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伯侠双手叉腰,肚子微向前挺,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只听他说道:“慕容老贼是你们师傅,那又怎样?我们泰岳四侠骂人,从来不挑日子,不择地点。就是在秋冥居,当着慕容老贼的面,我也照骂不误。”
伍仲侠、伍叔侠和伍季侠便随声附和,以壮声势。
龚镖的脸本就有点红,这时气急败坏,更红了些。但他仍然强忍住怒火,为自己的师傅辩白。龚镖道:“师傅他老人家素以侠义为先,处事公允,一心为江湖中人排纷解难,急人所难。数十年来,立下莫大的功德。因侠风闻名于江湖,武林中人人敬仰,称他一声慕容大侠,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你们四位,有何功劳,竟也沽名钓誉,自居侠士?不怕惹人笑话?”
伍伯侠道:“什么排纷解难,急人所难?简直一派胡言。”
伍仲侠道:“难道他经常送钱给人花?或者人家找不到媳妇,他帮人家牵线搭桥,玉成美事?又或者看到两派打斗,他出面调停?”
伍叔侠便道:“哈哈!那是媒婆,是三教九流之类,怎能叫大侠?”
龚镖朗朗说道:“前不久,巨鲸帮帮主的儿子方明玉意欲奸污福州府何休的孙女儿,那姑娘誓死不从,被他活活勒死,方明玉奸谋未遂,那畜生又逼死何休。这事为莆田少林静海法师查知,静海法师杀死了恶贼方明玉,给那孙女俩报了仇。巨鲸帮帮主方达得知独子死于静海法师之手。要率领帮众大举攻打莆田少林。”
他缓了口气。又道:“我师傅闻知此事,千里南行,一路上骑死了三匹快马,五天五夜不休不眠,终于在攻打前夜赶到莆田,将个中情由向方达阐明。师傅他老家对方达说‘方帮主向来精明能干,将偌大一个巨鲸帮整顿得井井有条。方帮主才干过人,老夫万分佩服。可令郎之事,错不在静海法师,以方帮主之精明,不会不知其间的是非曲直。’方达流泪回我师傅道‘慕容大侠有所不知,静海那臭贼秃杀死我的独生爱子,那是断我方家香火。我方达如今将近半百,只此一子,他一死,老夫百年之后,连个抬棺送敛之人都找不到。不杀死贼秃,我誓不罢休!’”
伍伯侠问道:“那你师傅是如何说的?”
龚镖道:“师傅他老人家便说道‘哼!方帮主,你便是因他是你的独子,对他溺爱过深。你纵子行凶,老夫原也管你不着。可你若执意要毁了莆田少林,除非先将老夫杀死。不然,你纵使灭了莆田少林,只要老夫不死,你巨鲸帮永无宁日。你难道为了自己私仇,就要与整个江湖为敌,将巨鲸帮数千好汉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吗?’他老人家这番话倒也不全是威胁方达。他老人家威名卓著,江湖中受他恩惠的多如牛毛。只消他一声令下,一呼百应。举江湖之力,要灭了巨鲸帮,想来不难。巨鲸帮帮主权衡利弊,而众多帮众却也不想与江湖为敌,妥下气来。师傅终于平息了这场祸乱。”
龚镖向四面扫了一眼。又道:“这件事,就发生不久之前,我们本来不知其间详细情由,是事后追问师傅。他老人家向来谦逊,纵使帮了别人,也从不居功自傲,被我们缠不过,才将事情与我们说了。”
龚镖说话的时候,萧爻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但见他款款而谈,并无半分滞塞拗口。想来这番话并非出于他的瞎编乱造,否则也不会说得如此顺溜。
武钏道:“这还不算。就在半年之前,苏州城发生了一件举国惊动的大事。”
龚镖和黄钟一听此言,脸上顿时变色。龚镖道:“师弟,此事事关重大,师傅曾亲口叮嘱,让我们务轻易对人言。”龚镖凝视着武钏,神色紧张。
武钏微微一哂。道:“师兄,这有何不敢说的。这事是我跟师傅亲自参与的,也不怕说出来给别人知道,要是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绝不连累了师傅跟众位师兄。”
龚镖缓了口气。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当真要说,那好只好由你了。”
武钏道:“多谢师兄。”
伍伯侠问道:“你刚才说半年之前,苏州城发生了什么举国惊动的大事?我们就没觉得如何惊动。”
伍仲侠道:“举国惊动?难道是地震?”
武钏道:“此事我说出来,还请众位代为保密。正如我二师兄所言,此事确是关涉重大。如若流露于锦衣卫缇骑之口,只怕在下小命不保。”
武钏又大声说道:“我倒不是怕死,只是若死在那群阉党手里,未免太不值。”
泰岳四侠倒也并非只会瞎搅和,见武钏说得郑重,却都不以为意。伍伯侠道:“我们自有自己的故事要说,谁会记得你的那些陈年往事?又不值得炫耀。”
伍仲侠道:“你自觉得兹事体大,要绝对保密。但在我们,那都不值一提。”
武钏受二人一激。见泰岳四侠一脸满不在乎,别人越不在乎,他越是受激不过,要将此事说出来。道:“半年之前,锦衣卫缇骑抓捕魏大中,那魏大中乃是世间刚直正义之士,一代良臣,名播四海。在朝中力抗阉党,匡扶朝政。因而被阉党视为死仇。一行人路过苏州时,周顺昌员外曾设宴款待魏大中。因有此事,阉党乱贼便要抓捕周员外,数十名缇骑将周府围了起来。师傅得知此事,与我一同易容化装,去了周府,阻止缇骑的暴行。没想到,这事早已在苏州城传开了锅。那天,周府门前聚集了数万民众。义愤之下,当场打死了一名缇骑。”
武钏又道:“然而,这件事还没完。之后不久,锦衣卫加派人手,前来抓捕周员外。并将当天与我们一起动手殴打缇骑的五位壮士一并抓去,迫害至死。师傅事后得知此事,好不痛惜。只好悄悄潜入京师,花了不少金银财宝,在北镇府司的炼狱中访到那五们义勇。可那时,五人已被折磨得残缺不全,只过两天,便都死二狱中。师傅感念五人义勇。买通狱卒,捡回五人的尸骨,安葬吴中。”
黄钟道:“师傅为那五位义士被迫害之事,害了心疼病,卧床半月始见回转。他口中直呼‘逆党遮天,残害生民,亡我大明,呜呼痛哉!呜呼痛哉!’。”
黄钟说到此处,忍不住语音哽咽。他的两名师兄同他一道,回想起当日的情状,却都黯然神伤。
黄钟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我们做弟子的听了这话,虽不明白师傅话中之意,但见他为此事痛心疾首。却也理解了他心中的悲痛。我们是这么猜想的,师傅心忧国事,可又是一介武夫,无有一官半职在身。不可左右国事大政,只能眼看着逆党横行霸道,不能阻止。他为此而痛惜,我们见后,无不十分伤怀悲痛。”
萧爻还没听说完时,早已热血沸腾。心道:“这二十年来,我一直隐居世外。却不知道江湖中竟还有此等慷慨侠烈之士。”
向那三人一抱拳。道:“三位,尊师所作所为,闻之令人万分敬佩。”
龚镖凝视着萧爻,见他态貌恭谨。这番赞扬师傅慕容扫北的话,确实出于诚意。还礼道:“萧兄肯如此说,足见也是侠肝义胆之人。你若是见到师傅,你们绝对很投机。”
萧爻道:“若能有幸得睹尊师风采,那是在下造化匪浅了。”心中一动,忽然想道:“慕容大侠名动江湖,那大仇人当年来中原时,慕容大侠会不会接触过他。倘若如此,倒可从慕容大侠那儿探知那人的风声。”
萧爻心中这样想着,脸上仍然是恭谨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