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定道:“丁大哥,你如今出家做了和尚,修持佛法,内心禅定,你能做到不将尘世中的人事放在心上。我是世俗凡人,没你那么高的佛法修为,要我看破红尘,却是做不到的。”
黄眉老僧双手拨弄着念珠,道:“施主有话,但说无妨。”黄眉老僧听了姚文定的话后,知道他听不懂佛法教义,竟自行让步,不再给他说禅语。
萧爻心道:“黄眉老僧不以佛子自居,而甘做旁听之人。宽宏大量,真叫人佩服。”
姚文定便接着三人打劫了官船之后的事叙述起来,只听他说道:“我在金刀门这棵大树下,安稳度过了十七年。金刀门是江湖上的一个小小帮派,不及锦衣卫,但我是金刀门的二把手,宁为鸡首,不为牛后。金刀门的二把手又比锦衣卫的一名武士强得多。这十七年来,每年少不得会有几场厮杀,总体来说还算太平无事。”
杜威道:“表哥,你说得对。自从辞去锦衣卫的职位后,我也落得逍遥自在。”
姚文定点点头。道:“去年大年三十的早上,我接到一封匿名信函。信函上说金刀门弟子将在许家镇七香饭馆内私会神拳门首席大弟子方俊。”
姚文定缓了一缓,又道:“金刀门跟神拳门素来有仇,两边势如水火,金刀门的弟子去私会敌人,这事我若是不知,原可不管。既然知道,若再袖手旁观,可就说不过去了。于是我带上金刀门的七名弟子,一同赶去七香饭馆,查看究竟。我们到饭馆的时候,却只见到方俊,与他同在饭馆的,还有一位少年,并没见到金刀门的弟子。”
萧爻不禁记起了大年三十在七香饭馆发生的事。心道:“那天,我到七香饭馆的时候,方俊已先我而到了。我刚到不久,金刀门的洛紫怡就来了,方俊跟洛紫怡私会这件事千真万确。照姚文定说来,他是收到匿名信函,才带着金刀门弟子去了饭馆。他们刚到的时候,洛紫怡却先逃了。噢!原来洛紫怡是怕被他们撞见,才逃跑的。”这个疑问得以解决了。萧爻又想:“姚文定说的少年,自然就是我了。”
杜威问道:“表哥,你到饭馆之后,有没有杀了神拳门的人?”
姚文定回想着。道:“这倒没有,见到方俊。我当时心里想‘金刀门跟神拳门的仇隙,可说是洛天舒与催太平的个人私仇,因为洛天舒是金刀门的掌门,催太平是神拳门的掌门。于是,个人私仇才成了两个门派的仇斗,而累及到门下的弟子。金刀门的弟子和神拳门的弟子原本谁也不认识谁。却因为拜在两个敌对的门派,而被卷入到仇斗之中,成了敌人。’”
萧爻点了点头,心道:“世间的许多仇斗,其根源本来极小,经人无故夸大后,事情就变了味。姚文定能有这番见解,他倒是个精明之人。”想到此事越来越清晰,又凝神听去。
却听姚文定道:“我既知两个门派的仇隙,起源于洛天舒跟催太平的私仇。对这事就不怎么上心,能敷衍则尽量敷衍。我当时便说‘今天是除夕,黄历上说不宜动武。’我这么说是要找个借口,放过方俊。我这么做,对金刀门而言,是为纵放敌人。但对于我,不过是我不愿成为别人的杀人工具的一种开脱。”
黄眉老僧道:“阿弥陀佛,施主身在仇斗之中,而能跳出仇恨之外,以第三者的眼光看到了引发仇恨的源头,可谓智量过人。而不愿做杀人工具,多积善果,老衲佩服!”说完,双手合十,向姚文定行了一礼。
姚文定忙还礼。道:“丁大哥,这种事再也简单明了不过了。当年咱们兄弟在锦衣卫当职时,不也有过许多类似的情景吗?”
黄眉老僧只说了一句话,却又闭上了嘴。对以前锦衣卫之事,绝口不提。
姚文定只得说道:“我记得,当时在方俊身旁的那位少年便说什么‘今天是除夕,大家就该欢欢喜喜过大年,打架不吉利的’。他与我们毫无关系,一个外人,却能如此劝解,我当时向他看了看,不敢判定他这么劝解有没有别的目的,是好是坏,因此并没跟他接话。就当我要离开七香饭馆的时候,一个黑衣女子却指责我纵虎归山,要我捉拿方俊。”
萧爻回想着当天的事,心知姚文定说的黑衣女子便是嫣儿。不禁抬头向嫣儿看去,却见她眼神中暗含着一股嘲弄的神色。萧爻心道:“嫣儿必定也回想起当天的事来了,她当时挑唆姚文定捉拿方俊,我还怪她多管闲事,却不知她是有目的的。”他与嫣儿只隔着屋脊,嫣儿一直低头查看大殿中的人,并没有抬头看他,所以没发现他。萧爻却也不敢多看,转头向大殿内看去。
杜威当时并不在场,问道:“表哥,那你有没有捉拿方俊?”
姚文定道:“我说过要放过方俊,这话我是当着众多年轻弟子的面说的。倘若受那黑衣女子指责几句,我就见风转舵,改变主意。这般墙头草两边倒,在那些年轻弟子之前,我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岂不是要被他们瞧不起了?”
萧爻听到这番话,恍然大悟。心道:“原来他当时把矛头指向嫣儿,却是为了顾全他在金刀门年轻弟子中的威信和颜面。我当时暗暗责怪嫣儿挑拨离间,我这想法也不见得就是对的。”萧爻暗暗叹了口气,这时,他才忽然发觉,人心之狡诈诡变,当真比世间一切变化复杂得多,更难以捉摸。
只听姚文定又道:“表弟,丁大哥,你们向来了解我的脾气。我当年虽做了一件糊涂事,杀了汪远洋船上的人。可我却非那等毫没主见之人。我既然答应要放过方俊,这主意就万不可变。”
杜威道:“是该如此。表哥,那后来呢?你如何处置那女子的?”
姚文定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表弟啊,接下来七香饭馆里发生的事,却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我真真没有想到,那黑衣女子能叫出我以前的名字来。她竟然知道我以前的名字叫作姚顺清,还知道我们打劫官船,杀人灭口的事。”
杜威听到打劫官船,这事就与自己搭上关系了。着急地问道:“表哥,那她将我们打劫官船的事抖露出来了?”
姚文定道:“哎!表弟啊,事实却不是你想的这样了。那黑衣女子已提及我们打劫官船的事。并且威胁我,她说‘是不是要她将十七年前的事全给说出来’,我听到这话,心惊胆战。那一刻,我手中的刀已经握紧了,只要她敢说出半个字来,我立刻将她砍为两半。可是谁都没有想到,那个对实情一点儿也不了解的少年,却忽然插了进来。”
姚文定神色激昂,满脸亢奋之色,越说越来劲。
杜威听姚文定诉说当时的事,虽未能参与,但此刻听来,见事情如此奇峰凸起,只听得心潮澎湃,脸上也充满了振奋。
黄眉老僧手拨念珠,神色极为淡定。
萧爻一边回想着当时的事,一边又重新加以验证。心道:“我当时见姚文定要对付嫣儿,担心了。就岔到两人中间,还说什么‘有话好说’,我对事实当真半点也不知情,却岔进了这场斗争漩涡之中。”忽然觉得自己为人糊涂,事先没弄明白,就胡乱插手人家的事。
杜威问道:“表哥,后来又怎样了?”
姚文定道:“我跟那黑衣女子说得僵住了,那少年忽然岔了进来,给他搅了一下。可我知道,黑衣女子知道的太多,只要她还活着,随时可能将我们打劫官船的事抖出去。她活着,对我们就是一大威胁。我便率领金刀门众弟子与那黑衣女子斗了起来,那少年却帮着黑衣女子,跟我们为难。”姚文定回想着大厅中打斗的情境,这件事他已反复考虑过许多次。
杜威关切地问道:“你们将那二人都毙了吗?”
姚文定道:“那两人均是武功高手,秦虎,老五和老六对付那少年。其他人与我一道对付黑衣女子。老四要从黑衣女子背后偷袭,却被那少年踢了一脚,至今还在养伤。后来那黑衣女子扯出了一柄扶桑太刀。看到那把太刀,事情又起了转变。”
杜威问道:“表哥,难道那黑衣女子是扶桑人?”
姚文定道:“表弟,你可又想错了。”
杜威几次都猜错了,可他仍然神色亢奋地看着姚文定。
只听姚文定说道:“黑衣女子说话轻柔,她那口江南口音,货真价实,绝不是伪装可以办到的,这一点我敢打包票。但是她手中持有扶桑太刀,就大是可疑。金刀门中的年轻弟子与我一道,举刀狠着她,逼问她是不是扶桑人。就是帮她与我们为难的少年对她的态度也起了变化。倘若那黑衣女子是扶桑人,那么,个人私仇是小,国仇是大,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杀死她。”
杜威问道:“她不是扶桑人,那你们就放过她了吗?”
姚文定道:“嘿,恰在这时。那少年偏偏又来多事,黑衣女子就转头用太刀攻击那少年。”
杜威啊的一声。问道:“那少年一直在帮那黑衣女子,那黑衣女子怎么会举刀杀他?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姚文定向杜威看了看。道:“哎!我们当时在场亲眼看到,那黑衣女子确实是用太刀攻击帮过她的少年。这件事我当时也没有想明白。后来,我仔细回想过。那黑衣女子转攻少年,恰恰是因为那少年帮了她。”
萧爻对此事一直疑惑不解,为什么自己帮过嫣儿,没讨到半点好,反而惹得她恼恨自己。但从姚文定的话中听来,似乎他是想明白了的。抬头向嫣儿看去,只见嫣儿的眼神中露出了恼恨的神色。萧爻一看便知,嫣儿是想起了当天搅和她的事,她那时恼恨自己,此时再想起来,自然而然的激起了她的恼恨之念。
杜威道:“表哥,你可叫我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却听姚文定说道:“那少年虽是帮她,但却是在帮倒忙。倘若不是那少年瞎搅和,她将我们打劫官船的事抖出来,我们杀不了她,就反受她控制,她的目的便算达到了。那少年帮她,却让她计划落空,她便因此恼恨那少年。于是,她挥刀砍那少年,将一肚子的恼恨全发泄到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