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科罗斯小镇回来之后，生活渐趋平静。我们换了新校长，班主任也提出了离职申请。
同学们开始变得沉寂，我们往前望去，像是隔了层玻璃，我们像是在抽光了空气的室内，一点儿也听不见外面的喧嚣。
新老师的讲话声音很轻，听着听着，我便会想要睡觉。
老师交接的最后一日，为我们念了告别信。我们用彩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不说再见”四个大字。
吕歌旋为班主任老师递上了一束鲜花。
大家在讲台前面合影。
——记
“下午第一节课默写46页古文的第一、二段。”语文老师走进来对我们说，然后又走了出去。教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哎呀，又要默写了。”钱承一回过头来跟我们俩抱怨。他是这个新老师重新分配座位后才坐到我前面的。
“少说话，多背书。”吕歌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嘴里便开始默背古文。
“那你......”还没等钱承一开口，我把语文书举起来挡住脸，轻轻地摇头。
“切。”他回过头去。
大家都没法安心午休，在嗡嗡地念书。吕歌旋试着默写完一遍后便趴下睡着了。
我看着他默写的，核对一遍后居然连标点都没有错误。
我看着书发愣，这篇古文一周前开始学习的，老师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就说过要默写，那时就开始有注意在背诵了，于是到现在也没有匆忙和着急的感受，一股莫名的从容感贯穿了我的脑海。
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铃一打响，老师把默写本派发了下来，大家开始默写古文的前二段，总共没到一百个字，但是默写的整个过程却显得有那么些漫长。这漫长中有些不由自主，我心不在焉地默写完毕了，把本子往前传上去。
“同学们，你们的默写成绩也会被记录到平时成绩里面去哦，所以大家一定要抓紧背诵需要默写的古文，不能忘记。”语文老师收完默写本后，走上讲台。
大家把课本翻到了指定的文章，在轻细的声音中认真听讲。
我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我醒来之时这节课已经结束了，我是被同学们课间的吵闹声吵醒的。
“喂，把本子还给我啦。”李悦千和她的新同桌在暧昧的打闹。
“我跟你讲，我最近又迷上一本新的小说。”左手边的同学在和他的同桌分享他新看的书。
我往右手边看，吕歌旋正在写上午布置下来的数学作业。
而我却像是造物者忘记上弦的次品，没有任何想学的心思。脑子里总是在想离开了的班主任老师，不知她是否在心里责怪着我。
她有感情的讲解，细致的评语，原本以为能够陪伴我们走完初中，不想，就这么半道离开了。
天空像只扫把，把溜走的记忆扫掉，有些事物消失了，就像它从未出现过一样；人离开了，正如从未遇见过一样。任何事情总能被时间冲刷掉，最后不遗痕迹。
“你看，你这段又错很多诶。才拿八十分喏。”吃过晚饭后，吕歌旋比我先拿到我的默写本，我顶着一头半湿的头发坐在位置上看他给我展示的已经批阅过的本子，该死的通假字又忘记了它的原型，我恨得咬牙切齿，然后结果本子进行订正。
“看看我的本子。”我瞟了一眼，果然是一百分高挂，老师还留下了“真棒”二字评语，这使我感到难过。我垂着脑袋看着错掉的四处错误。然后又翻开语文课本核对一遍，确实是写的不好呢......
这时，语文老师走了进来，在讲台上跟大家讲错误率比较高的几个字词，并且在黑板上作了示范。
“这次默写班长的起头作用带的非常好，得了满分，其他九十分以上的有十位哦，其他同学再接再厉啦。”老师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然后又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我望着她披着长直发的背影，不由得又想起了从前的班主任，她有着一头干练的短发，表情总是很和善。我老是在想，为什么同学们总能这么快地融入新老师的教学方式中呢，他们一点也没有想念从前的那位老师吗？
外面绿叶开始蓬勃地长起来了，郁郁葱葱。
天黑的慢起来了，夕阳的光还没完全消逝，我走出了教室，在绿荫廊道里漫步，望着学校对岸的小河，远处有艘小小的木舟，绑在岸边，随着水流缓缓地来回摆动着，在最后几缕红黄掺杂的光中似乎就要沉睡了。
我听见晚自修的铃声打响，可我却不愿走回去。我坐在草地里，任由那尖尖的脑袋戳我的屁股，双手抱着腿往前望着，一直就这么望着，望到太阳完全落下去了。
“陈银晓，你在这里坐着干什么啊，晚自习开始了你知道吗？”是语文老师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我的身体下意识想逃，我起身却被她抓住了手臂。
“有什么烦恼可以和老师说说的。”她又同我一起坐下了，我们借着湖对面别墅区施舍的灯光，看湖水的粼粼之景。
我摇摇头，身子也晃了起来，没有方才故意违反规则的不安之感了，反而显得自在逍遥了。
“没有烦恼，那为什么不回教室去学习呢？肯定是有什么占据了你的心，让你无法专注学习了呀。”语文老师继续耐心地问我道。
“我只是，仍然替离开的那个老师感到惋惜。我觉得愧疚。”我的声音轻到像羽毛落地一般。
但是老师还是听到了。
但她沉默了，许久，静静的。风穿过树叶的声音我们也能听得到。
“我大概了解到一点点，之前的李老师同我说过一些。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再去回想也是毫无办法的，触碰不到，也改变不了。”许久之后，她才开口说。
我点点头，很敷衍的，也很失望。
“但我们可以把现在和以后做好呀，如果你想她，你可以给她写信，联系她，告诉她你学到了什么，告诉她你的想法。”
“我是一个局外人，教师是我的职业。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教你们读书，教你们做正确的事情。我也希望你能像从前一样，认真地，踏实地学习呀。好不好？”
我点点头，起身，想要回教室。
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吕歌旋便写小纸条给我。
“你去哪里呀，干啥去了。”
“没有什么事，快写作业吧。”我回答他。
我从课桌里翻出了练习册，开始和其他同学一样地写作业。
这几周，父亲都有来接我放学，因为附近传出有不务正业的混子猥亵女学生的事情，所有家长都有些忧心忡忡。
我坐进了车里，爸爸便开始问我：“今天傍晚怎么回事，去哪里了？老师还问我你是不是回家了。”
“没什么啦，就是忘记了时间而已，下次不会了。”
“最近，是不是心不在焉了？”爸爸问我，语气了充满疑惑。
“没有呀，可能是没怎么睡好吧。”我揉了揉眼睛，顺带还打了个哈欠。
“年级在往上升，压力也会越来越大，升学考试也日趋渐进了，你要好好表现呀。”爸爸继续说着。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呀。”我开玩笑地说。
“以前也有关心的呀，爸爸会经常和你的老师沟通的呀，而且你很乖成绩一直都是很好的呀。”
“怎么，最近我成绩很不好吗？”
“倒也不是，只是有所下降了，所以爸爸也挺担心你的。”爸爸的语气里透着点点忧愁。
“而且以前的时候爸爸的工作都比较烦，自己有时候家庭和工作不能很好兼顾，可能会对你有些忽略，爸爸一直都在尝试着做一个好爸爸。你理解我吧，晓晓。”爸爸最近的态度真的好似变了人，似乎是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情启发到他了，让他明白子女教育对他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了。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子里划过很多个画面。像幻灯片一样，奇妙地呈现着。
突然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银晓，睡前喝一杯热牛奶吧。”爸爸在门外跟我说过着。
我把门解了锁，看着他手上端着一杯牛奶，我接过手后，习惯性地道了声“谢谢。”然后便想要关门。
“等一下。”
爸爸推着门，走进了我的房间。
“怎么了？”我问他，一脸疑惑，一边把牛奶往嘴里灌着。
“爸爸想和你说一件事。”
“说吧。”
“你觉得现在的阿姨怎么样呢？”
“还好呀。”
“那你能不能改口叫她妈妈呢？”
我摇摇头，笑着说：“可她不是我的妈妈呀。”
“但是在法律层面上，她是你的妈妈，而且她是把你当孩子对待的呀。”爸爸从未像这几周一样，有耐心，温柔。
“我做不到。你可以将心比心地想一下。”我把牛奶喝完后放在桌子上，然后继续说，“如果你的爸爸不要你的妈妈，然后重新娶了一个妈妈，你能把那个所谓的‘妈妈’叫做妈妈吗？”
他沉默。
“而且你怎么能让一个从未真正拥有过妈妈的人开始叫一个不是她妈妈的人为妈妈呢。”
“但是你的阿姨也受了很多委屈，她一直都默默无言，默默付出。她本来有个宝宝但是在肚子里失去了，她也爱你，你明白吗？”
“那我自己的妈妈怎么办，她知道了也会很伤心的，爸爸，爸爸，你为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呢？”
“要等你再长大一点，再跟你说。”
“那你现在也不要跟我讲这些，就让我这么长大吧。”
我把他推了出去，反锁了门，然后拉开了窗帘，盯着外面的路灯发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