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萧爻才醒过来。他轻轻地睁开眼,便看到了天花板。他将眼光慢慢地向四面移动着,他看到了橱柜,看到了木板壁,看到了地上乱七八糟摆放着的无数个空酒坛,还有不少碎骨头。又看到了身旁的火盆,萧爻的目光在火盆上停留下来,发觉火已熄灭,只剩下一盆火灰。眼光游移了一圈后,毫无疑问,还躺在自家的厨房里。
他慢慢地想起了睡觉之前的情景,当然就想到了泰岳四侠。睡着之前,还见泰岳四侠在火盆旁边吃肉喝酒,他们欢欣鼓舞的神情又浮现出来。
然后,他才发觉,屋子里十分清静,除了自己,看不到别人,屋子里空荡荡的。萧爻道:“泰岳四侠呢?”想到泰岳四侠,他便站起身来。喊道:“伍前辈,伍前辈。”
喊了几声,并无人回应,萧爻就走出了厨房。一股清新的风迎面吹来,萧爻顿觉得精神一爽。他就看到了屋外的积雪已经融化,连那个雪人‘天下第一丑’也已没有了。
萧爻在四周看了一遍,没看到泰岳四侠,也没看到他们绑住的那头豹子。这么一来,他可以断定,泰岳四侠已经离去,而且定是去了秋冥居,将豹子送归慕容扫北。
泰岳四侠各传给萧爻一门神功,而不求任何回报。对四人的这番恩情,萧爻甚是感激。但他们就已经走了,连告别的祝福话都没说过一句。萧爻想到此处,便默默地祝福着:“泰岳四侠,四位前辈。你们传我武艺,恩德无量。我有生之年,绝不敢或忘。不管你们能不能听到,我仍然祝愿四位前辈一生平安和顺。”
萧爻祝愿完毕之后,心情渐转平复。他站在屋外,雪已融化,但当起风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冷。冷风一吹,他就更加清醒了,这才慢慢地想起了事来。
萧爻筹划着,有两件大事,第一件,下山寻找杀害父亲萧中泰的仇人——报仇。这件事最难办到,又非做成不可;第二件事,便是与萧万立定下的半年之约,半年之后,不管能否报仇,都要到崆峒山还龙象心法,并与萧万立会合。
由于没用挂历,萧爻不知道日期。粗略算来,距萧万立和小山离去已有二十多天。他们去的时候,是腊月初,这时已快过年。因为自小隐居,所以,萧爻对民间的节日兴趣不太浓烈。对他来讲,节庆日甚至可有可无。
萧爻记得周元嘉和萧万立下山的时候,都会收拾包袱,用来携带行礼。于是,他回到他的卧室,找出几件干净的灰白色的旧衣裳,放进了一个黄布包袱里,挽了个结,就将包袱挎在肩上试了一下。觉得轻巧,容易携带,才又放下了包袱。然后,他开始在各个柜子里翻找银钱,总共找到了几十枚铜钱,还有几两散碎银子,便是他的全部家当。萧爻将银钱放进怀内,就在龙象心法的隔壁的一个兜里。
行礼、银钱已收拾齐全了,萧爻又停下来想了想,有没有需要带的。他发现,家里再无可以带上的东西。唯一还能有点用处的,就是酒。他回到厨房,带了一坛还没开封的绍兴花雕。再将各间房门都上了锁,一串钥匙就藏在花圃里的一株芍药下面。
将一切弄好之后,他挎上包袱,揣好银钱,提着酒坛。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山下走去。
过了竹林,来到下山的谷口。萧爻停了下来,向深谷里看去,只见两边是干枯的树木,谷底下面冒着雾气,白茫茫地深不见底。回想起以前曾对着谷口喊话的事,一股豪兴蓦地涌上心头。
萧爻朝着谷口长啸起来,体内雄旺至极的浩然之气从嗓子眼上奔腾而出。深谷下面响起了回声,含混不清,听来如狼嚎,如虎啸,声震林越,甚是雄壮。仿佛借此豪兴向大地山河宣布,向苍天宇宙明誓:隐居避世的日子已到尽头,身为大好男儿,这番蛟龙出海,就该去江湖中翻江倒海,劈波斩浪。
萧爻虎啸了几声,心怀大是畅快。但觉得体内真气鼓荡,精力充沛已极,大步向山下迈去。
萧爻沿着下山的路,越走越低。到了平路上,沿东南方的一条山间小路向前行去。他记得清楚,由这条小路向前,可通到许家镇。不知是不是心中仍然挂记着前方的一位故人,他决定到镇上许七香饭馆里用午餐。
萧爻心道:“这么久没见许姑娘了,她如今过得怎样?此去正当顺路,不如到她爹开的七香饭馆里用些午餐,顺便看望她。当然,还可以向她询问一下,她见没见过扶桑人。”
想到此处,脑海里便渐渐地浮现出许佳玲那俏美的模样。想起了在她家后院遇到她的情景,在破庙里与她重逢,中间虽多了个左良材,但总体而言,她总是向着自己更多。心间顿时漾起了一丝暖意,便径往许家镇上行去。
萧爻在山间走着,一路上渺无人迹。向东南方行了约二十里时,放眼望去,看到一个小市镇,镇上座落着几百户人家。房舍密集,沿着一条畅通的大街,向两边排开。
正当午间,萧爻远远地就听到大街上人声喧哗,想来镇上十分热闹。
最近这些日子里,他独处野外空山之间,极少接触外人。突然来到一个人烟稠密的地方,有些不大适应得来。
萧爻喝了口酒,认着路,挺然走上了大街,但见街上东一簇、西一堆,聚集了不少人。多为市镇上的,以百姓居多。但见街上之人携老扶幼,笑语寒暄之声四处可闻,仿佛是来赶集。他粗略地一看,看出大街上的人们都穿红挂彩,一个个脸现喜庆之色。想是除夕将至,前来置办年货。大街上几百张面孔,却谁也认不得他,当然,也没人来瞧他一瞧。
萧爻走到七香饭馆门前站定,大门是敞开的,突然间,他心中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里是她家了,她在家吗?我怎样才能跟她打个招呼?我会不会来得太突然了?”萧爻提着酒坛的手,忽然紧了起来。才发觉,心中已有些紧张。站在门前,竟似被钉住了一般。
萧爻很快从紧张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他用眼睛向大厅里迅速地扫了一眼。他就看到大厅里坐着五六个人,占了两张桌子,正中间的一张八仙桌上坐着四个庄稼汉,正在吃喝。
在左面的墙角下,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约二十三四岁。那男子长得眉清目秀,一张方脸,下巴尖削,身穿白色长衫,颇显儒雅气概。他的桌上只摆放着一只坛酒和一碟花生米,但他似乎没有动过筷子。他脸色焦急,偶一抬头,就可看到他的眼角边上满含愁苦,让他身上的儒雅风流之气减色不少。
他似乎发觉萧爻正在看他,于是,抬眼向萧爻扫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骇异,充满了怒火。萧爻立刻将眼光移向别处,装作没瞧见这个人。大模大样地走进大厅里去,在右面的墙角下坐了下来。
跑堂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约有三十七八岁。见萧爻进了大厅,脚下便如安装了飞轮,飞快地向萧爻走了过来,一面用他那势利的目光审视着萧爻。他做跑堂已有十几年,由此他累积了一项了不起的看人经验,他可从来客的穿着打扮及脸色之间看出客人是富是穷,甚至可以看穿客人身上能拿多少子儿。然后,他就根据客人的财富和身价,来决定自己的服务等级与态度。若是富有之人前来光顾,自必殷勤接待,少不了说些恭维的话头。
他一眼看出萧爻并非富贵之流,因此,态度就冷淡了许多,但还是礼貌性的招呼起来。
跑堂将一块手帕往肩上一搭,将一份菜单递给萧爻,自己掏出笔和纸等待记录。便问:“客官,点什么菜,请尽管吩咐。”
萧爻察觉到,左面的那个单独的男客正在瞧着自己。他已感觉到了那人的惶恐不安。萧爻正好借着和跑堂说话,消除左面的人对自己有疑忌,也让自己的心绪稳定一下。便神情专注地看着菜单,过了一会儿。说道:“一碗白米饭、、、、、、嗯,一碗汤,噢、、、、、、,一只烧鸡。”
跑堂将菜样记了下来,又道:“要不要酒?”
萧爻将自己带来的酒坛放到桌上,笑道:“已经有了。”
跑堂见他连酒也自己带来,脸上颇为不悦,可饭馆里没有一条不让客人自行带酒的规定,跑堂便低沉着声音来了句尖刻的话。道:“客官是我见过最会节俭的人了。”说完,便瞧着萧爻,要看着他脸上变得难看。
萧爻带酒出来,原是在路上喝的,他也没听出跑堂话中的尖刻之意。笑道:“可惜我只带了酒,没能连饭也带上。不然,饭钱都可以省了。”
跑堂没看到萧爻脸上的难堪,略觉失望,冷笑了一声。道:“我倒有条建议,客官如果愿听,我可以献出。”
萧爻笑道:“跑堂大哥是个成熟稳妥之人,你的建议想必十分中肯,我迫不及待的想听呢,还请相告。”
跑堂道:“我建议客官下次出门时,把家里的柴米油盐也一并带上,那就完全不用到小店破费了。”跑堂觉得这话已经挖苦得够狠了,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冷哈哈。萧爻同时听到左面的男子也发出了一声轻笑。
萧爻静静地听完,这时,他已听出跑堂话锋的尖利,但他没有与之计较,宽和的笑了笑。道:“跑堂大哥的建议很妙,可就是麻烦得很。不然,我一定采纳。”
萧爻说着话时,朝饭馆后门瞟了一眼。他还记得那道门,上次来饭馆时,便是从那道门去后院,遇到了许佳玲。萧爻心道:“许姑娘没在大厅出现,莫非她是在后院吗?得想个法子去后院瞧瞧,如果遇到她就好了。”
跑堂挖苦过萧爻之后,心气长了不少,拿着菜单送到后堂厨房,交给老板兼大厨的许敬仁。很快又走了出来,想跟萧爻搭话,他觉得跟这位青年谈话,能通过挖苦和贬低他来提升自己的心气。
但这次,萧爻抢先提起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