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爻眼看离那亭子越来越远,又划得一会儿,连唐门弟子的喝骂声也渐渐听不到了。这才松了口气,放下了船桨。坐在甲板上,观望河岸两边的景色。
此时月当中天,湖岸两边张灯结彩,照耀得如同白昼。游人如织,往来不断。但见那十六七岁的红男绿女,嘻哈打闹,穿梭往来。在河岸边上追逐相戏,争抢长寿灯,一片欢腾愉悦之象。
萧爻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等数万人欢腾戏闹的场景。叹道:“身为江湖中人,免不得仇杀厮斗。反倒不如这些居民,无忧无虑,快乐齐天。”
李翠微道:“各有各的乐子吧。学武之人也不是一定要结仇厮杀的,只要江湖上太平无事了,大家就可相安同乐,放下武器,共话江湖上千百年来的往事奇事,也一样快乐无边。”
李翠微说到最后,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张耀龙。张耀龙失踪之前,他们常常相聚,在一起共话江湖上千百年来的往事奇事。那时候爱侣作伴,言江湖往事之际,又彼此传情送意,当真说不出幸福甜蜜。眼下,张耀龙不知所踪,自己六神无主,奔波不断,当真说不出的孤单寂寞。
朱大成问道:“萧兄,上次在牧野上遇见你,我记得你那时还不会武功。短短几个月不见,你却武艺超凡。你这身本事是怎么学来的呢?”
萧爻收回心思。道:“我的武艺大半是我爷爷传的,周大爷他老人家也传了一些。还有泰岳四侠四位前辈,分别传了我一套武功。”
萧爻据实而述,朱大成听得惊讶莫名,羡慕不已。道:“萧兄得多位高手传艺,难怪有如此本事。”
萧爻道:“哎!我身上的武功杂七杂八的,我又从来不加整理。不知我的功夫到了何种境地。到与人动手时,分不得轻重,就胡乱施为。我要是早知道使烈火掌会让洛掌门受那么重的伤,我就不会使了。”
李翠微心中想念了一会儿张耀龙,但郎君不在,怀情思远亦属枉然。道:“萧公子,那洛掌门挥刀斩你,可一点也不留情。你却以伤了他而感自责,你总是在为他人着想。”
萧爻道:“李姑娘,我与金刀门本来是无冤无仇的。但洛掌门误会了我,我又不能辩解。本来不打算出手的,可到最后还是出手了。我要是早知道烈火掌如此厉害,我就会用别的功夫了。”
萧爻说话时,朱大成一下盯着他,见他脸上其意诚诚,没有半点狡狯之色。才终于相信,萧爻这番话,并不是为了炫耀。
萧爻想到这次用烈火掌伤了洛天舒,都怪事先不加甄别,事到临头,胡乱施为。又道:“我得花点时间,将我身上的这些功夫好好的分门别类,以免再误用,又伤及他人。”
江湖中但凡习武之人,无人不是对自身所学了若指掌。无论是修炼刀法剑术的,还是拳掌功夫的。自己的功夫有多高,到了何种境地,在江湖上排名如何,无不清楚了然。
萧爻竟然不知自己功夫深浅,才说出这番话来,说得诚诚恳恳。
苗春花自从一上船来,就打量着萧爻,她听李翠微说过萧爻不是坏人,经一番查看之后,还真没看出萧爻身上的坏毛病来。见他说话时,意气真诚,毫无保留,是个耿直之人。忽然笑道:“你这么说,就是自夸你功夫很高,动辄伤人?”
萧爻愕然不解。道:“我没自夸之心啊。”
苗春花仔细审视着萧爻,见他脸上一派诚实之态,并非故意假装的。道:“你说你将你的功夫好好的分门别类,说到这里就够了。可你又说什么以免再误用,又伤及他人。你如何就能确定你的功夫一定能伤及他人?你要不是自我虚夸,就是你与人过招的机会太少了。侥幸打败了一人,就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
萧爻怔了一怔。道:“我没有这样的意思啊,前辈。”
苗春花辩道:“你说你‘以免再误用,又伤及他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你会的功夫很多,而且很厉害。只要一出手,就能伤人。是不是?”
萧爻道:“我是怕我以后伤到别人,才会这般告诫自己的。”李翠微和朱大成与对萧爻较为熟知,听了也就信了,两人都默不作声。
苗春花却道:“就算武功天下无敌之人,也不敢说一出手就能伤到别人。你说这种话,除非你比天下无敌还厉害。”
萧爻心中一惊。心道:“天下无敌?万万不是的。我怎么会是天下无敌呢?”道:“前辈,我真没有这种意思啊。”
苗春花笑道:“你的话中就存有这种意思。你怕你误用功夫,伤及别人。嘿嘿嘿,我行走江湖多年,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吹捧自己的人。”苗春花大笑难止。朱大成和李翠微也笑了起来。
萧爻脸上有些尴尬,见那三人都在笑自己,心中静下来想了想。那句‘以免再误用,又伤及他人’似乎可以翻译出‘天下无敌,一出手就能伤及他人’这层意思来。萧爻又想了想:“苗前辈说得有理,只有武功天下无敌,又慈悲为怀之人,才能说这种话。因为只有武功天下无敌了,才能做到出手就伤及他人。而误用的前面用了‘以免’二字,足见伤及他人非其所愿,那便是慈悲心肠了。”
萧爻暗暗叹了口气。道:“前辈指点得是。我不过是以烈火掌伤了洛掌门,既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又不是慈悲为怀的大善人。怎能如此不自量力,说这种狂傲无知的话?当真惭愧。”
苗春花见他神色恭谨,不再嘲笑。道:“你说你要将自己的功夫好好地分门别类,这话是对的。可你不该加上那句‘以免再误用,又伤及他人’。”
萧爻神色恭敬。道:“多谢前辈指正。”四人都沉默了,赏玩着湖两岸的景色。
船帆顺流而下,渐渐驶离西湖,喧嚣吵闹之声越来越小。晚风习习,轻轻吹拂,送来阵阵鱼虾香气。
萧爻俏立船头,向城内瞭望,辉煌的灯火变得稀稀疏疏,唯夜空上的星辰伴着月光一同洒下来,映着万顷湖波,刷白刷白的波光麟麟闪闪。
朱大成忽然问道:“萧兄弟,金刀门的洛掌门是因为什么事而误会了你呢?”
萧爻回过头来,听朱大成一问,往事历历袭上心头,甚觉惆怅。萧爻叹了口气,先是纪诗嫣和催命婆婆来了杭州,因见纪诗嫣使的是扶桑太刀,想从她那里打探杀父仇人的信息。可没想到,自己要访问的事没有访问到,反而牵连纠缠,竟与金刀门结了仇。
萧爻想着这番来杭州城,问人不着,反结仇隙,真是得不偿失。道:“洛掌门一定要与我结仇,我也没有办法。嘿嘿,我这次来杭州,什么都没捞到,什么事都没问到,反而与金刀门结下了一段仇。嘿嘿,这叫什么?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想着踏足江湖,本为寻找杀父仇人。如今纪诗嫣与催命婆婆杳无踪迹,查访杀父仇人这事又毫无头绪。心下怅然若失,真想喝上几大坛烈酒,从此一醉不醒。什么杀父之仇,什么诗嫣,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省得惹人烦恼。
朱大成皱了皱眉,对萧爻的话甚是不解。但想萧爻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道:“洛掌门一定要与你结仇,那就是一定要与你结仇,这确实没有办法。哎!别人一定要恨你,又岂是你能阻止得了的?”
萧爻道:“所以啊,咱们离开杭州,那才是高明之举,这叫避仇远遁。”又叹道:“想不到我萧爻刚踏足江湖,便要避仇远遁,哎!”
李翠微问道:“萧公子,你为什么要踏足江湖呢?”
萧爻心道:“俗话说‘言多必失’,话说多了,必露破绽。我要是没有最后这几句感叹,李姑娘也不会问我这事了。不过也难说得很,万一她不问我这事,又问我别的事,就更加让人烦恼。”
萧爻道:“哎!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被一个扶桑浪人杀死了,我是来寻找仇人的。”寻找仇人这事,萧爻虽极少与人提起,但这事就如一块大石压在他心上。不找到杀父仇人,报了这段血仇,这块大石就会一直压着。
却听李翠微道:“你知道仇人的名字吗?”这时,苗春花、朱大成都在听着。
萧爻道:“不知道啊。”
李翠微怔了怔。道:“你只知道他是个扶桑浪人?”
萧爻道:“对啊,我就只知道这些。我查访了将近半个月,一无所获。现在又茫然无绪,真不知那仇人躲了哪里去了,也不知死了没有。我要是找到他,就用烈火掌与他决一死战。这烈火掌用来对付洛掌门,似乎重了一点,可用来对付大仇人,就不能说用得狠了。你们说是不是呢?”萧爻说了这话,看着三人。
只听苗春花冷哼了一声。道:“对付大仇人,就是剜心剖腹,千刀万刮,都不为过。”
萧爻心道:“苗前辈嫉恶如仇,我要对付大仇人似乎就该如她所言。”叹道:“我本来一直很反感仇恨的,我总是说‘仇恨只能增加仇恨’。可没想到仇恨会落到自己头上,轮到我自己了,我也避免不了,总是想着报仇这件事。”
李翠微道:“萧公子,你也不须急。当初耀龙失踪之时,我急得没一天能睡得安稳。将近半年了,还没他的消息。我才知道,这种事是急不来了。但我相信,我总有一天会找到耀龙的。你也一样,你总会找到仇人,报了仇。”
萧爻见她妙目流波,温婉动人,对她这番鼓励的话,大为受用。四人坐在甲板上,顺流而下,谁都没管那船会飘到何方。
萧爻转头一看,见李翠微和苗春花都闭上了眼睛,夜已深,两人靠在桅杆下安睡了。萧爻心道:“只要能离开杭州,到哪里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