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阿梅抬头看清眼前打招呼的同学之后,微微惊诧后又恢复灰沉,她一声未吭只是拉着沉重的行李箱往前走。福建仔尴尬地默默跟在后面不敢言语,不过他马上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吴阿梅在贾一白老家肯定遭遇了什么,不说闹得有多僵,至少算得上不欢而散,不然不会一个人提前返校。想到这儿,福建仔的嘴角开始上扬,正所谓心想事成,一股中了五百万一般的狂喜冲上心头,使他微微颤抖。
他急步上前,一把抱住吴阿梅拉着行李箱的手,面色红涨,结结巴巴地说:
“阿,阿梅,让,让我来,帮你,帮你拉!”
吴阿梅先是惊讶,接着愠怒起来。她对他从来没有好感,现在怀着一颗沉痛的心更不想和他搭话,于是烦躁地拔拉开福建仔的双手,倔强地拉起行李箱扭头继续前行。
沉重的箱子里装满了她临去贾一白老家时以为可以换穿整个暑假的衣服和鞋子,但她根本还没来得及换穿几件,便又原封不动地拉回。昨天告别孟美丽在琉璃镇坐上火车后,她盯着忽闪而过的风景,内心毫无波澜,像一潭死水。她甚至开始暗喜,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完全把贾一白忘记,以后与他便是路人,叫贾一白的那个男人再也不会伤她一分一豪。但没想到,刚过了琉璃镇,看到远近起伏的群山时,她便感到一阵恶心,随后悲从中来,先是浑身哆嗦了一阵子,接着便泪如雨下。她觉得其实并不怎么伤心,可无论她多么努力地试图擦净泪水,泪水却偏偏止不住地往外流。她一边闪躲着周围乘客异样的目光,一边抬起左右手轮番擦拭,但这样持续了十来分钟,眼泪却还是哗哗地流。她索性不再管它,任凭泪水悄无声息地滚滚落下,直到她的胸脯被浸透,显出里面粉红色的内衣时,她才不得不跑到厕所换了一件衣服,又在厕所停留了很久,泪水才慢慢停住,眼睛变得干涩起来。一刹那,她以为她一生的泪水都已流尽,往后的日子里,与泪水再也无缘。
过了几个市镇之后,一股隐隐的恨意从心底的某个罅隙钻出来,一旦钻出便不可遏制,恨意越积越多。她恨恨地想头天晚上为什么没有把玻璃插入贾一白那颗不爱自己的心里,让他灰飞烟灭,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当时虽然想着更深远的报复,留他一条狗命,使他在今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痛苦和愧疚里,但感觉那个目标实现起来比较困难,而且看上去还很遥远,不如立即现世报来得解恨。她看着沉重的行李箱,咬牙切齿地想那里面为什么只是她的衣服而不是贾一白被锯断的尸体?接着她又恨自己太心软,太善良,骂自己愚蠢,笨蛋,短短几年竟然被那个男人玩弄两次,抛弃两次,自己像个傻女人一样掉进他那条同样的河里被淹死两次。她直恨得牙根痒痒,好几次想回头再去取贾一白的狗命,但本能使她坐在窗边心如死灰地看着一片片原野疾速退去,一切仿佛都变得如此遥远,不复再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以前尊贵,被同一个男人甩了两次的姑娘,即使再漂亮也廉价了不少。现在这具廉价的躯体从高傲的顶层慢慢下坠到芸芸众生,她没有悲伤,反而看到很多渴盼的眼神,那是以前众多的追求者,他们好像依然在等着自己。现在,后面就跟着一条,这个阴郁奸诈的福建仔!
阴郁奸诈又如何?至少他不会把自己连甩两次,他一次也没有得到,何谈抛弃?即使分手,也只能是自己抛弃他。与贾一白相比,虽然这家伙不太阳光,但他至少还算英俊,虽然有些奸诈,但他对自己也算真心。——和他在一起,倒也不像什么坏事…..
吴阿梅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疯了,她急忙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但福建仔以为她头痛,再一次上前关切地问:
“阿梅,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吴阿梅停下来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的眉目开始清秀起来,再也没有以前那么令人厌恶。于是,她破天荒地第一次对他轻声说:
“没什么!”
福建仔心中再一次狂喜,顿时收不住笑容,面若灿花,像这样与女神正常的对话在过去的三年里都不曾有过。他感到一阵暖流流过心底,突然开始大胆起来,再一次伸出手去,请求道:
“让我来帮你拉吧!”
这一次吴阿梅松开了手,任由福建仔拖起她不愿再碰的行李箱,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后面。
福建仔虽然很激动,但他也很识相,什么也不再问起,只是紧紧地跟在后面一直送她到女生宿舍门口,最后极尽温柔倍加小心地看着吴阿梅的眼睛说: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一直都在!”
吴阿梅不想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回深圳,因为她知道即使回去,家人也没有谁能抽出时间来关心她,因为他们都太忙了。家族生意正是日渐扩大的时候,他们经常通宵达旦地留在工厂,原料、生产、质量、销售早已使他们筋疲力尽,哪有时间来照看自己的精神世界。她的情感她的爱情在家人们看来几乎是一种奢侈,所以她宁愿呆在学校慢慢抚慰伤口。福建仔更有了坚定的不回老家的借口,于是每天到女生宿舍门口等待成了他的必修课。
暑假留校生不多,在这个略显寂寞空荡的校园里,爱情似乎可以越过不多的人群找到一条更直接更短的路线。面对每天殷殷期盼的眼神,吴阿梅的心理防线不知从何时开始崩塌,她终于愿意和福建仔一起行动,一起去食堂吃饭、去图书馆自习、去绿茵场散步……
但两人的感情却一直不愠不火,福建仔很多次想亲吻吴阿梅或者近一步的动作时,都被吴阿梅及时躲过并且转移话题。福建仔对这段停滞不前的感情又急又无可奈何,他隐隐害怕开学归来的贾一白会使这一段感情立即变得像肥皂泡一样美丽但不真实,精彩但会转瞬即逝,所以他暗下决心要采取一个一步到位的关健性的行动。
八月下旬的一天傍晚,福建仔邀请吴阿梅到校门口的小饭店吃晚饭,刚吃了几口菜,福建仔竟然要了两瓶冰镇啤酒和一瓶白酒,他微笑着打开啤酒瓶并倒了满满两杯,拿起其中的一杯递给吴阿梅,意味深长地说:
“阿梅,庆祝你获得重生,让那个男人见鬼去吧!”
吴阿梅愣了一下,她本意不想喝酒,孤男寡女在一起吃饭已经令人觉得暧昧,一旦醉酒两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想想都感到可怕。但没想到福建仔喝酒的借口竟然是这个!她皱了皱眉头,脑海中浮现出贾一白那张可恶的脸,突然不假思索地接过满满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福建仔的嘴角划过一丝得意,他再次倒满,递给吴阿梅:
“阿梅,第一杯庆祝你重生,那么,第二杯,咱们庆祝他玩完!”
“好!”
吴阿梅接过杯子豪爽地再次一饮而尽。
福建仔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他等吴阿梅吃了几口菜之后,拿起一只小杯倒满白酒,慢慢递过来:
“阿梅,第三杯,咱们要隆重一些,所以改喝白酒,因为,咱们要纪念你与他逝去的爱情!”
吴阿梅抬起头来,似乎被酒精麻醉的红脸上闪烁着一双迷离的眼睛,她看了一会儿面前这个深怀叵测的男人,突然咧嘴笑了:
“听你的!”
两杯啤酒一杯白酒下肚的吴阿梅觉得需要休息一阵儿,于是她把头埋进双臂趴在桌边,喃喃道:
“我们分了,是因为他,他脚踩两只船,人渣,败类!”
福建仔知道他们早已分手,但不知道原因,乍闻此言不禁诧异,急忙凑过去小声问:
“两只船?除了你,还有谁?”
吴阿梅冷笑一声:
“哼,不要脸的人渣,他爱上了他的堂姐,亲堂姐!”
福建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男人竟然可以爱上自己的堂姐?!简直,简直是乱伦!他不由自主地再次强调着贾一白的属性:
“人渣,败类!”
但接下来他突然就高兴了,因为他意识到当前的局面对自己太有利了。一方面吴阿梅终于可以从贾一白那里回头,很有可能会扑进自己的怀抱,今天这顿酒权当做个引子。一方面贾一白不伦的爱恋已经坐实,这个重量级的把柄已经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随时都可以把贾一白置于死地,勒令他退学都不是不可能的。
福建仔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当初父子俩兴冲冲忙活了半个多月,终于从上到下送出了丰厚的礼物,试图为自己在大学四年担任重要职务和毕业后留校任教铺平道路。但没想到唯独最关键的辅导员竟然拒收,而且对父亲的请求充耳不闻,硬是不顾院系多位领导的意见,把那个该死的贾一白弄成班长。贾一白他何德何能?不就是一夜做了五百个俯卧撑,实地打靶打了个满分?哼,要家底没家底,要关系没关系,他凭什么当班长?从那时起,福建仔便恨死了贾一白,处处和他做对,恨不得一闭眼再一睁眼贾一白就会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不过现在,局势已经反转,一切都势在必得,他失去的马上就要全部夺回来。福建仔欣喜若狂,不禁倒满酒,一仰脖喝了个干干净净。再回头看到仍然趴在桌边的吴阿梅,仿佛她早已是自己的怀中之物,色心顿起,一把搂过吴阿梅的肩膀,掰正吴阿梅的俏脸,嘴巴凑上去一阵狂亲乱啃。
“啪!”
突然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只见吴阿梅猛地站起身子,恼羞成怒地抬手朝福建仔兴奋得不知所以的色胆包天的脸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同时咬牙切齿地骂道:
“混蛋!”
福建仔被打愣了,随后清醒过来,他捂着被打得通红的脸颊,意识到刚才操之过急,不禁后悔万分,待要张口道歉,却见吴阿梅气乎乎地一脚踢开餐椅,转身离去。
他哪里知道从小就历经无数次酒场宴席的吴阿梅的酒量惊人,两杯啤酒一杯白洒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小意思,看来酒后霸王硬上弓的计划彻底失败,不仅没能一步到位确定关系,而且拉远了与吴阿梅的距离,再想顺势亲吻上她的芳容,断是难上加难。
岂料,正当他垂头丧气地结完帐准备走出小饭店的时候,却见吴阿梅竟然又回来了。她一改刚才的怒气冲冲,反而热情地一把搂住福建仔的脖子,装模作样地在福建仔身上蹭了蹭,然后对着饭店门口发出娇嘀嘀的声音:
“嘿,不要以为这世上除了你就没有男人了,告诉你,优秀的男人一抓一大把,我随随便便就抓到一个,你看啊!”
福建仔往门口看去,黑暗中慢慢显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只见他脸上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神情,随之便坦然了,他咧开嘴巴,露出一口白牙,微微一笑:
“好,挺好,恭喜你们!”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不料背后却传来吴阿梅的高声怒骂:
“贾一白,你个混蛋!”
无处找寻孟琴的落脚之地,又着实担心吴阿梅独自返校会发生什么意外的贾一白实在无法再在家里闲呆着,于是也告别孟仁德提前回校。但刚到校门口他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摇摇晃晃地从小饭店出来,他当即放心不少,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吴阿梅的名字后,吴阿梅猛回头看到他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便快速地返回饭店,再接着他就看到了吴阿梅和福建仔搂抱在一起的场景。
但这一句高声叫骂之后他明白吴阿梅对他仍然充满恨意,不过他无计消除,他想或许吴阿梅找到新的男朋友之后会慢慢了却对自己的这份心思,不过这份新的恋情好像来得有些快,但快些就快些了,总好过没有。于是他停了一会儿,接着头也不回大踏步地向学校走去。
然而他的决绝却再一次撕开了吴阿梅心底还未愈合的伤疤,吴阿梅愤怒地一把推开还在懵晕状态的福建仔,跑到酒柜前取下一瓶二锅头,拧开瓶盖就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待福建仔反应过来上前阻止的时候,半多瓶白酒已涌进吴阿梅的肚中。
癫狂状态的女人蛮力无比巨大,福建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酒瓶从吴阿梅的手中扔掉,两人趔趄着退到刚才的餐桌前,这时吴阿梅却一眼瞥见只喝了几口的白酒,于是挣脱开福建仔的勒抱,冲过去抱起酒瓶就喝。待福建仔和几个伙计把她手中的白酒瓶夺去的时候,酒瓶里已基本不剩,随即又见吴阿梅抱起那瓶未动的啤酒,“咕咚咚”地喝起来……
极度愤怒悲伤的吴阿梅终于醉倒了,她软绵绵地瘫倒在餐椅旁,脸上原来的潮红慢慢褪去变成煞白,她嘴角流出涎水,含混不清地重复着一句话:
“贾一白,你个混蛋!”
这时在门口默默围观的路人突然被几名大汉推搡进来,引起一片嘈杂。正束手无策的福建仔抬头看去,却发现原来是他的几名老乡也提前到校了。
“怎么回事?”
以前曾经带头打过贾一白的大汉扛着行李大声问道。
福建仔指着吴阿梅,摇了摇头:
“醉了!”
“弄回去,我扛。”
大汉说着把行李往地上一扔,伸手把吴阿梅抱到餐桌上,但他突然停下,扭回头来,忽然咧嘴一笑:
“嘿,我说小子,这妞不是你喜欢的吗?”
福建仔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不说,只是微微笑了笑,几个老乡却你一言我一语地达成了他的愿望:
“女生宿舍没人,找谁抬进去啊?”
“我们几个男人也进不去,女生宿舍大妈可凶咧!”
“醉成这样什么也不知道了吧?”
“不过也不能睡马路上啊!”
“还是要找个地儿让她睡一觉。”
“还要有人陪着,不然不放心。”
大汉听完老乡们七嘴八舌的建议,朝福建仔吹了一声口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嘿,小子你有艳福,这妞今晚就交给你了。哥们几个,走着!”
说完扛起已经完全没有知觉的吴阿梅率领着福建仔和几个老乡往南京市的一个旅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