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似的雪块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朝着安斯年和鹿圆所站立的地方砸来,安斯年一把搂住鹿圆,准备带着她飞到天空躲避灾难。
“小心!”鹿圆轻喝一声,抓着安斯年的身体一转。
一团落雪重重砸在了鹿圆的背上,少女痛呼一声,眼神涣散。
这还是安斯年第一次看到鹿圆这么狼狈。
一直以来,她就是一个走南闯北也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侠,总是威风得一塌糊涂。可现在的她披头散发,嘴角有鲜血溢出,却看得安斯年心中莫名一痛。
如果可以,他希望永远不要见到她这么柔弱的一面。
“快走!我没事!”鹿圆的眼神重新聚焦,她急促道,“那边有一个山洞,我们先躲进去!”
雪崩时的冰雪可不是寻常堆雪人的那种初雪,而是堆积了几十几百年的雪块。发生雪崩时,几吨乃至几十吨的飞雪砸下来,若是直接命中人体,甚至可能令人当场毙命。
由于外星血统强化了鹿圆的体质,这一下虽不致命,却也让她受了不小的伤。
“山洞山洞……”安斯年回过神来,慌慌张张赶忙朝着那个山洞飞去。
山洞不深,却胜在宽敞。
安斯年抱着鹿圆走了进去,却在地上看到了火堆的余烬,以及一个登山包。
“这里有人来过。”安斯年愣了一下,嘀咕道,“这么急,东西都没带走。”
“放我下来吧,我没事,在这休息一会儿就好。”鹿圆咳嗽了几声,轻声道,“如果没猜错,这就是耶格尔和瓦伦蒂娜当时避难的山洞。”
“这么巧?”安斯年一脸诧异,心想人生还真是充满巧合。
鹿圆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巧,我想应该是耶格尔故意的。这家伙不想伤害我们,他知道这附近有一个洞穴,所以把我们送到这附近才引发雪崩。”
“可风间芽衣他们附近可没有洞穴吧?”
两拨人被耶格尔送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安斯年有些担心其他三人,毕竟耶格尔的爆发是因为自己。
“他们不需要洞穴,基辛格的介绍你也听到了,杰森能打开空间传送门。”鹿圆抿了抿嘴,走到火堆边,“既然耶格尔早就醒了,那他肯定也听到了基辛格的介绍。”
鹿圆踢了踢火堆,随后又从边上的旅行包里找出几截枯树枝和一个打火机。少女思索了片刻,还是点燃树枝。
异种人的身体素质足够强大,寻常的寒冷或炎热并不足以对他们产生影响。可再强大的异类也是人类,人类本性里就有寻求光明和温柔的习惯。火光会驱散黑暗,温暖不仅作用于肉体,还能慰藉内心。
两人点燃了火堆,围坐在火焰旁,凑在一起翻看一部从登山包里找到的DV手持摄像机。
那是一段没有画面的视频,摄像机的镜头被人故意遮盖住,安斯年和鹿圆只能听到一段耶格尔的自述。
他的声音悲伤而决绝,仿佛自阴冷幽暗的深渊传来。
一块一块拼图整合在一起,安斯年和鹿圆顺着DV中的记录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原有的已知,已有的未知,终于凑成了未有的已知。
当日发生在山洞中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
…………
“你可以拿走一半,但你不能抛弃我们。”耶格尔的眼睛对上波索的双眼,眼神恳切,“如果你真的成功走了出去,你一定要通知搜救队来救我们。”
“放心吧,我不拿人命开玩笑。”波索点了点头,接过耶格尔递过来的干粮和物资,转身走进漫天风雪之中。
“小心一点!”看着波索远去的身影,耶格尔忍不住喊了一句。
波索没有回头,他举起自己的右手随意挥了几下,当作告别。耶格尔默默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怀疑。
万一他一去不回呢?万一他途中失败呢?要知道这个家伙可是当着他的面劝他一起放弃瓦伦蒂娜的狠角色,而现在,自己竟将生的希望放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
耶格尔回头望了一眼熟睡中的瓦伦蒂娜,赶忙追了上去。
他必须把波索那家伙带回来,物资可以分,但决不能让波索就这么一个人离去。即使波索真的叫来搜救队,可那也耽搁了好几天,正如波索所说,高烧不醒瓦伦蒂娜必然撑不到那个时候。
耶格尔心想自己就算背着瓦伦蒂娜,也要跟着波索一同走出去。
暴风雪越来越大,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凛冽的寒风呼啸着,肆虐地在群山之间奔走。风绞着雪,纷纷扬扬,有些像鹅毛,又像浓雾,切断了耶格尔的视线。
他在风雪中徘徊了将近十几分钟,暴风雪打在他的脸上宛如一把把锐利的刀剑,寒冷深入骨髓,可他没找到波索。
风雪太大了,即使他是健壮如牛的足球运动员,也难以扛着刺骨的冰寒下山,波索的体格远不如他,仅凭那么一点物资又如何熬得住?
“糟糕!”
耶格尔忽然醒悟了过来,他转身朝着山洞跑去,却正好撞见刚从山洞里出来的波索。
这家伙一开始图谋的就不是一半的物资,而是全部。
自己的力气和体魄远胜于他,所以他无法强取豪夺,只能智取。那家伙就躲在山洞一边,等着自己的离开。而自己总得冒着风雪捡一点树枝当做柴火,他应该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趁机偷走剩下的一半物资。
耶格尔的身体很冷,可他的心却更冷,仿佛掉进无底深渊,在黑暗中不断下坠。
“为什么这么做?”耶格尔额头青筋暴起。
“为了生存,耶格尔,人为了生存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波索眼神复杂,两人站在风雪中相对而立。
就像西部电影中,午时对决的牛仔。
“我们脚下所在的地方是阿空加瓜山,这里是科迪勒拉山系安第斯山脉的南段。我看过一本书,那是一本回忆录,叫《安第斯奇迹》。”
波索不动声色地说道:“1942年,一架搭载45名橄榄球员的飞机坠毁在安第斯山脉,16名幸存者为了生存,不得不生吃遇难朋友的尸体。第10天,外界就放弃搜救了,他们为了节省水源甚至不敢哭泣。终于,在72天之后,两名幸存者靠着人肉干粮成功走了出来。所以,请你不要低估人类生存的决心。”
“这件事我知道,可难道我还要感谢你只是单纯地偷了我们的食物却不吃我们?”耶格尔恨声说道,“他们能活下来,是因为死者生前甘愿被吃。幸存者订立了一个恐怖协议,自愿死后成为同伴走出去的能量来源。可你不一样,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耶格尔狠狠一踩地面,整个人扑了出去。
“你这家伙,真的让人很想把你剁碎了喂狗啊!”
细密黑亮的鳞甲自耶格尔体内钻出,覆盖在他的体表。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满脸愕然和惊恐的波索甚至来不及大喊就被耶格尔一拳轰成红白相间的碎肉块。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杀了你!杀了你!”
耶格尔神情愤怒狰狞,宛如一头丧失理智的疯兽,他坐在一堆碎肉上面,拳头不断落在那一堆血肉之上。波索的头颅像吹气球一样炸裂,白色的脑浆溅了一地,剩下的部分红得有些像夏天的冰镇西瓜。
良久良久,发泄过后的耶格尔神智重归清醒。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是丑陋的鳞甲。
可他不害怕。
他很满意。
这股力量,这股力量可以让他拯救高烧不醒的瓦伦蒂娜。
第一波力量强化了他的肉身,由于暴走觉醒的不可控,耶格尔体内五道基因锁齐开,身体尚未适应的他被体内的外星基因迅速异化。他能感受得到体内的细胞在疯狂增殖,一波又一波的力量冲击着他的心灵。
趁着这段时间,耶格尔回到了山洞之中。他不想面对自己的丑陋,所以他拍下了这段录像却又没有画面,只有声音。
录像的最后,大概是耶格尔坐在瓦伦蒂娜身边,为他的睡美人念一首博尔赫斯的《WhatCanIHoldYouWith》。
这是一首很美很悲哀的情诗,中文译名《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瞎眼的博尔赫斯把它献给心爱的姑娘,他的爱很有力量感,可他的诗却表达了无法被爱的无力感。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
绝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
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亲的父亲
阵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边境
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
死的时候蓄着胡子
尸体被士兵们用牛皮裹起
我母亲的祖父
——那年才二十四岁
——在秘鲁率领三百人冲锋
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亡魂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饥渴
我在试图打动你用困惑、危险和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