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早就有所预感。我们从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到现在有足足十二年。十二年来我们俩从来没有像今年这么疏远过。我向他发信息,他不回复;跟他打电话,他总说在忙;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他同事却说他不在……有一次我看到他手机的聊天记录,是跟他的一个女学员,我见过一次,比我小五岁,是很青春很有活力的那种女孩。那时我心里就已经有底了。但他偶尔还会来找我,在我那里住一夜,所以我就一直抱着那么一丁点希望,一直不愿意承认。我告诉自己,他只是一时有些累,我需要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清醒一下头脑,等他想明白了,自然就会回来的……呵呵,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可是他却不会再回来了……”
车内的空调吹着暖烘烘的热风。白雅君一开始还说得磕磕巴巴,到后来竟然越说越流畅,条理清晰得很。她把苏观的大腿当作枕头侧躺着,老实说苏观觉得这种姿势有些不雅,但罗香香都没有说什么,他也不好再把白姐推开。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白雅君会不会就这样吐出来,吐脏了他的腿固然有些恶心,但更重要的是最好别吐到车子上,不然就算罗香香不说,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连带责任似的。
这辆宝马是罗香香上个月刚买的,不知是否跟十月份她买了太多东西没法提只能让苏观跟着她回家那件事有关。苏观对车子没什么兴趣,但却对罗香香的车子很有兴趣,他查了一下这款车型,好像是什么“MINIJOHNCOOPERWORKS”……车体小巧,主体为白色。仅看外观就像是一只灵动的小兽。后排座位是不带门的,必须要推动前座才能到达。
他猜想多半是罗香香的那些大小姐朋友推荐给她的,但眼看着她坐在驾驶座挺直身体专注的样子,那半是凛然半是优美的身姿让苏观情不自禁心旌摇曳,可以说这辆车和她的气质正是完美契合。
……您瞧,这就是中毒了的男人。就算罗香香踩着个滑板车来上班他也一定会赞不绝口。
罗香香问了一下白雅君的住处,好像离这里不是很远。她开了一路,白雅君就在后座说了一路。见异思迁,始乱终弃,很常见的故事。如果讲述者不是白雅君,而是网络上的什么人的话,苏观基本听过就忘,压根不会再对这种烂大街的故事产生丝毫感触。可话从身边的人口中讲出,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说到底……他忿忿地想着。就是因为这种混蛋男人太多,才搞得我们男性群体如今被鄙视成这个鬼样子。
不过,这跟“那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仿佛是窥见了他内心的想法,白雅君醉意朦胧地转着身体仰面望着苏观,大着舌头说道:
“苏观,我对不起你……”
是是是。苏观心想。您能快点进入正题么?
“其实……其实那个没有指派人的缺陷文档……”她又开始抽泣起来,“是我提交的……”
嗯。苏观心想。我早就知道啦。
“……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怎么这本书里面每个人都会读心的吗?
“对不起……”
她哭哭啼啼的,因为姿势的关系,鼻涕眼泪流了一脸。苏观赶紧手忙脚乱地找纸巾。偏偏白雅君还非要边哭边说话,苏观不得不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动作,生怕把鼻涕擦进她嘴里去。
“罗总……”白雅君边哭边说,“之前公司抽检的时候,苏观那个半年没处理的缺陷……那其实不是他的责任,是我提交文档的时候忘记指派处理人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忘记,明明每次都认真检查过的……后来还有一次,那都是我的错误……”
苏观好不容易帮她擦干净鼻涕,手里捏着脏兮兮的纸巾却不知道该往哪里丢才好,总不能直接扔在罗香香的车上吧?罗香香从内后视镜往后排瞄了一眼,本想提醒他后面有塑料袋,一个“你”字才刚出口,却见他用干净的纸巾包了几层,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呃……”罗香香一时无语。虽然心里猜到他是不想弄脏了自己的车,但这一幕还是难免让她有点膈应。
“怎么了,罗总?”苏观眨巴着眼睛。
“没……”罗香香咳嗽一声,却是对白雅君说道,“也就是说,你上传的文档里没填指派人,所以根本没人知道。直到后来被发现了,你才补上苏观的名字,是吗?”
白雅君没有答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罗香香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犯了错误不及时补救,反而嫁祸给别人,你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漫长的沉默。
白雅君吃力地抬起头来。
“……我害怕。”她干巴巴地说着,“我那时候已经感觉到他不要我了……如果我再因为这件事丢了工作,那我要怎么办呢?我已经三十多了,除了对测试和职能方面的东西还了解一点之外,别的什么技术根本就一窍不通。因为我的关系,那次抽检我们分部在整个系统维护部里排了倒数第一,罗总你也被扣了奖金……我想如果被人发现错误是我犯的,我一定会被开除的。所以我……”
“另外一次呢?”罗香香冷冰冰地问,“你是想着反正都有第一次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第二次也栽到苏观头上,是吗?而且如果第二次没有做,被人发现了的话,说不定会跟第一次的事情联系起来,再查到你身上?”
白雅君没有说话,她继续点头,目光晦暗。
一步错,步步错……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鬼迷心窍”吗?
苏观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注视着窗外无星无月的夜空。
……
白雅君的住所在东北区一处名叫“苹果花园”的小区。喝了一天酒到底是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明明路上才有点清醒的征兆,刚一上楼好像就又开始犯晕了。罗香香拿着她给的钥匙试了一次又一次总算把门打开,苏观架着她刚刚走进屋里,她就对着客厅的地板大吐特吐了一通。
趁着她呕吐的间隔,苏观赶紧把她领到卫生间里去,看她的样子像是要把身体里的内脏都全部呕进抽水马桶里去。她时断时续地吐了整整五分钟左右,最后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跪倒在还算干净的瓷砖上,趴在马桶边干呕。
苏观又把她拉起来,伺候着她洗脸漱口。也许是水流的刺激让她的头脑又清醒了一点,她回过头来,瞪着迷迷糊糊的眼睛看看苏观,虚弱一笑:
“苏观……对不起哦……”
“你这话说过好多遍了,白姐……”苏观嘟囔道。
白雅君又笑了起来:
“你还管我叫‘姐’啊?像我这样的坏女人,哪还有当‘姐’的资格?呵呵……呵呵呵呵……我就说嘛,我做了坏事,早晚会遭报应的。现在报应来了……报应来了……”
还不待苏观说些什么,她又“呼呼”地笑了起来,像是个漏了气的皮球。
“但还是……很痛快啊……”她喃喃念叨着,“能像这样子说出来……说给你们听……这就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对不起,果然我还是个坏女人,只顾着自己痛快了,但终究还是伤害了你,是不是?苏观,对不起……”
眼看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像是又要哭出声来。苏观赶紧半拖半架地把她带出了卫生间。
罗香香还在对着客厅里那堆呕吐物犯愁,好像正在用手机查应该怎么处理。苏观叫了她一声“罗总”,想让她帮忙把白雅君送进卧室里,给她换下衣服,最好能擦洗一下身体再睡下。罗香香忙不迭同意了。
她让白雅君搭住自己的肩膀,推门刚一进屋,却“呼呀”一声发出惊叫。
“怎么了?”苏观赶紧冲进门去。
等他看清了房间里的布置,不由得整个人都定住了。
照片。
满屋子都是照片。
墙上、窗户上、天花板上……床头、桌面、椅背……几乎所有地方都贴满了照片。
苏观记得自己高中时也曾在屋里贴过日漫美少女的海报,但绝对没有疯狂到这种程度。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
不管他怎么看,那些照片里的主角都只有两位,一男一女。女的毫无疑问就是白雅君本人,而男人则是苏观从没有见过的,但他猜测那应该就是白雅君的前男友。毕竟照片里两人的表现相当亲密,而且那男人身材特别有料——苏观还记得白姐的男朋友是个健身教练。
但第一点也不算太过劲爆,毕竟是情侣嘛,拍的照片多一点无非也就是那么回事——大概。
更加更加重要的是第二点——
超过百分之八十的照片上,这两人都是没穿衣服的。
苏观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上那张巨大的照片,也不知道是钉上去的还是贴上去的。照片里的两人都和真人一般大小,不着寸缕地纠缠在一起,看角度应该是用了自拍杆,四只眼睛直直地对着下面的床铺。
如果苏观晚上起夜发现头顶有两个光屁股的人在盯着自己,怕不是会当场吓到尿崩。
“呵呵……”白雅君有点疯癫地笑了起来,“看到我有多么爱他了吗?每一次,每一次我都会拍下照片作为纪念,贴满我的整个屋子,就像是他每分每秒都陪在我的身边。可他到底还是走了……呵呵……还是走了……”
这……
苏观无言以对。
好沉重的爱。
白姐不是我说你,你确定你这个爱好不会太奇葩了一点么?
那个男人不会就是被你这样吓到劈腿的吧?
他在这里傻呆呆地发愣,罗香香却气得不轻。
“你还看个没够了是吧!”这位美女经理面红耳赤地冲他吼道,也不知是愤怒还是羞臊,她的声音尖利得有点变形,“还不赶紧滚出去!”
“啊?哦!”苏观这才反应过来,刚想撒腿跑掉,却又顿了一下,“那……那你……”
“我要帮她换衣服!”罗香香没好气地答道。
“可是、可是——”
苏观无言地指指头顶天花板上那位一丝不挂的老兄。
“我会闭上眼睛!”罗香香两眼喷火,“再说关你什么事?滚!”
苏观有些郁闷地回到客厅,罗香香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苏观挠着头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又想到这样对白姐是不是不太礼貌。
说起来罗香香闭着眼睛要怎么帮白姐换衣服?
可如果不闭眼的话,要是看到了腌臜的画面,又总让他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唉……
他愁眉苦脸地想着。
她说得也对,关我什么事呢?
啊,不过她刚进屋的时候那一声惊叫倒是蛮可爱的……
真不愧是罗总,随便叫一声都这么令人着迷。
苏观露出有点恶心的笑容。
如果是伊丽莎白在场的话,估计又要评价一声——
这男人彻底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