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山就任市刑警队队长后,整个海东市刑警队警容立刻为之一新,队员们都了解唐大山的性格,也见识过他的魄力,加之当时正处特属时期,故而谁也不敢冲这个霉头。唐大山的策略是拢紧队伍,按照先易后难的步骤开始侦破那些堆积已久的刑事案件,形势的发展也果如他所愿,利剑出鞘,所向披靡。手下的人也看得出,这个队长并非有名无实之辈,他确是个真抓实干,敢打敢拼的狠角色,当然他们也发现跟着唐大山干活的确过瘾,真有种冲铎陷阵的豪迈,当他们得知黑道上对他们的畏惧,并有很多人准备跑路的消息时,更是意气奋发。
另外,杜娟儿到香港闯荡了四年无果后,同原来的男友,现为海东市财政局股长的黄挺结了婚,苏晚婷作为她昔日的闺蜜,如今的好友,参加了她的婚礼,而她也通过参加公务员考试成为了一名民警,并和唐大山成了同事,被分配至海东市公安局户籍科工作。起先杜娟儿找到苏晚婷,想让她给唐大山说说,想想办法把自己按排进公安系统,这还真把苏晚婷难住了,她是了解丈夫的,肯定不会给任何人开这个后门。苏晚婷只要心中有事都会挂在脸上,所以唐大山很快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釆取的应对办法也很简单,当面扎扎实实教训了杜娟儿一顿,又装腔作势把妻子也训了一通。杜娟儿碰了一鼻子灰但并不恨苏晚婷,倒是和唐大山结下了梁子,不过当时公安系统大量招人,她还是和唐大山到了同一屋檐下,第一天上班她就仗着是苏晚婷闺中密友的身份到刑警队臭骂了唐大山一顿,大家为这个新来女同事的胆量惊骇之余,也为唐大山的刚正而折服。
唐大山的勇于担当和卓越才干使海东市公安局威信重振,也帮助局长于文斌度过了难关,不过好景不长,唐大山感觉自己刚在这个职位上立稳脚跟,就又滑进了另一片更深更险的泥淖。海东作为改革开放的窗口城市,毗邻香港澳门,又与台湾隔海相望,并且日益融入世界市场,十多年的发展已然使海东的情况异常复杂,且不说各种经济犯罪,单表已经形成的几股黑恶势力,他们各占山头,盘踞于交通运输、工程建设、餐饮娱乐等诸多行业,而且还涉及各种非法领域,其中既有官商勾结,亦不乏境外势力的影子,可谓盘根错节,错综复杂。面对这个发展速度令他既兴奋又惊讶的城市,他看到了国家富强的希望,但身为海东的安全卫士,他更看到了弊病和问题,十年的戎马倥偬让他涵养下了炽烈的激情和无匹的行动力,如果这是一次短兵相接的冲锋,他深信自己一定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而现在他面对的却是如老树盘根的不法势力。若贸然冲上去,不仅于事无补,还有可能落入他人圈套;若本着无过便是功的想法,守着现在这个职位,这又不是他能够忍受的,他的势单力孤和急切心情让他迅速陷入了迷茫。
过年那会儿,唐大山忙于办案,所以没时间按他爹的意愿带上妻子和两个孩子回老家过年,而且后来他也没回老家过过年。唐木匠虽对儿子的失信颇有微辞,但鉴于他官升一级也就既往不咎了,大年初四,唐木匠老两口在唐忠夫妇一家陪同下来了海东。以前唐大山基本穿便服,而这次到海东唐木匠见儿子身着警服时的英武雄姿,也很是得意。罗桂英见到儿子的英武当然也是喜不自胜,但她只一到海东就会变得少言寡语,心神不宁,起先唐大山和苏晚婷以为老人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后来他们才发现这是一种对陌生环境恐惧的表现,他们也试图帮她克服,可罗桂英终其一生也没有成功,后来她是一回老家就想儿子,到海东又如同遭罪。唐忠见弟弟高升,不仅替弟弟高兴,自己也觉脸上有光,而他也更像他妈妈罗桂英,尽管弟弟、弟媳对他爱戴有加,可他走到哪儿都有种莫名的孤独感,这次过来是因为好奇,也为让老婆孩子见见世面,后来他对城市就没什么新鲜感了,也不大爱来了。冯英倒很是愉快,不但有苏晚婷给他买衣服首饰打扮,而且弟媳还对自己两儿子也不见外,既带他们出去玩,还教他们读书,她一想到回家后一准会成为村里人,尤其女人们关注羡慕的焦点,就乐得睡不着觉。
唐伟已经能跑会说,他爷爷奶奶大伯一家没来前,一天调皮捣蛋把苏晚婷几乎累个半死,而唐大山对此仍持鼓励态度。唐木匠来后,心几乎都在唐伟身上,一天到晚带孙子玩耍,并且爷孙睡一起。罗桂英却更疼爱整日静止不动的唐超,她的心里对自闭症这种病并没什么概念,故而她也傢儿媳妇苏晚婷一样,始终把唐超当作正常孩子看待。苏晚婷难得热闹一会,对公婆大伯一家也是尽心招待,唐忠那两个和他们爹一样老实憨厚的儿子深受她的喜爱,两个人一点也不胡闹,整日唯这位婶婶的命是从。
临走时,唐木匠和儿子说起了一件事,即让他们买套楼房住。他看到别人家都住楼房,儿子儿媳都工作,却住这么一老式家属院,心中自然不得劲。不出意外的是唐大山又和他老父亲顶上了牛,在他看来,房子有单位分,况且又有得住,住哪儿不都一样。唐木匠的言外之意是让儿子走走关系,他起码也是个刑警队长,单位给他配得那吉普车确实不错,就不能再分套房子?唐大山那时心里正烦,也不理他爹,还交代妻子不要拿父亲的钱,而更让唐大山可气的是,不知什么时候他爹仅搭上了冯桂枝那条线。冯桂枝对苏晚婷仍关照如前,对唐大山则越加瞧不上眼了,在她心中现在的唐大山只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才在海东市独挡一面,同时她总觉着唐大山老在她面前估意摆阔刺激她,这就更让她厌恶唐大山了。当然,她毕竟比唐大山高出一级,在唐大山面前她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难堪,倒是唐木匠一来就给他送上一包她喜欢的川东土特产,尤其一些土生土长的纯夫然补品,很是令她受用,另外唐木匠在她两口子面前一副谦卑热情的样子,并常当她面对儿子一顿狠批也让她有点意气相投之感。唐木匠不光是在木工上,其它方面也干的一手好活,卫国强快退休了,身体并不怎么好,儿子们又在外地,多亏唐本匠每次来海东给他家无尝里外干一遍,才不致他家那院落看上去过于破旧。冯桂枝虽不大和唐大山来往,对苏晚婷倒更好了,她两个儿子都是在外地成的家,这儿就他老两口,所以对唐伟也特别怜爱,在她眼中,唐伟像苏晚婷,更像王平,一点也不像他爸唐大山,也一点不希望唐伟像唐大山。她教唐伟叫她姥姥,教卫国强姥爷,唐伟聪明伶俐,嘴皮子也溜,常把老两口喜得合不扰嘴。
苏晚婷和唐大山事实上并没什么钱,王平的医药费已将家中积蓄用光,而他俩的工资又有限,这些年又连生了两个孩子,物价也涨得挺厉害,而唐大山仍拿出一半工资往战友家里寄,剩下的都上交妻子,好在苏晚婷持家有道,唐大山也从不乱花钱,日子还算过得去。
四月份第一个周一,唐大山轮休,苏晚婷为防止唐伟搅扰丈夫睡觉,到十点才去教研室备课。一睁眼唐大山就和这个只爱粘着他的调皮捣蛋儿子耍上了,苏晚婷也很奇怪,老家的孩子都喜欢她胜过丈夫,而一到海东,无论是家属院那边邻居们的小孩,还是学校同事们的孩子,却都更加喜欢丈夫,而儿子唐伟就更不用说了,只要他爸在家,唐伟就粘住不放,她也才能松口气。她望着父孑俩在床上打闹,心中美滋滋的抱起拿回家批完的作业,又过去在两个儿子脸上各亲了一口才出门去。唐大山让唐伟站自己胸口上边逗边教授他各种军姿,而躺边上的唐超虽身体长得和隔壁张槐卿一般大了,可还是不哭不笑,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吃饭也仍是苏晚婷喂的。逗了一阵儿子的唐大山只出去上了趟厕所的功夫,唐伟就欺负上了哥哥唐超,小手里拎着一个作业本尽力往唐超身上打去,唐大山一进门赶忙上来制止,取过唐伟手中的凶器一看,仅是妻子不知怎么落家里的一本作业,他赶忙洗漱了一下,给唐伟安顿了几句就往苏晚婷教研室跑去。
苏晚婷所在教研室多为女教师,年龄也不等,教的多为副科,人际关系倒融洽。唐大山一进门,女教师们就一阵欢迎,“唐队,这是来给晚婷交作业吗?”地理老师张兰笑着道。
“是啊,有点迟了。”说着走到妻子跟前,递上作业本,“差点让臭小子给弄烂了。”
苏晚婷惊诧之余望着丈夫感激的笑了笑。
“唐队,你和你那臭小子比谁更臭?”一边的政治老师徐少君调侃道。
唐大山揪起自己的衣领往徐少君跟前走了几步,“你闻闻。”
顿时教研室里一众女老师笑的前仰后合,唐大山随即往外走去。
下到二楼,一拐角他眼睛的余光透过一侧教室的窗户,瞥见了黑板上几行行云流水般的板书,不觉止住步往近前凑去。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不仅是中华历代士大夫精神的写照,也是范仲淹范文正公一生追求的缩影,范夫子虽出身寒门,但少年立志存高远,不为良医则必为良相,良医可救人,良相可治世;出仕后,在文职则直言敢谏,针砭时弊,处边关则厉兵秣马,经略边塞,时人送其‘龙图老子’的美名;而居相位时,更是甄选人才,锐意改革,北宋国运也因此为之一振。其生之伟大可谓光照千秋,明并日月!”讲课的老师不是别人,正是张诚,讲得正是千古名文《岳阳楼记》。教室内学生各个听得肃然起敬,仿佛老师的声音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激荡在他们年少的心上,亦仿佛历史的火焰又在他们心中燃起。唐大山听罢更是眼圈红润,在教室中响起的朗朗书声中,他也顿然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下课铃响毕,张诚刚走出教室就见唐大山情绪激昂的迎了上来,“老张,上午还有课吗?”
张诚一脸疑惑,“下午有一节,上午没了,有事吗,唐队?”
“请你喝酒,顺便给我也上一课。”唐大山带着渴望和相知恨晚的激动道。
在路过学生的问好声中,张诚明白了唐大山的心意,不禁慨然一笑,“你早就应该请我喝酒了!”
唐大山也是哈哈大笑。
二人来至校外一家他们经常光顾的餐厅,选了间包厢点了菜,要了酒,关上门聊了起来。张诚亦当仁不让,喝着茶恭候唐大山的请教。
“我这确实有点有眼不识泰山,你来快两年了,我仅没瞧出来,眼拙啊!”唐大山既带着惋惜,又带着惊喜说道。
“唐队,实不相瞒,我倒是早就看出你前途无量来了,可这两年你一者虎落平阳,二者家事缠身,而现在有日理万机,所以没敢和你接触,今天也是机缘凑巧!”张诚坦言道。
唐大山心头为之一震,拧开酒瓶,给张诚和自己斟上酒,“来,老张,什么也不说了,喝完这杯咱们聊正事!”
张诚见唐大山如此爽快,端起酒杯与唐大山一饮而尽。
“没转业前,我以为我会当一辈子兵,我也想当一辈子兵,就追求个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可天不遂人愿,转业后和晚婷结了婚,也就留在了这儿。前两年是想干事却没事干,现在有事干了,却又有点不知如何下手,刚才听你上课,真被你震住了,所以请你也为我解解惑!”
张诚眯眼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是一个急速变化的时代,而带兵和为政虽有联系,但也有区别,项羽无疑是位卓越的军事天才,可在政治上他就不及高祖刘邦的深谋远虑了,而你现在作为全市刑警队长,工作自然更具体了。黄仁裕先生的《万历十五年》中就指出,不仅要有大历史的视野,亦要有相适应的技术支撑,就拿我们教师来说,我们既要了解中国几千年的教育史,还要放眼世界,了解西方教育的发展脉络,更要看到未来,构建我们自己的教育体系,培养出符合时代要求的人才。”张诚显然也有点激动,很想和这位知音促膝长谈一番,说出的话反而远不及他讲课有条理。
唐大山听来却仿佛刘备三顾茅庐,诸葛昆明为其分析天下大势一般提壶灌顶,震聋发聩。
“这任何事情中他都包含着深刻的学问待我们去研究,那怎么研究?”张诚自问自答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学在于勤,而道在于修,也如同兵法所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你只有能看懂人、看懂事、看懂自己了,才能真正在做事时游刃有余。当然这必然是一个过程,甚至是一个艰辛痛苦的过程!”
唐大山听着张诚这通高屋建瓴的讲述,联想起了部队时团长王铁航对他的教导,胸中不禁泛起了对这位如兄如父的首长的怀念,以及无尽的愧疚之情,同时也进一步深入理解了王铁航当年对他的教诲。
当初马克思和恩格斯友情深挚,在思想领域相濡以沫,从而为人类留下了一笔宝贵的遗产。而古往今来那些执著于信仰的志同道合者又何尝不是这样,张诚至于唐大山如同一盏指路明灯,而唐大山之于张诚,正如孟子所言,聚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人生一大乐事也。
苏晚婷上完课回到宿舍,眼前的情景让她大吃一惊,满地都是她的化妆品盒及油盐酱醋罐,里面装的油脂膏粉也都洒了出来,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弥漫在整个房间。罪魁祸首唐伟则正玩得开心,小手伸进一瓶抹脸油里,学着他妈妈的样子往脸上涂抹着。苏晚婷看着儿子把自己弄得跟舞台上唱戏的丑角似的,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走近一看,躺在里边的唐超也没能幸免,整个脸上都是油脂粉膏,糊得连眼都睁不开了。至于丈夫去哪儿了她倒没多想,以为单位有事走了,收拾了一番发现饭是沒法做了,就带着两个儿子到外面吃去了。
傍晚,苏晚婷正在边逗唐伟玩边教唐超识字,唐大山和张诚喝酒的那家餐厅老板前来找她,她才知道丈夫今天没去单位,而是和老张在外面喝了一天酒,现在两人都已醉倒,老板的意思是让苏晚婷再找上几个人,和他们餐厅的伙计一起把两人送回来。苏晚婷随同几个老师过去一看,差点没把众人的肚皮笑破,唐大山头枕在一盘啃过的骨头上睡的鼾声如雷,而张诫则蜷缩在桌子低下睡的也是不省人事。为收拾被唐伟破坏过的房间苏晚婷已经忙了一下午,这会儿又得面对众人帮忙抬回家的丈夫,但她还是满心欢喜给丈夫换了衣服,洗刷了一遍,完事后疲癔不堪的她倒头便睡着了,本来她还想好好回味一下去部队探望丈夫那年的美好记忆,也给忘了。
经过张诚的一番指点,唐大山重振旗鼓,准备好好下一盘大棋,铲除当地的各种黑恶势力,还海东一片安宁祥和。谋定而后动,当他意识到这又是一场战斗的时候,他的刚直和正气就变成了行动的热血,而策略的设计和手段的灵活则更让他兴奋,他向局长于文斌提交了一份监控方案,即针对全市的几股主要黑恶势力进行全方位严密监控的方案,寄予信赖,于文斌批准了这一方案。当时唐大山虽启动了这一庞大计划,实施时则为避免打草惊蛇,况且一切尚处于准备阶段,故行动多是在其它名义下暗中进行的,而市区犯罪率也已在可控范围内,唐大山的工作便更多策重于学习和谋划,所以他还是有时间陪陪妻子和两个儿子的。
国庆节前两天的下午,苏晚婷照常先把小儿子唐伟绑在床上才去给学生们上课,而等她下课回到宿舍,唐伟再一次用调皮捣蛋惩罚了她的心软。她老怕把唐伟绑紧了弄疼儿子,所以每次都狠不下心,而今天遭殃的是书柜里的书,里面既有丈夫唐大山的专业书籍,还有乐澄临走时给唐超买下的好多书都已散落一地,唐伟正坐在书堆上面开心地撕着一本画册,唐超则和她走时一样,靠墙坐在床另一头。这会儿她还来不及收拾地上的书,而是先把儿子唐伟从地上抱起来,忙拯救下了已被他撕得不剩几页的画册,然后坐床上用她那满是疼惜的语调“教训”着这个捣蛋鬼儿子,同时她也时不时瞥一眼侧后的唐超,尽管她已觉出一些不对来,可暂时却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她才在惊喜中恍然大悟,儿子唐超仅然在翻书,而且不是那本她临走时放他前面的儿歌集,而是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儿歌集被垫在了下面。苏晚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抓过那本《十万个为什么》打算看个究竟,没错,是《十万个为什么》,可她不会记错,她走时放的就只有儿歌集,尽管她不确定儿子能否看的懂,但这一年多来她都是这么做的。“小伟,这本书是不是你拿给哥哥的?告诉妈妈好不好?”
唐伟哪管他妈妈的问题,以为是给他撕的,乐的扑了上去。苏晚婷只要见到儿子开心就会忘乎所以,就势和唐伟玩了起来,可就在她为躲开唐伟伸过来抓她头发的手而扭头的刹那,竟然发现儿子唐超就站在她身旁,呆滞的目光投向她手中拿的那本《十万个为什么》。唐伟见她妈妈躲过了自己那只伸向她头发的手,乘势抢过了她妈妈手中的书就往门的方向尽力一丟,尽管他没多大力气,但毕竟居高临下而他又正在兴头上,仅也拋出了有两米远,然后就在他妈妈怀里得意的边哈哈大笑,边手舞足蹈。唐超见书被弟弟拋到了地上,也没做停留,颤颤巍巍转过身爬倒在床上,接着顺床沿往下一溜,脚顺利着地后又转过身摇摇晃晃朝前走去,到地方他将屁股一沉坐在了地上。而书正好是正放的,他缓缓俯身向前,一只手按住翻过的书页,一只手往前翻着,直翻到他刚才被打断的那一页才停住,然后就保持着那个姿势继续看了起来。
苏晚婷已经顾不上唐伟把她的头发一通乱撕乱扯,弄得蓬乱如麻了,眼前的一切对她宛如梦境确又实实在在,她虽从未怀疑她这个儿子的健康和智力,然而对这一信念这么久的坚持,也着实让她心情压抑。狂喜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她把唐伟往床上一放,扑到儿子唐超身上就大哭了起来,唐超却一点也不在意他妈妈的反应,而是尽量从他妈妈怀里探出头去找压在她妈妈腿下的那本书。随后苏晚婷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丈夫唐大山,她也不知她哪来的力气,把两个儿子一边一个抱在怀里就往门外沖去。出租车司机见她那副疯疯癫癲的样,先让她付了钱才让她娘仨上的车,一路上唐伟仍不停撕着他妈妈的头发玩,苏晚婷将又开始看书的儿子唐超搂的紧紧的,又是哭,又是笑。
当时她那副模样,走进市公安局大门便引得众人上来围观,到大厅她紧张的环视了一周,但却没找到他要找的人。
“嫂子,怎么了?谁把你欺负成这样了?”唐大山的队员蓝天,也是警队一员悍将,攥着铁拳气愦的上前问道。
苏晚婷怀里抱着孩子,身子又激动的直发抖,又笑又哭的仅一句也答不上蓝天的话来。
“嫂子,你等着,我去找唐队,王八蛋!”蓝天骂骂咧咧扭身往二楼跑去。
还没半分钟,唐大山气势汹汹从楼梯上冲了下来,走到妻子面前接过胡闹的唐伟威严的问道:“怎么啦?什么人打你了?”
立时大厅里哑雀无声。
苏晚婷确定面前的人是丈夫,也不管围着多少人在看,抱着儿子唐超扑进丈夫怀里纵情的大哭了起来。
唐大山将唐伟交给蓝天,又从妻子怀中接过儿子唐超,用空下的手给妻子把蓬乱的头发稍稍整理了一下,才扶住一直发抖的苏晚婷用温和的语气又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苏晚婷这才抑止了一下激动,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努力了好久,才结结巴巴说出一句话来,“超,超儿,会,会,走,走路啦!”
唐大山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眼中放光,笑呵呵望向了怀里的唐超。
苏晚婷也来不及做什么解释了,一把将唐超刚摆在他爸爸胸口上的书抢了过来,扔在了门口方向的五步开外,然后从丈夫怀里接过目光已投向那本书的唐超往地下一放就松开了手,唐超也没让她妈妈失望,虽路有点远,还是一步步朝书走了过去,接下来的动作几乎和那会儿在家里一模一样。
唐大山见状当着众人爆出了一阵宏亮的大笑,然后跑过去抱起唐超就是一阵亲,“哈哈,我这个傻儿子总算会走路了,哈哈,老婆,回家!”说着他向身后的苏晚婷招了招手。
大家这时也才松了口气,“晚婷,你这头发怎么回事啊?”一边的杜娟儿上来问道。
“小伟撕的。”能说出话的苏晚婷笑道,怀里已抱着蓝天递绐她的唐伟。
“嘿,我看你儿子是好了,你这两口子又要疯了。”杜娟儿边替苏晚婷理头发边说,引的大家一阵哄笑。
“我说吗,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咱嫂子。”蓝天也放松了下来,说道,“唐队,弄得大家一场虚惊,怎么办?”
“怎么办?吃他个房倒屋塌呗!”后面传来了于文斌的声音。
“走,我请客!”唐大山回身过来向众人招呼道。
他们的兴奋只能说明他们对这个儿子的企望并不高,苏晚婷只是想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疼爱这个儿子,唐大山也只想以父亲的身份养育他,然而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唐超并非因会走路才去拿的那本书,而是为了拿那本书才学会的走路。为了防止儿子退化,两口子每天都会陪唐超走路,以便让他走的更稳当,更熟练。之后苏晚婷更惊讶地发现她这个傻儿子并非处于好奇乱翻书,而是在看书,尤其爱看那些自然科学方面的少儿读物,以前她只教儿子识字,带他读儿歌,给他讲故事,而事实上唐超的兴趣并不在这上面。由于无法和儿子交流,苏晚婷并不能确是儿子的智力水平,她只能靠观察、猜测和试验来窥探儿子的内心世界,刚开始时,她的尝试中尽是她自己的意愿和固有的社会陈见,她希望儿子开心,并以为童话故事会令儿子的内心丰富多彩,就不遗余力给儿子讲这些东西,结果她发现儿子一趁她不在,就会找乐澄留下的一大套《十万个为什么》来看,但她又不信儿子的水平已经达到了能看懂这些东西的程度,就转变方式自己读《十万个为什么》给儿子听,这个过程中她才发现,儿子对她的讲述一点也没兴趣,眼睛一直盯着她手里的书。最后毑做了一个试验,把各种类型的少儿读物放一起让儿子自己选,她这才兴奋的发现,儿子已过了识字关,并读得懂书,还只对自然科学感兴趣,而这也迅速成了这个孩子唯一的世界。
不会说话又只会读书,而且谁也不知道,包括生他养他的父母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读书,并只喜欢自然科学,也就意味着他只存在于他自己的世界。而现实的家庭中已是弟弟唐伟的时代,苏晚婷的娇惯疼溺,唐大山的鼓励放纵,使唐伟天生秉有的活力、野性得以尽情挥洒。笫二年春季,一家人搬进了单位给苏晚婷分的房子,并仍和张诚一家做邻居,小区紧挨着实验中学,楼高八层,他们住在四层,一个大卧室加一个小卧室,刚好盛下一家四口,也算是了了唐木匠的一块心病。不过对于儿子一家一直不回老家,老头的意见还是蛮大的,他一心惦念着小孙子唐伟,就如同罗桂英一心只系挂着儿子唐大山一样,来海东吧,房子小人口多,又一点也住不惯,罗桂英过去住家属院还好点,现在住楼房,没几天就像得了抑郁症一样惶惶不可终日。苏晚婷觉知公婆的隐情后,决定到暑假自个儿带两个儿子回趟老家,顺便也消消暑。
唐超是很好养活的,有吃有住,然后拿些书给他看就行了,倒是唐伟,苏晚婷感觉自己每天百分之九十的精力都耗费在了这个儿子身上,而且这只是开始,很久以后她更发现,小儿子唐伟仅让她变成了一个健壮的女人,同时也是这个儿子帮她恢复了体型,找回了青春。回到农村的唐伟在盍家上下的宠爱下更野了,他爷爷唐木匠只要这个孙子在身边,就什么活也不干了,一门心思只陪着唐伟玩。唐忠、唐海、唐小燕的孩子们均已长大,虽都未受到过爷爷这般宠爱,但也都乐意,因为他们更在意婢婶苏晚婷对他们的态度。唐木匠望着满山奔跑的孙子唐伟,想起了儿子唐大山小时候的放肆和狂野,而区别在于,当时他是很反感儿子的这股野性的,现在对孙子的狂野他确喜不自胜。唐伟一天玩的不见人影,皮肤也被晒得黝黑,弄脏衣裤也就无罢了,常常是不但很脏,还磨烂挂破好多地方,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到家吃完饭倒头就睡,睡醒接着疯。罗桂英仍更多陪在孙子唐超身边,尽管唐超对谁都没感情,她奶奶还是毫无保留的把慈爱给予了他。苏晚婷虽少了照看唐伟的重担,可家里及邻舍们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整天围着她转,她又是给他们做各种吃的,又是教他们学习,还要陪两个嫂子和一群妇女们唠家常,忙得亦不可开交,可对她来说,这种热闹同样也是一种享受。
回海东前的那几天,唐伟因想念爸爸唐大山,整天又哭又闹,唐大山在海东接到儿子的电话,听着唐伟用稚嫩的童声边哭边说想他的话,鼻子也是一酸,而那时的唐伟,对爸爸唐大山的崇敬和依恋远远超过了其他人,苏晚婷对此倒颇为自豪,而他爷爷唐木匠虽心有醋意,不过也多是怪儿子不顾家,并不迁怒于唐伟。回到海东的唐超唐伟开始了他们的学校生涯,对于快满七岁的唐超而言,上学是理所当然的,可苏晚婷一直怕儿子到学校受欺负,一点不想儿子入学,至所以能够入学也全是因为丈夫唐大山的力劝她才勉強同意了。唐超进入实验中学小学部一年级就读,而唐伟也就近进入了实验中字附属幼儿园,唐伟并没有因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而收敛一下他的野性,反而变本加厉,很快成为了小朋友们避之不及,老师头疼不已的孩子。那会儿他们家所在小区刚建成,路面固化、林园绿化还没来得及做,只围墙四周栽着树,路都是土路,孩子们出去玩一趟,回家基本就是个土人儿。教师节那天下午,小区物业拉着长长的水管给围墙边的树浇水,唐伟带着小伙伴们先是提着水管头到处放水,被管理人员训斥了一顿跑开了。到别处玩时,唐伟随手在地上拣了一个坏圆规,虽不能用了,可骨架还是好的,尤其固定圆心的那根针还是完好的,唐伟灵机一动,带着玩伴到一截被水涨的鼓鼓的水管前,立刻拿圆规在上面戳出了一排孔儿,随即水从水管上的孔里一股股往外喷,就好像喷泉一样,乐得小家伙们一个个手舞足蹈。而当时已至黄昏,管理人员才刚放的水,打算浇一夜,所以也没再去直看。没想到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树倒没浇几棵,小区里面却成了一片泽国。
准备开车上班去的唐大山绕了一大圈才走到车跟前,可没想到出大门时前车轮又陷在了门口的泥淖里死活开不出去,先是看门的林大爷过来给他帮忙,后面又来了几个老师,又是前面垫东西,又是后面推,花了好大劲才弄出来。将车停到门外的唐大山过来给大家道谢,见到大家身上的泥点他更是不好意思,正好见学校管后勤的田主任也在,“田住任,这是哪儿出问题了?”他随口问道。
“哦,水管不知怎么中间断了,水漫了一夜,唐队你这还算好的,一晚上好多人没看清掉进去,都是游着出来的!”田主任说罢,大家一阵笑。
“好好的水管怎么会断,是茬口处吗?”唐大山又问。
“新水管,河能水压大了吧。”田主任推测道。
“叔叔,唐伟昨天下午拿个破圆规在水管上插了好多洞。”站张诚边上的张槐卿主动向唐大山举报道。
唐大山也记起昨晚唐伟回家时手里确实攥着半截圆规,还浑身上下不是水就是泥,立时他气不打一处来。
“哈哈哈……”背着书包跑到门口他爸爸边上的唐伟望着大家身上的泥得意大笑着。本是和他妈妈一块下的楼,见大门口一群人,喜欢凑热闹的他扔下他妈妈便跑了过来,见大家都是着了他的道,自然是得意忘形。
“看你干的好事?”唐大山一怒之下给唐伟头上就是一把掌,同时厉声道。
摇晃着向一侧移了几步的唐伟站稳后,乐极生悲的恼怒立时激起了他那股遗传他父亲的野性,瞪大眼睛,喘着粗气,攥起双拳,脑袋往胸口一低,伴着吼叫声便朝他爸爸顶了过去。
此时的唐大山见儿子这反应已忘了赞赏,况且是当着大家的面。他一伸手拽住了唐伟的后衣领,就像拎小鸡一样将唐伟提在手中往旁边供门卫放东西的一张桌上一扔,换了另一只手按住唐伟的后背,空出的手利落的扒下唐伟的裤子,露出孩子那白嫩的小屁股来,“啪,啪…”就是几把掌。
“唐大山,你干什么?”后面赶到的苏晚婷一眼就看到了儿子那满是丈夫指头印的红屁股,满耳都是儿子的哭喊声,要不是亲眼看到,她真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丈夫,不禁声嘶力竭哭喊道。
唐大山回头见到浑身抽搐的妻子也是一怔,但在看到妻子眼中的愦怒后,他放弃了迁就妻子的念头,“你瞧瞧,”他指着那到处的水吼道,“儿子都让你惯成什么样了?”
苏晚婷已被眼前的景象气昏了头脑,况又不善于争吵,疾步走到唐大山身边,抢过大哭的唐伟往怀里一抱,扭身又回家去了。
围观的人都挺敬重唐大山,也知他们夫妻和睦,没想到碰上这一处,一个个惊的瞠目结舌。
“唐队,过了啊!”田主任先上前道,“这水一会儿就渗没了,你说你打孩子干吗?”
“就是,唐伟那身板能经得住你一把掌?”林大爷带点老年人的怜惜上前的埋怨道。
“唐队,要说惯唐伟,你比晚婷可过分多了,你让大伙说说,唐伟像你,还是像晚婷?”同样送女儿去上学的许少君上来为女伴抱不平道。
大家听了都觉有理,想笑但又不好意思笑。
“唐队,赶紧回家看看吧,顺便给苏老师道个谦!”张诚上来建议道。。
“不去,”唐大山怒冲冲答道,“老田,下午我把水管给你买回来。”说完走出大门开车走了。
这天及后来的几天,实验中学的一帮女老师,及公安局中以杜娟儿为首的一帮女警务人员,都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而对于唐大山和苏晚婷而言,这只是开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