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发.
清晨,白雾笼罩下的泓镇静悄悄的,人,猫儿,小狗,还有绿树枯木,似乎都睡得酣甜。
街尾的两层小楼里,一抹高瘦的身影推开栅栏门,他在朦朦胧胧的世界中走了两步,站定在墙角,头微微转向右方,看向的好像是街头那边。
少顷,他拉起外套帽子盖住头,沿街慢跑起来。
有雾的日子,天气一贯不错。
摸约八点,几缕金灿灿的阳光凿破云层,乍泄而出。
“朝儿,你是不是有事?”老人端出花生橙子,望向坐在前院桃树旁的少年,走过去问,“你在等人?”
“没,奶奶您别管我。”他双手懒懒插在口袋,下颔半埋入黑色毛衣高领,姿势虽随意,可那双深棕色的眼眸看起来却很警觉。每隔一会儿,少年的目光便会越过栅栏,望向被树木墙垣遮住的远方。说是远方,其实,也并不算远。
老人把果盘零食碟放在他旁边:“你今天不出门?”
“我先晒会太阳。”陆朝仰头,把挺拔的五官暴露在温暖的光线下,不确定地微眯双眼说,“也许,可能,大概要出门?”
老人好笑,劝他吃些零食,转身进屋,去忙那些琐琐碎碎永远都忙不完的小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
孤零零的他的单车放在栅栏外,已经三小时有余。
望着门前间或的人来人往,陆朝换了个更慵懒的姿势,眉心不自觉拧成“川”字。
他承认,对沈莺莺,他曾有一瞬间的失望。
那天他们在网吧发现沈樾,她不经思考脱口而出的字句,有些刺痛他敏感的神经。他原以为他早已习惯任何人的偏见,他也原以为沈莺莺是最能理解他的人,但他似乎错了。
她害怕沈樾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一个不务正业沉迷网吧成天只知道玩游戏的坏孩子?
好吧,他确实喜欢游戏,但人们对“坏”的定义,他始终无法理解,也不屑于去理解。
他自己清清楚楚知道,他并不算“坏”,这就够了。
但他后来怎么会变得越来越贪心?为什么会想,至少沈莺莺不能认为他坏?
这真是个奇怪的转变……
烦躁地揉揉发丝,陆朝抬眼望向已遮住眼皮的额发。
长得真快!
他蓦地想起,那个月亮星星当空的夜晚,她笑得没心没肺,指着他头发,一双拭去嫣红的唇兴奋地张张合合着,像一只唧唧喳喳的小黄莺。
现在这只小黄莺突然不冲着他叫了,真教人不习惯。
算了算了!
他真不该这么敏感,真不该把愤怒发泄在她身上。
她并不是故意的。
不能因为无心的那两三句话,他就抹杀掉她笑容里的纯真。
但问题是——
陆朝明显能察觉,他们是在互相伤害。
在此之前,他什么时候招惹到她了?他还真抓不住一丝头绪!
日头渐高,陆朝瞥了眼腕表,十点多了。
他甚至怀疑计划是不是有变,难道她们两个女生今天不去看电影?
坐了太久,实在坐不住。
陆朝起身,推开栅栏们。
倒是无巧不成书,随意一瞥,目光便怔怔定住。
隔着几百米的距离,穿枣红色大毛衣的女孩骑着单车渐渐近了。
她脖颈上系着白色毛线围巾,柔顺的黑发乖巧垂在腰际,她今天没弄得很复杂,只在右边发丝上戴了个樱桃发卡。
樱桃是她用毛线亲手编织而成,红色果子下面是两片可爱的绿叶。
当时,她捧着它向他炫耀了好久。
陆朝想起她那双璀璨含星的眼眸,眼底重新淌起涓涓细流。
他站在单车旁。
望着她目不斜视地越过他,驶向远方。
微风吹起她长发,有种快要飘到他身上的错觉。
陆朝自始至终没吭声,修长的右腿适时跨过单车,轻轻松松跟上她步伐,却始终保持着落后她三四米的距离。
一前一后,他不知她是否已经感觉到他的存在,又想,怎能毫无所觉?
她只怕是在记恨,记恨那日他脱口而出的字句,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陆朝蹙了蹙眉,分明他从不觉得他们共处的时光是在浪费时间。
单车悠悠前进,已经走过他们学校。
陆朝心存疑惑,她不是说要与那个和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一块儿?怎么不见她等她?
他挣扎着要不要追上去询问情况,但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拒绝的气息,他一时半会没做好准备。
两人中途都没停下休息,一路经过拱桥,越过老城墙,穿过人来人往,终于停在建筑风格偏民国的老电影院门前。
沈莺莺安静地锁好单车,小跑着上台阶,进电影院。
门口站了个大概三十多岁的妇人,在检查电影票。
沈莺莺从兜里掏出一张递给她,进了。
陆朝无声叹气,把单车锁在她单车旁,尾随着进电影院。
“票?”
“不好意思,现买成吗?”
妇人抬眸看他,见面前站着的是个眉清目秀相貌英俊的男孩子,语气好了点:“你不知道吗?这是第四纪纺织厂内部组织的电影观看会,过来的都是员工或者员工家属。”
“我……”陆朝尴尬说,“就买张票不成吗?”
“行吧,你给我五十,这电影要放映四个小时,画质很好,外国片儿呢!”
“哦”了声,陆朝正要拿钱,一双白皙的手举着票递给妇人,冷声说:“我们一起来的。”语罢,不等他们反映,掉头快步进去。
她至少还肯出来,陆朝松了口气。
电影未开始播放,已经提前抵达的观众不算多。她那件枣红色的毛衣很抢眼,陆朝没费多少工夫,找着了人。
落座在她身旁,陆朝侧眸望去,她一双眼睛定定望着前方,唇紧抿着。
陆朝说了声“谢谢”。
她把头扭去一边,不肯接受。
陆朝没辙,陪她呆坐半晌,蓦地起身,朝外走去。
旁边的座位陡然空了,沈莺莺忍了忍,终于忍不住扭头去找。
零零散散的人在走动,目光搜寻了一圈,没他身影。
陆朝这是走了吗?
沈莺莺说不清到底是该开心,还是该失望。
他明明说,他不喜欢看电影,不愿意在不喜欢做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现在跟她过来算怎么一回事?来了又走,又算怎么一回事?
有一瞬间,她几乎想起身追出去。
但——
把头埋下,沈莺莺直直盯着地面。
她可是有骨气的,她不能巴巴去找,否则陆朝是不是又要怪她黏着他?还强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算了算了算了。
咬住下唇,沈莺莺逼自己冷静下来。
她今天是来看电影的,她受够了这几天颓废的自己。
等开开心心看完电影,她就又是从前的沈莺莺了!
影院一直有人在陆续进入。
前后座位渐满,终于她旁边也重新有了人。
当那道黑影进入她余角视线,即将坐下时,沈莺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猛地说:“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请去别的……”抬头的瞬间,话语戛然而止。
窘迫爬上她通红的脸颊,沈莺莺又怒又尴尬,她没好气说:“这个位置我原本准备放包的。”
陆朝面带笑意心知肚明地坐下,把手里拿着的大团粉色棉花糖递给她,识趣地说:“这个给你,你把包给我,我帮你拿着。”
“不用。”
“棉花糖也不用?”
“嗯。”
“那我吃了?”陆朝偏头望着她,用手捏了团云絮般的棉花糖喂入嘴里,一脸嫌弃,“太甜了,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这种东西,而且黏黏腻腻的,最关键是它……”
正说着,一双手猛地从他手里夺走棉花糖,沈莺莺怒气冲冲盯着他:“棉花糖惹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