牛眼珠子,眼白浑浊不堪,此时正盯着贾一白,一动不动。
贾一白吓了一跳,没想到八年之后,八生婆竟然老成这样。
在她旁边远远地坐着那天刚回琉璃镇就撞到他车屁股的宋建设和孟秀,他们都一样的面无表情,冷冷地盯着贾一白。
“你,又回来了?”
八生婆终于蠕动嘴角,声音阴冷得如从墓穴中传出。
贾一白点点头,心想又没回孟庄,也没有违反她的规定,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你准备一直待在镇上,不回贾楼?”
贾一白又点点头。
没想到八生婆突然提高嗓门质问:
“你为什么要一直待在镇上,为什么不回去?”
贾一白心想这老太婆管得也太宽了吧,琉璃镇又不是孟庄,又不是你老太婆的天下,你还管得着?!于是气恼地回敬道:
“琉璃镇不姓孟!”
这时,抱着双膀的孟秀说:
“贾一白,虽然琉璃镇不姓孟,但毕竟离孟庄太近,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伺机返回孟庄!”
果然,孟家人就是孟家人,连这种不讲理的逻辑和霸道都能成功地遗传下来。
贾一白不禁冷笑道:
“怎么,伺机返回孟庄鞭尸吗?”
这话未免太恶毒,说完他也后悔了,但骨子里流着孟家人的血液注定他也会这么毒舌一回。
孟秀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见宋建设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砸过来。
一个瘸子加结巴的暴发户的攻击实在不值一提,贾一白微微偏了偏脑袋,烟灰缸就“哐当”一声砸中玻璃门,玻璃应声而碎。
“反了天了,死孩子,你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八生婆气得大吼,唾沫乱飞。
贾一白撇了撇嘴巴,说:
“没想干什么,我只是待在琉璃镇,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待?”
孟秀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说:
“你爹是不是也要先你而死?到时候说不定你鞭的是他的尸!”
真不愧是孟家人,报仇来得又快又狠!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留在贾楼!”
李秀莲突然开口道,她捡起那只完好无损的烟灰缸重新放回茶几,接着一屁股坐进沙发,翘起二郎腿,抬头轻蔑地看了贾一白一眼说:
“因为你打架,被人家撵出来了,是不是?小白狼!”
贾一白顿感惊讶,没想到这个绰号六十里外的李秀莲竟然知道,看来她的消息真是灵通得很。此时她好像看透贾一白所想,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贾一白,一边慢慢地从茶几下面抽出一根香烟,然后优雅地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吐出烟雾之后,眯着双眼说: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龙哥的名号也不是你能随便用的!”
贾一白更觉眼前的这个女人深不可测,不知她与龙哥到底什么关系,但上次龙哥和刀疤脸在校门口的出现,也只是令他虚惊一场,而且龙哥临走前还说在李家庄随时恭候他的到来。但是,现在再看李秀莲的神色和她的话,难道,龙哥那一次的温和是假装的?或者,在李家庄等着他替刀疤脸报仇,然后把他揍个半死不活?这应该是千真万确的。贾一白感到心跳加速,脑门上开始渗出汗珠。
这时,李秀莲弹了弹烟灰,说:
“今儿个叫你来,一是再一次警告你不许踏入孟庄一步,二是警告你以后再拿龙哥的名头吓唬人,小心你的脑袋!”
贾一白退出办公室,在雪糕厂门口停下,抬头看到那几个大字:琉璃镇建设雪糕厂,想这厂子已经再也没有孟仁光,再也没有丝毫的温情,而是孟家人冷冰冰的天下了。
当天下午,孟美丽只身一人从孟庄回来,带回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昨天孟仁礼和孟仁道从监狱提前放出来了。说是在服刑期间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而且八生婆就是在孟仁礼和孟仁道的提议下,今天带领李秀莲跑到琉璃镇来威胁贾一白不准再回孟庄,不过,没听到关于龙哥的只言片语。看来,不得借用龙哥的名号只是李秀莲自己的想法。
当晚,杨老师和孟仁德也回来了,贾一白说起白天的事情,孟仁德显然又吓坏了,他警告贾一白千万不要回孟庄,八年前强壮的孟仁光丧命于斯,八年后一个十八岁的贾一白也仍然不是孟家人的对手。更何况他身上的胎记还有宝贝的下落一直不明不白,但奇怪的是这几年八生婆明明知道贾一白就在贾楼读书,却没有再生事端,孟仁礼和孟仁道在监狱服刑,也翻不起任何浪花,死了亲爹元气大伤直到前两年才提前释放的孟爱民更是又躲回云南只能舔舐伤疤,对宝贝一事根本无力追究。所以这八年孟仁德一家倒也过得安稳平和,现在贾一白回来了,更不能轻易去触碰这个敏感的话题,但说起鞭尸一词,孟仁德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大骇简直无法形容,他吓得浑身发抖,狠狠地警告贾一白再不可说出如此恶毒的话语。
贾一白躺到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八年前的鞭尸一事,令他思潮起伏,心雷滚滚。
八年前也是暑假里的一天,枝头的蝉鸣从早到晚,惹得人心烦意乱。那天热得像要把人烤熟,十岁的贾一白光着膀子只穿着短裤趿拉着拖鞋在黄土漫天的路上领着胖子、狗蛋和瘦猴去村外西坑游泳。
但刚下水瘦猴的小腿就开始抽筋,贾一白和胖子急忙把他拉上来,瘦猴的屁股还没有沾到草地,就听到狗蛋在坑里大叫一声,然后死劲扑腾。贾一白暗道不妙,连忙跳下去,游到他身边扒开水草一看,顿时吓得连喝几口坑水。
缠住狗蛋脚脖子的不是水草,而是两只小胳膊,胳膊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狗蛋的弟弟狗剩!
而狗剩三年前就在西坑溺水而亡!
此时他紧紧地抓住狗蛋的脚脖子,小脸像泡久湿软的白纸,肿胀的双眼异常大而深邃,漆黑的眸子慢慢转向贾一白,突然嘴角泛起一抹得意而阴森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