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岚此刻有些混乱，她揉了揉睡乱的头发，重新在脑海中快速梳理了一遍眼下的状况。
早晨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到怀中多了一个东西，本想着大概是自己的抱枕，不甚在意，却转念一想，自己哪儿来的抱枕？！
叶岚顿时没了睡意，赶忙坐起来。紧接着，她看到一名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女揉着眼睛坐起来，平静地喊了一声“妈妈”。
是的没错，她喊的是妈妈。今年尚且十七岁的叶岚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少女与自己有九分相似，若是忽略束成高马尾的淡绿色长发和那双鎏金色的眼眸，简直就像在照镜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双眼睛给她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叶岚呆愣了半晌，终于开口：“那个……你说得是真的？”
“当然啦！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叶年年，是你未来的女儿。因为很好奇爸爸妈妈以前的生活，就利用一些小手段过来看看。”
“嗯……我爸爸叫张昭，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见叶年年笑脸盈盈的样子，叶岚一时无言。怪不得她觉得这双琥珀色的瞳眸格外熟悉，只不过叶年年总是笑着，而张昭总是板着脸，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两人于是踏上寻找张昭的路。平心而论，叶岚从没有想现在这样不想见到张昭。她似乎自小就有一种对张昭的依赖，直到现在也一样，但也仅限于青梅竹马的发小情谊和命运相似的心心相惜。
可惜命运之神没有理会叶岚的挣扎，选择了眷顾叶年年。张昭出现在不远处的转角，如往常般打招呼：“是你啊叶岚，早上好。”
他视线一转，略带愕然：“这位是……”
“……”
叶岚还没想好如何解释，就听叶年年毫无心理负担地说明了状况。
张昭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似乎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我是你的父亲，她是你的母亲？”他指了指叶岚。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便沉默地不再说话。
叶年年忽然用左手牵起张昭，右手拉住叶岚，向前迈了一步：“爸爸妈妈我饿了，我们去吃早饭吧！我想吃妈妈做的蝎子串烧！”
不管现在眼下情况如何，叶岚很高兴能使出自己的拿手好戏。她在厨房摆弄了一阵，又是搭烧烤架又是生火的，最后烤出了三串。
张昭看着那几串黝黑的蝎子，不禁微微皱眉：“你……一直养着这些蝎子吗？”
“也不是，只是昨天去深瞳沙漠抓了几只，想着偶尔也要做些好吃的，报答一下平日里关照我的人。嗯，所以这串给你，另一串给年年。”
“我就不必了，我还是不习惯这类宫廷菜的味道。”
叶年年笑着在一旁拆台：“其实，爸爸学会做的第一道菜就是蝎子串烧，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吃到这道菜，现在想想简直是噩梦。”
叶岚选择了不继续接话，毕竟她自己也只会做这一道菜。她默默把自己那份连同张昭的那份一起吞进肚子。
饭后在基地闲逛的途中，三人遇到了飞伦和擎锋。擎锋大老远看到叶年年和叶岚，指着他们模糊不清的身影对飞伦大喊：“快看哥哥！那里有两个叶岚！是不是张昭那家伙做了什么奇怪的实验。”
似是不习惯擎锋的咋咋唬唬，张昭看了一眼他，淡淡道：“我没有，将尚未完善的技术用在人类身上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仔细看起来她们的眼睛颜色不一样，所以张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缓和气氛，飞伦将问题抛给了张昭。
“我叫叶年年，是张昭和叶岚未来的女儿，飞伦叔叔擎锋叔叔你们好。”
于是，这一离谱又炸裂的消息就在基地里传开了。当然，这一切归功于大喊大叫的擎锋，飞伦在一旁制止了一会儿后就放弃了。
很快，基地里就上演了以下这一幕。
胡朔拉着叶年年在基地里超速乱跑，甚至上了屋顶，谁劝都不管用，当然也可能是奔跑引起的风声太大，他没听清。
叶年年只好大声呼救，张昭和叶岚便联手阻止了失控的胡朔。
张昭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已经被绑起来了且终于恢复冷静的胡朔：“不要带叶年做危险的事，否则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好啦好啦，下不为例，对吧胡朔。”
叶岚虽是笑着，却让胡朔感到身上有些凉，他赶紧用力点头：“对了，元豪今天说要做肉包子，我去帮帮他。还是你们想吃烧饼？”
“这还用犹豫吗，当然是肉包子！”看热闹的左融忽然插嘴。
有关吃的话题当然少不了擎锋，他推开左融的脸凑到胡朔面前：“肉包子和烧饼我都要！拜托你了胡朔！”
“呃，各位，要不先帮我松绑？”
此时的叶年年已经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却陷入了另外一种奇怪的境地，就比如看似正常好相处的飞伦和甘宁正沉浸在给她读童话书的快乐中，而一旁的周柯想拉着她看新出的儿童动画。
叶年年不懂，但叶年年大为震撼。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的年龄现在和他们一样大啊！！
她不像打破他们的幻想，但更不想勉强自己，她默默开口：“嗯……周柯姑姑，飞伦叔叔，甘宁叔叔，其实我今年17岁，勉强算是和你们一样大。”
一晃眼就到了晚上，当最后一抹黄昏没入夜色，远处出现了各色的烟花，一朵接一朵，衬得天空宛若白昼，星辰黯然失色。
“爸爸妈妈，我给你们拍张照吧。”叶年年拿出向周皓博士借的相机，笑道。
明明和张昭一起拍照是稀松平常的事，叶岚却忽然有些无措，只好小声提议：“我们三个人一起拍，怎么样？”
叶年年摇头：“我不来自这个世界，相机捕捉不到我的影像。虽然不能留下照片，但我会将这份记忆一直珍藏在心里的，今天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小年年不用这么认真啦，我们以后会帮你创造更多美好回忆的。”
说着，叶岚拉起张昭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比了“耶”的手势。感觉到身旁的张昭没有动静，她不满道：“张昭，别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年年要给我们拍照了。”
张昭看了她一眼，随后微微笑起来，比了同样的手势。
微风吹起少年与少女的发丝，使两抹颜色短暂地交错在一起。背后的夜幕中，烟花依旧盛放，灿烂得如同青春年华。
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叶年年的鼻子忽然有些酸，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尽管胶卷会泛黄褪色，但记忆中的烟花永远如此刻般明丽。
如果时间真的能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远处传来周柯的嗔怪声和飞伦无奈的声音，擎锋、左融还有胡朔依旧吵吵闹闹，而甘宁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夜空。
坐在草坪上的叶年年只觉得那些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头也昏昏沉沉的。
“呀，年年睡着了。”叶岚解下斗篷，轻轻为她盖上。
“张昭，你说未来是怎么样的？说起来，这个时代对我们来说已经算是很远的未来了，但我好像习惯了这一切。”
“未来不是既定的，每一个微小的举动都可能使命运发生偏折，但在某种程度上又难以改变。等我收集到更多数据，或许就能解答你的问题了。”
从清晨到深夜，叶年年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了。放完烟花后，她和张昭把叶岚送回房间，并向她道别。
叶岚却忽然抱住她，在她耳边呢喃道：“年年，我很喜欢你，不管是最为朋友还是作为母亲。”
“嗯，我也是啊，叶岚。”
回程的路上，叶年年和张昭并排走着，灯光将两人的身影延长。
静默了大约五分钟，张昭用平稳的声音开口：“我猜，我的实验成功了，你是被我创造出来的克隆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叶岚会被牵扯进来。”
“父亲果然还是那么聪明，没错，我是一名克隆人。未来，或者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我不能透露太多，因为这是时空旅行的规则，你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
“我只能说，我知道你现在的决定和想法，如果你真的去实践了，结果会让你后悔。”
张昭轻笑：“我不会为任何东西放弃我的计划。但为了不走向那种结局，我一定会做些什么。你就安心好了，叶年。”
这就是年少时的张昭，骄傲自信，如同那颗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
算了……这样就好。伴随着脑海中钟表的打点声，叶年年的意识渐渐抽离。
.
我叫叶年年，这是母亲给我取的名字。我对母亲的印象并不深，只是模糊地记得年幼时，她用那双清澈的紫眸看着我的样子，美丽又温柔。
母亲自己就像个小孩子，在生活上常会犯迷糊，周柯姑姑总是半开玩笑半严肃地点着她的额头，说她哪天肯定会把我弄丢。
每到这时，母亲就会笑着说，不是还有你吗，到时候年年就拜托你啦。
其实周柯姑姑完全不用担心，母亲虽然偶尔有不靠谱的时候，却对我的事格外上心。
我五岁的时候，母亲得了一场病。她总会不停地咳嗽，面色也日渐苍白。面对我的担忧，她却抬起手抚摸着我的头，以此安慰我。
后来，周柯姑姑来得越来越频繁，母亲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记忆中最后关于母亲的部分，大约就是下一年春天，母亲坐在窗边，用留恋的目光看向窗外的远方。光影落到她的发梢，那抹青绿色变得昏暗不清。
“周柯，我好想回到小时候。回到你，我，张昭，还有飞伦他们作为守护者的那段时光，留下更多更多的回忆。”
周柯姑姑手上削苹果的动作一顿，对上她的视线。母亲只是笑笑，轻叹一声。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张昭”这个名字，彼时的我不知道他对母亲、对我意味着什么。
母亲的葬礼在一个雨天进行，办得极其简单，只来了几个似乎与母亲和周柯姑姑熟识的叔叔。那时的我早已流不出泪，只是呆呆地被周柯姑姑拉住手腕，机械地迈动步伐。
一切结束后，我看见远处走来一个撑着伞的黑色身影，朦朦胧胧的，并不真切。多年后再想起这一幕，我依旧觉得这只是我的幻觉。
“好久不见，张昭。”周柯姑姑的眸光暗了暗，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嗯，别来无恙，周柯。”
我仰起头，看到了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他有一双琥珀色眼睛，一双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的眼睛。他很高，神情在下的阴影中晦暗不明，就像是山雨欲来前尚且宁静的海面。
原来他就是张昭。
张昭径直掠过周柯姑姑和我，在母亲的墓碑前蹲下。他迎着漫天的细雨放下几支小雏菊，用周柯姑姑听不到的声音低声道：“抱歉叶岚，我来晚了。”
起身时，他看到了周柯姑姑身后的我。他的动作一滞，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她是叶岚的孩子。”周柯姑姑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叫叶年年。”我忽然开口。
“叶年……年。”张昭放轻声音，不自然地念着我的名字。
“初次见面，你好，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雨声依旧，可我周身的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
从那以后，张昭经常会来看我，还会给我带一些新奇的小装置做见面礼，类似和他手腕上同款的手环形电子悬浮屏幕。
每次见到他来，周柯姑姑总会皱起眉，对他说几句带刺的话。张昭却什么都不说，矗立在门口，双手抱臂默默听她说完。
“叶年。”
他总是短促的念出这两个字，我曾纠正过他许多次，他却依旧这么叫我。与母亲无意识拉长调子的“年年”不同，也与周柯姑姑不同。
差不多一年后，周柯姑姑忽然主动将张昭喊道家里。
她沉默良久，终是开口：“爸爸病了，我希望接下来你能照顾年年。”
张昭轻笑一声，对上她的视线：“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当年你离开前在做一项实验对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继续下去。你离开之后，叶岚曾去过你的实验室，并且发现了你尚未完成的实验。”
“也不知道她哪根经搭错了，执意要将那项实验继续下去。经过两年多的时间，她成功了，我当时也很震惊，她竟然和你一样有这方面的天赋，让我都有点好奇你们从前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
“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什么，她也因此落下了病根。总之，叶年是拥有你和她细胞的克隆人，她叫叶岚母亲，同样也可以叫你父亲。”
“你知道叶岚为什么给她取名为叶年年吗？年，谐音念，年年岁岁的思念，她一直盼望着你回来，听你讲述未来的一切。”
周柯撇了一眼半天没有反应的张昭：“看你这样，不会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吧，所谓的天才少年也不过如此。”
“……我同意。”
彼时的我坐在房间里，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我推开门，周柯姑姑侧过头叫住我：“年年，他是你的父亲。”
张昭，不，父亲向我伸出手，说道：“叶年，今后你就要和我一起生活了。”
就这样，我和父亲相依为命了近十年。父亲本是不会做饭的，总是能糊弄一顿就糊弄一顿，甚至常常在实验室里忙到忘记吃饭。可他后来竟然能做出一桌子菜，还会面不改色地告诫我不要挑食。
刚回到父亲身边时，我不过七岁，会因为他不像母亲和周柯姑姑那样会扎小辫而哭闹，吵着要回周柯姑姑家去。
父亲无言，只是待我安静下来后拿来梳子，生疏而小心翼翼地为我扎头发。
长大后，我向父亲问起过他和母亲过去的事。故事很美好，像极了童话，在千年前的国度，他们是无拘无束的公主与孤傲冷僻的天才少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后来，他们在宛若异世界的未来相互扶持，作为希望的双子星携手守护世界。两人曾一起看过太阳的东升西落，曾在大雨天同撑一把伞赶路，最后却应为离得太远各被浸湿了半个肩膀。只是父亲向往着更远的未来，在与母亲告别后就渺无音信。
我忽然萌生出一种想法，如果能改变这一切呢？这样父亲就不会耿耿于怀，母亲也不会英年早逝，他们或许可以携手走过更多地方。
凭借自己研究出的技术，我回到了他们17岁的时候，或许也可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他们，见证了他们少年时的一天。
连17岁的父亲都能看出她克隆人的身份，26岁的父亲又怎么会没有猜到？他只是在逃避吧，在潜意识中，他大概更希望母亲无牵无挂地与他人相知相爱，拥有更幸福安宁的人生。
我满心期盼着那个世界的张昭和叶岚能走向更好的结局。
一切结束后睁开眼睛的第一刻，我看到了坐在我身边的父亲。我攥住他的衣角，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父亲……我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
我直直地看向对面柜子上母亲的相框，低声道：“父亲，还有母亲，我很爱你们。”
照片中的叶岚笑得灿烂，张昭不禁柔和了神情，勾起唇角：“我们也很爱你，一生不变。”
.
从前叶岚总是对张昭说，等你从未来回来，一定要告诉我那里有些什么，和现在究竟有什么不同。周柯、飞伦、擎锋他们也同样好奇着。
他向他们一一道别，多年后才重回故土。
年少时总觉得来日方长，可时间若水，在细碎的流淌声中将止步不前的事物遗落在过去。他见过无数种未来，却仍清晰地记得那片千年前的土地，微凉的晚风吹起他的斗篷，夕阳的暖色映到街边的树上，穿透叶片洒下跃动的涟漪。女孩拉住他的衣角，风铃般的嗓音清脆悦耳。
张昭向所有的同伴描绘了他所看见的未来，自己却被困在那份美好的记忆中，再也没有踏出一步。
若是17岁那年有人告诉他，这份选择会在将来令他后悔，他真的会放弃吗？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他是张昭。
如果当初选择留在基地，即使与叶岚互通了心意，他也会在未来某一天后悔，为何没有坚定自己的想法。
叶年这孩子的想法到底还是幼稚了些。
不过，另一个世界的他和叶岚，也许真的会走上不同的道路。未来，他们也许能并肩坐在沙发上，听着多年前的老歌，回忆美好的童年和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