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走进一个人来。萧爻向来人看去,只见他形貌精瘦,双目如电。身上穿着蓝色绸子长衫,光鲜靓丽,似是新制。来人须发斑白,料来已有五十多岁。
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众人都朝他看了过去。段人举见到那人,脸上精光大盛,屠大郎满脸喜色。叫道:“师傅。你……你可来了。”
来的人正是屠大郎的师傅陆孝濂。陆孝濂要屠大郎先行,自己却落后他几个时辰,才赶到醉香楼来。却在门外听到林佩蓉以‘百鸟朝麻雀’来讥讽神剑山庄的剑法。在神剑八雄之中,陆孝濂的剑法最高。听到有人辱及师门,心中来气。只想找那放言妄语之人比划比划,刚进门来,见林佩蓉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微觉差异。又见林佩蓉一脸天真无邪,料想她并无恶意,气就小了许多,却仍然盯着林佩蓉。
林佩蓉道:“百鸟朝麻雀,是那老人自己说的。我不过是转述他的话,又有什么错了。”说完,向段人举指了指。
陆孝濂哼了一声,怒道:“谁敢如此大胆,编排我神剑山庄的武功。”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到了段人举。
段人举和陆孝濂一打照面,互相审视着对方。两人几乎同时瞪大的眼睛,脸上先是惊讶,继而窘迫,再而激动,盯着认了好久。段人举才说道:“你……你是五师哥?”他声音微微发颤,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陆孝濂眯着眼睛,大声道:“你……你是老六?”他心情激动,说话时声音变得比平时更加尖锐了。
听到‘老六’这两个字。段人举仿佛回到二十二年前,在神剑山庄学剑时的光景。当年师兄弟八人学艺时,他们的师傅关天赐和其他师兄用‘老六’来称呼段人举。那时关天赐尚未失踪,师兄弟之间情若异姓兄弟。‘老六’这两个字,不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更是包含了师门之间的关怀爱戴之情。自从在醉香楼比剑过后,天各一方,兄弟情谊也即断绝。时隔二十多年,八人分而再聚,兄弟之情断而再续。
段人举隔了二十年后再听到这亲切的称谓,往昔同门兄弟之间的纯正的友谊蓦地涌上心头。仿佛三月里和煦的春光,暖化了一冬的严寒。当年在醉香楼比剑时,师兄弟之间刀剑相向,视若雠仇。打得各自负伤遁走,这段仇隙一直藏在八人的心中,成了阻碍他们和解的一大屏障。‘老六’这两个平淡无奇的字,把这两人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二十多年前,心中的友谊重新被点燃,如同一团火焰,化去了阻碍,消除了仇隙。
一股热血自段人举心底油然而生,段人举老泪纵横。含泪说道:“我……我是老六。五哥,我们……我们有二十二年没见过了。”
陆孝濂缓缓走过去,也已双眼湿润。道:“是啊,二十二年啦!咱们兄弟二十二年没见过啦!老六,你……你老啦,你的头发都已白了不少。”
段人举道:“五师哥。你的头发也白了不少。”两人坐了下来,这才擦眼抹泪。
见他们师兄弟隔二十二年后再得重聚。屠大郎、慕容钥和于通海都不禁备受感动。陆孝濂道:“一别数十年,想不到咱们师兄弟今日能得重聚。”
段人举道:“嘿,当年就那么糊涂。要是咱们不吵不打,神剑山庄也不会倒下。哎!”这一声长叹中,竟似包含了无穷的悔恨和自责。
陆孝濂说道:“咱们对不起师傅的栽培之德,教养之恩。哎!”亦包含了无数的悔恨与歉疚。
萧爻见他们师兄弟二人重聚,也不禁感动。却听林佩蓉喃喃说道:“假如我跟我的师姐们大吵了一架,谁也不理谁。到我们七八十岁时,我再遇到她们。说不定我们都会大哭一场。”
萧爻心道:“你这是见人流泪,自己想哭。”转头一看,见她一双妙目含情脉脉地瞧着自己。说道:“你的师姐们怎地去了半天,也不见回来呢?”
林佩蓉恍然道:“对啊,她们去茅厕,都去好久了。怎么还不回来呢?我得去找找她们。萧大哥,你陪我去吧。”
萧爻怔了一怔。说道:“她们是去茅厕,我陪你去找她们,这个……不大妥当吧。万一碰到她们正在出恭,那可无礼得很了。”
林佩蓉道:“说得也是,那还不如不去了。”又说道:“萧大哥,来,喝酒。”说完,给萧爻斟了一碗。萧爻道了声谢,昂起脖子,一口干了。又朝陆孝濂等人看过去。
却见陆孝濂、段人举坐在一桌。两人吃着酒食,互道些别后的长短。
却听陆孝濂说道:“老六,你说你回家后,就一直打探师傅他老人家的消息。这些年来,可找到点头绪了吗?”
段人举叹了口气。说道:“二十年来,一直杳无信息。五哥,我记得师傅失踪那年,已经七十多岁。算算日子,他现在有九十多岁了。可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人世。”两人想到此处,都不禁黯然。
萧爻心道:“看来他们对关天赐倒也时常挂怀。”
陆孝濂指着屠大郎说道:“这是我收的徒弟。”段人举说道:“我先就见过,他也自报了名姓。尊师重教,很不错的。”陆孝濂晃眼一看,见屠大郎用右手捂住左臂。问道:“大郎。你跟谁打架啦?”
当陆孝濂进屋来后,便与师弟段人举叙说师门之事。倒把屠大郎等人撂在了一边。
屠大郎巴不得师傅问起这事,好将萧爻折辱自己的事一并告知,让师傅给自己出头。
屠大郎就从走进醉香楼遇到萧爻,发生争执开始说起。他为了使师傅帮自己出头,说得萧爻十分无礼,出手暗算自己。一直说到后来认了于通海等人,又与萧爻打了一架。以致左臂被萧爻的内力震得脱臼,一一说完,端详着陆孝濂的表情。
萧爻进店与屠大郎争执的事,林佩蓉郑月娥却是亲眼见到的。本是屠大郎无礼在先,见他颠倒黑白,心下不服。说道:“萧大哥,明明是他无礼在先,但他胡说八道,把过错都推给你了。你也不跟他争辩争辩?”
萧爻心道:“这件事的是非曲直,还须说明才可。否则,要是他们听信了屠大郎的一面之词,就会将我当作一个蛮不讲理的恶徒。”朗声说道:“屠大郎,我初进客店时。是你占了两张桌子,并不允许我入座,我跟你起了争执。先出手的人,也是你,你怎地把这事忘了?”
屠大郎道:“你明知今天是我们师门大聚会的好日子。我预先订了两张桌子,是用来接待师门中人的。你却来抢占我订下的桌子,让我接待不成。你这不是摆明了要神剑山庄难堪吗?”神剑山庄到这时,已经陨落。屠大郎听了陆孝濂与段人举的对话后,情知这两人对神剑山庄尚有眷恋之情。便抬出神剑山庄的名头来,致使这两人痛恨萧爻。
萧爻道:“我事先并不知道,那张桌子就是你订下的。后来得知,那就是你订下用来接待师门中人的桌子时,我也曾有过道歉之语。却是你说,你可以改订别的桌子。这话可是你亲口说过的。”
屠大郎道:“你对我有过道歉之语?哼!谁可作证了?”
萧爻说道:“此间的店小二,还有仙霞派的四位女侠,他们都是亲眼见到的。”
屠大郎欲激起萧爻与师门中的仇恨,好借师门中人的手,来报自己受他折辱的仇。他一心筹谋着,于通海刚进门时,便拉拢了于通海。花添骄与慕容钥来到后,又拉拢两人。见自己的师傅亲自到来,知道师傅为人正直,倘若是自己理亏的,师傅不但不会帮自己,反而要被他责骂。只得据理力争,要把萧爻说得大奸大恶,骗过陆孝濂,自己的仇,才可得报。便说道:“你跟仙霞派的四名女子早就已勾搭上了,她们自然会帮你。”又转头说道:“师傅,那小子身边的那个女子,就是仙霞派的。师傅没进门之前,她就编排咱们神剑山庄的武功。因师傅见到六师叔,一时欣喜,叙说师兄弟的情谊,才没找她。但她狂言乱造,可是人人亲耳听到的事实。”
恰在这时,林佩蓉的三个师姐正从后屋走来。屠大郎刚才说的话,却被三人听到了。三人见到大厅里的这幅情状,都吃了一惊。那二师姐秦慧中却是个嘴巴利索的人,听屠大郎说萧爻勾搭自己,顿时来气。
秦慧中质问道:“你乱放什么猪屁。我们仙霞派绝少与江湖中人来往。这位公子姓甚名谁,我们都不知道,如何便算是勾搭上了?”
屠大郎说道:“那小白脸已勾搭上了你的小师妹,两人可好得很。说不定那小白脸哪天翻脸无情,不要那小丫头。你是她的师姐,他不要那小丫头,顺手牵羊,来把你勾搭上。”
秦慧中去仙霞派之前,却是在江湖中历练过一段的。粗言俚语会得不少。听了屠大郎的话,冷笑一声。说道:“这么说来,他勾搭人的本事倒是很大。”花添骄忽然说道:“她勾搭人的本事是不小。”
秦慧中看着屠大郎说道:“黑汉,我看他勾我小师妹是假,他要勾你妹妹倒是真。他不但要勾搭你的妹妹,还要勾搭你的姐姐、老婆。你赶快回家去看看,你的老婆、姐姐、妹妹,被人勾去了没有?要是还没被人勾走,你可要看紧了。这位公子,早晚会去你家中,将你一家女流一个个全都勾搭了去。”
秦慧中这番话,萧爻闻所未闻。也万万想不到,骂人的话竟还能如此丰富多变。但听她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一时僵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众人只听得‘砰’的一声。陆孝濂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上。喝道:“胡闹!都给我闭嘴!”
陆孝濂为人正派,先在门外时,听到郑月娥拿神剑山庄的武功招数来说笑,他念及师门之情,顿时有些火气。他自来就极少与女人争辩,见郑月娥是个小姑娘,料知她出于无心,便没再计较。而自己的徒弟却与仙霞派的秦慧中吵得不可开交。徒弟如此,实在大违自己的本愿。他决定公正无私的处理了这事,当机立断,一声暴喝,先阻止二人。
众人见他威风凛凛,一时都闭了嘴。秦慧中本想与他争辩,但不知他的身份,见他大有武林耆宿的风范,哼了一声,也没再说话。
却见陆孝濂指着屠大郎质问道:“大郎,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屠大郎道:“师傅教导弟子,行走江湖,须持身正直,光明磊落。”陆孝濂说道:“你是不是把为师的话当作了耳旁风,说那等无聊的言语?”辞色颇显严厉。
见师父发怒,屠大郎忽然跪了下来。说道:“师傅。弟子知错了。”
段人举劝道:“五师哥,咱们今日重会,可是大大的喜庆。大郎本也无太大的过错,就是与仙霞派的女子有些吵闹,那也无关宏旨,可别为了这等小事,败坏了重聚的兴致啊。”
这里有众多的人看着,陆孝濂也不想让徒弟太难堪,见他主动认错,又有师弟从旁解劝,不能不给面子。顿了顿,将怒火压了下去。说道:“你起来。”屠大郎道:“谢师傅!”说完,站起了身。
陆孝濂问道:“大郎,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说出来。我与你的六师叔活到了这把年纪,跨过的桥也比你走过的路多。难道其间的是非曲直,我们还剖判不了?”
屠大郎心道:“我刚才的话,师傅是在怀疑了。我只有抵死不认,师傅才能信任我。要是说得对不上,必会被师傅责罚。”说道:“师傅,弟子有负你老人家多年的栽培。实在惭愧之至。”
陆孝濂问道:“你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屠大郎说道:“只怪弟子笨手笨脚,学不到你老人家所传授的精妙剑法。受人欺负,还被打成重伤。弟子受伤事小,可神剑山庄多年来的名誉受损事大,望师傅权衡裁处。”他一再挑起神剑山庄名誉受损的事来,便是要激起师门之仇。陆孝濂听了他的话后,察觉到他神色之间有些不尽不实,一时沉吟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