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相宜就要坐马车出宫了,上车之前,她回望着这座四四方方的宫殿,第一次觉得这么轻松。
昨夜和姑母彻夜长谈。姑母问她,这些多年来可曾怨过父亲和宗族?她说不怨。其实是怨的,她怨父亲曾经任由姑母被祖父像物品一样送进宫,后来又想亲手把自己也打造成一个“合格的皇后”送进皇宫。她愤怒、怨恨却又软弱无能,一个只能依靠家族生存的女子,也只能无条件接受家族的安排。
她第一次进宫见姑母是在六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姑母已经生了九皇子和六公主。看见她,姑母只是和蔼地笑,满脸温柔,“好久不见,相宜都这么大啦。”她也跟着笑笑,姑母拿了块糕点给她,让她不要拘束,就当回家了。家?想到那个拘束的,满是规矩的压抑的黎府,她不由得把头低下,手指捏着那块糕点。姑母看出些什么,却无计可施,只得把幼小的她抱进怀里。
那天离开凤仪宫,是她第一次见到顾京墨。那时他已经是太子了。他欢快的跑着,手里拿着一个把竹剑,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少年,“殿下,你慢些跑,担心摔着。”黎相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并未怎么注意,于是顾京墨就一头撞进了黎相宜的怀里。“啊,疼……”小顾京墨眼睛泛起泪花,手捂着额头,连竹剑也掉在地上了。黎相宜连忙道歉着弯腰检查一下情况,发现额头上多了些红痕,却又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他的相貌。顾京墨男生女相,自小便生的十分讨人喜欢,五官精致,皮肤细嫩白皙,显得这片红痕格外刺眼。黎相宜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心想这么漂亮的脸要是留印了就可惜了。
顾京墨身边的小少年急急忙忙地翻找着随身带的小兜,嘴上还哄着,“太子殿下别怕,奴才带了药膏。”终于找到了,时念正拧开盖子准备给小殿下上药,只能委婉地提醒,“姑娘,要不您让一让。奴才要给殿下抹些药”黎相宜尬了一下,让出位置。时念高了顾京墨一个头,一手揽着有些委屈的顾京墨,低头用另一手食指揩了些药膏轻柔细致地抹在了顾京墨的额头上,顾京墨一双澄澈的双眸懵懂又专注地看着时念,那是全然的信任。
黎相宜满眼艳羡,她也想要这样一个可以全心托付,全然信任的人。可她知道她父亲已经开始动心于太子妃之位,近来加大了对她的管教力度。下一次看到这个小太子,他也许会漏出厌恶亦或是排斥的神情?此后数年间,她也进宫过许多次,几乎每一次都能正好遇到顾京墨,身边依然跟着时念。少年人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像抽条一般疯长。眉间脱了稚气,眉眼凌厉,周身是难掩的气势,唯一不变的就是五官还是那么精致好看。黎相宜有时会偷偷打量他,会想他会记得她吗,每次行礼、每次问候,都让她忍不住心生欢喜。也许就是那时起,她开始不排斥去学他的喜好,开始憧憬……以后嫁给他。
只是春日宴那天,他亲手断了她的念想,却给了她脱离牢笼的钥匙。
于她而言,黎府是小笼子,皇宫是大笼子。它们困住了姑母,也曾困住她。能后脱离这些笼子已然是很好的结果了,她想,也许不该再多生这许多妄想,他已娶妻,而她也该离开去迎接自己的新生活了。
黎相宜身姿挺拔,一步一步踏上马车。车夫恭敬地问候了一句,“郡主殿下,坐稳了,现在要启程回府了。”黎相宜心情愉悦地回了声好。是了,她现在是郡主了,她会有自己的封地,自己的夫婿。以后的郡主府由她来当家做主,她从未感到这般松快,像是被赦免的罪犯,被解放的笼中鸟。马车滚滚,离皇宫越来越远,黎相宜却觉得离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越来越近了。
表哥,祝我们之后各自安好。我相信,我和百姓都将成为你开创盛朝盛世光景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