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便是顾京墨作为新帝的第一次早朝。
时念蹑手蹑脚地起身,麻利收拾好自己后走出殿门,敲了敲小允子,让他去吩咐御膳房备好早膳。这时,侍女送来早朝的衣裳,时念小声嘱咐她在门外侯着,转身走进养心殿,这时就到了最要紧的环节了。
顾京墨年方十四,是先帝唯一的嫡子,自小就被娇惯着,虽在太傅的教导下不至于歪了性子,但总有一些娇纵的习惯,比如逢早起必赖床。此事时念颇有心得,自小一起长大,因着顾京墨这小性子,先帝特地在宝贝儿子的寝殿里安多一张小榻给时念,为的就是时念能准时叫他起身,抱着他能改掉这习惯的期望,可惜多年来虽日日早起,但醒时总得闹闹小性子。正如此时,时念刚把人哄起来,这小皇帝身子一软又倒进人怀里了。眼睛还闭着,手却不安分地在时念身上摸来摸去,“唔,你这时熏的什么香,还怪好闻的。”时念任劳任怨地伺候这早起粘人的小陛下,作答:“奴才未曾熏香,想必是衣服皂角的香气,陛下快些起身罢,早朝前还得用膳。”
总算是洗漱好了,时念让小允子传膳,趁着这功夫娴熟地给顾京墨束好发。顾京墨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发髻,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等到侍女里一层外一层地给他穿上朝服后,时念微微弯腰给他戴好发冠,刚要站直,顾京墨眉间一挑,调侃道,“爱卿今日手艺是越发精深了?”如愿看到时念泛起微霞的脸后,心情颇好地坐上轿撵去上朝。
这不是顾京墨第一次上早朝,因此他轻车熟路地走过群臣的队列一步步走上顶上的皇位时,心情并没多大触动。时念在顾京墨还是太子时也曾陪其上朝过,因此此刻两人脸上都是清一色的平静祥和。
顾京墨一挥袖转身坐下,看着群臣下跪叩首,齐声喊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淡淡开口,“平身”,群臣起身作揖,“谢陛下!”
顾京墨打量着下方泾渭分明的文武两列朝臣,位于最前的一个是文官之首黎宇泽,官至丞相,是当今太后的弟弟,深得先帝信任;另一位则是为先帝南征北战的太尉,被誉为“战神”,凡他出兵,必旗开得胜,属于在边塞地区喊他的名字都能吓得敌国军队瑟瑟发抖的程度。两位皆是肱股之臣,亦是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两家自数代前便开始不合,但在朝野中的势力是一样的不容小觑。
罢了,多思无益,顾京墨眼神示意时念。时念会意,向前一步高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黎宇泽便向前一步,拱手朗声道,“启奏陛下,陛下初登大宝,年纪又轻,先前东宫内也无侍奉的妃嫔。陛下不近女色专心与朝政之事,是臣等之幸。然陛下膝下无皇嗣以承千秋帝业,亦是臣等之忧。臣以为,朝中诸事皆可暂缓,唯有广选纳妃充实后宫之事乃重中之重,望陛下三思。”殿内一时陷入了寂静,紧接着朝中众位世家出身的大臣齐声道,“请陛下广选后妃,充实后宫,以皇嗣为重。”
顾京墨端坐在龙椅上,右手轻轻摸索着左手的玉扳指,略带冷意的瞳孔扫过下方排列的臣子,轻笑道,“江爱卿,你觉得如何?”太尉江弈恒闻言出列,拱手道“一切听从陛下旨意”
顾京墨点点头,面上不显山漏水,继续点卯“那上官爱卿呢?”上官穆远出列并拱手,“臣认同江太尉所说。”
朝堂上除却皇帝这一派的官员,剩余三派有两派皆向新帝表了衷心。黎宇泽在官海沉浮多年,敏锐地感受到如今朝堂上的势力恐要重新划分,然而他自信自己在朝中多年的苦心经营是实非虚,因而也只是退让了一步,“陛下,臣亦听从陛下的旨意,若陛下无意于选秀,也可先选一位皇后坐镇中宫。”
先前支持广选后妃的大臣们连忙附议,其余人虽未表态,但也未再反驳。顾京墨眼里升起一丝嘲讽,这群人还真是急着要往他枕边塞人呐。只见一众朝臣拜的拜,站的站,皆在焦急地等待着上位者的决定,不一会殿内便只剩朝臣们的呼吸声和仿佛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声。黎宇泽微躬着腰背,僵着许久,才终于听到皇帝略带冷意的声音,“既如此,便由太后安排,设花朝宴会,择四品官以上的官府女子进宫待选。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群臣齐叩首,“陛下圣明!”
顾京墨与时念对视一眼,时念往前一步:“退朝!”
大臣们陆陆续续地走了,不一会,偌大的宣政殿就只剩下顾京墨和时念。顾京墨招手唤时念上前,一把将人拦腰抱住,把脸往人肚子里埋。时念感觉到顾京墨情绪不佳,下意识想摸一摸安慰安慰,却只摸到了镶嵌着珠光宝石的发冠,于是只能向下轻轻拍了拍后背,“让奴才猜猜,陛下在烦心选秀之事?”
顾京墨闻言在人肚子上蹭了蹭,闷闷地说道,“时念,我不想娶妻,更不想娶一个不爱的人。”,说着,他仰起头看着时念,清澈透亮的瞳孔里没有早朝时帝王的威严沉稳,没有年少的娇纵轻狂,只是清晰着映着怀抱着的,陪伴着他从皇子到太子再到九五至尊之位的人,“时念……”
“嗯,奴才在。”时念轻声应着。
“时念……”
“奴才在。”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奴才……”时念蹲下来仰视着小皇帝,想跟他讲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却被小皇帝捧着脸直直地盯着。
“以后私下里,用我代替奴才。回答我,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时念一时撞进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他看着倒映着的自己,一时有些结巴,“奴……奴才……”,一抹红霞慢慢从脸上蔓延到耳后,声音都轻了不少,“我……我会一直在的”。他难为情地看了看陛下,又逃避开视线落在了别处,小声补充道,“若陛下不弃。”
像是春风拂过,顾京墨眉间霜雪融化,心中莫名的委屈愤懑也一扫而空,整个人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时念,你答应我了,可不许耍赖,我会记得着”,顾京墨快乐地一头埋进时念的颈窝里撒欢,又猛地起身,惊的时念也跟着起身连忙扶住他,生怕他咋咋乎乎地把自己给摔了。谁知顾京墨反手抓住时念的手,粲然一笑,大步往殿外走去,“走,陪我去批改奏折!”
“慢点,陛下,小心积雪!”
“没事,今儿朕高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陛下,你不应抓着奴才的手,不合规矩。”
“朕就是规矩。”
两个小少年一路奔跑着穿过洒扫庭除的宫女太监,穿过宫里曲折环绕的廊下,穿过初冬未化的积雪和初春新长的枝丫,一路相伴,如影随形。风一路追随着,好似一抿沉醉的荷风酿,好似轻快悠扬的扬州小调,又好似一过经年,身边依然是你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