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乖巧安静的样子很迷人,就像睡着了一般,让人忍不住的想把你拥在怀中,轻轻抚摸你的脸蛋。
她睡着了,就再也没醒来过。
雪已经停了。
可能是种错觉,雪下来以后反倒是感觉不到那么冷了。
站在窗户边往外眺望,南方人在楼底下追逐嬉闹,车窗上、地面、触手可及的玻璃上,到处都是抽象派的画卷。
Smile
微笑。
他们肯定是快乐的,昨天是,明天也是。
距离研究生宿舍楼最近的篮球场上,一副巨大的雪地微笑画卷正徐徐展开。
或许这个最简单。
韩粟淡淡一笑,他察觉到了高云霄已经在床上瑟瑟发抖,赶紧把头缩进了被子里,声音无奈又略带丝怒意的传来:“大锅,把窗户关上,好冷。”
“下雪了。”
“早就晓得啦,我昨晚就拍照了。”
嗯,雪下了大半夜。
韩粟没有接话,轻轻带上了玻璃窗。
他已经是全副武装了,秋裤、毛衣、羽绒服一件都不能少,双手放在上衣口袋里,颈上带着灰色的粗糙围巾,已经有三年时间了,尽管它并不暖和,只是看起来让别人感觉他至少是个温暖的人。
韩粟漫无目的的在学校缓步,任由思绪延伸,看着不远处的抛来抛去的雪球,他想到了某个人,又想到了某件事,想到了抑郁症,想到了心里治疗,想到了...一张白色小卡片。
白色小卡片。
韩粟顿了顿,忽的惊了一下子,思绪全无。
他蓦然的看着一辆闪着爆闪灯拉着警笛的警车忍不住想要加速的行驶过来,虽然是有任务在身,但是校园内限速,再加上雨雪天气路面湿滑,速度不宜过快。
警车平稳的停在了他的身边,摇下车窗,纪朴军探头叫道:“快上车,紧急情况。”
韩粟瞳孔一缩,“不去,我很忙”之类冰冷的话刚到嘴边,却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他说不出口。韩粟郁闷的坐进车内,心想着以后一定要学会拒绝。拒绝也是门手艺。
“又出命案了?”
车辆缓缓的驶出校园,速度这才提了起来。
纪朴军专心开车,微微侧目瞧了他一眼,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他话不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与孙远鹏的案子有关吗?”
他一叹气,直摇头的回答道:“不好说,正在着手调查中,我刚从案发现场过来,嗯....”
话还未说完,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很棘手?”
韩粟微微一愣,面色突显凝重。
纪朴军又是一番摇头,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又吐了出来。
“无法形容。”
这个词既准确又模糊,究竟是无法形容惨烈的案发现场,还是对诡异的命案始末毫无头绪呢,只得深思。
韩粟在玻璃窗上哈了口气,然后用手轻轻的擦拭一遍,车窗外的情景这才逐渐浮现,一路上他已经看见了好几起追尾事件了,有的交警正在处理,有的双方还在谩骂。人间百态不外乎于此。
驶下三环线,沿着新城大道走了三公里,然后右拐进入新城一路,新城一路快接近尽头的地方,纪朴军将车停在了路边。
“里面车辆太多了,我们就在这里下吧。”
纪朴军抬手示意的说道。
韩粟应了声,推开车门一瞧,低声念道:“新城名苑。”
从小区墙院外往里面看建筑,地段不错,处于商业街附近,楼层也较新,简约式风格,安保力量倒也还行,算的上一处中档小区。
四五个保安站在小区门口交头接耳,面色有些惶恐,甚至是灰头土脸,想来已经受过极其严厉的批评了。
见韩粟两人进来,顿时便拉下脸,厉声道:“干什么的,去几单元几户,外来人需要登记......”
话音未落,一旁的民警便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纪警官,你们快上去吧,沈队该等急了。”
纪朴军冷冷的扫了他们几眼,本想掏出了警官证来着,然后一愣,便头也不回的推着韩粟加快了步伐。
案发现场在七单元九层902室,一单身女子在浴室内自缢身亡。
楼内的装饰并不老旧,显然是个新的楼盘。
坐电梯直上九楼,警戒线直接拉到了电梯门外,这倒是让韩粟有些吃惊,他低头一瞧,瓷砖地板上落下了不少雪花,这能说明什么呢?
“这脚印...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他顿了顿,问道。
“应该是有的,这样式的楼层,一层有三室,901室还在新装修,903室户主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了。”
“噢。”
韩粟默然的应了声,接过一边的民警递过来的一次性鞋套,径直往里走去。
沈队在门口询问事宜,韩粟没有打断他,在其他人的指引下小心翼翼的走进了房间。
刺鼻的血腥味在冷空气中无所遁形,甚至是无限放大,韩粟仍然不免缩了缩鼻子,轻咳了一声后便很快的进入了状态,他又取来一次性手套,在玄关处停留了片刻。
玄关处没有鞋架,衣柜和鞋柜也是空空如也,他心中便有数了。
这并不是一个私人的房子。
出租房。
死者可能是租户而并不是业主。
“死者是租户吧?”
想到这里,韩粟便顺势问了一句。
纪朴军明显愣了一下子,但是方才看着他拉开玄关处的衣柜、鞋柜等熟练的动作,心里也便释然了。
“是住在主卧的一个单身女人。”
他指了指大敞开的一间房,里面痕迹检验科的同事正在工作。
“案发现场在卫生间的浴室内,有点无从下手,法医鉴定中心的同事正在提取血液混合物,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进去看看。”
纪朴军补充的回答道。
韩粟点了点头,他对这个无法形容的画面略感兴趣。
这是主卧的独卫,韩粟轻轻推开半掩的玻璃门,里面几个穿戴整齐的法医先是一愣,然后便又面无表情的别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洗漱台堆满了女式的洗漱、护肤用品,还有一袋刚撕开的面膜,看得人眼花缭乱,韩粟努了努嘴巴,很快便将注意力转移了,他看见了换洗的衣篮中也有贴身的女式内衣物,顿时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不堪的推测——裸尸。
卫生间的最里面便是浴室了,由一层粉色的帘布遮挡着,韩粟捏着帘布一角,缓慢的拉开,拉到最大时,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脸色略有些苍白。
这真是自杀吗,对自己如此残忍。
十二月十二日,上午八时许,景山分局接到新城名苑物业报案,其七单元902室业主今天上午开门检查房间时,发现其住在主卧的一名女租户赤裸着身子躺在主卧独卫浴室的浴缸内,气息全无。经法医初步断定,死者为女性,死因系割腕自杀,导致大动脉出血过多而亡,身体表面无其他明显伤口,死亡时间还要等具体的尸检报告出来。
死者躺在盛满热水(初步断定浴缸内的水最初为热水)的浴缸内割腕自杀,伤口明显,地面未见凶器,疑似掉落在浴缸内。死者大动脉涌出的鲜血混入水中,等到业主第一个发现时,看见的就是“满缸”的鲜血,实则不然。温华正在提取疑似血液的混合物,这浴缸中的水究竟是血液与水的混合还是其中另外掺杂了其他成分,还有待检验。
提取完疑似血液与水的混合物之后,浴缸内的水就被放掉了,凶器赫然露出了真面目——一把折叠的银色水果刀。
把凶器小心翼翼的放入物证袋中,整个卫生间也就全部检查完毕了,韩粟拍着温华的肩膀,若有所思的问道:“可以确定是自杀吗?”
温华取下口罩,直接的回答:“可以确定。”
自杀,耐人寻味。
他不说话,一下子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当中。
迎面撞上了沈佑,冷着脸说道:“韩粟,找你来就是想帮我们警方看一下子这两起案子有没有共同之处?”
孙远鹏的案子有点复杂,这个案子嘛。
韩粟眉头一皱,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如果这两起案子有共同之处的话,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他,她真的是自杀吗?
逼迫人自杀也要负相应的刑事责任。
“沈队,麻烦说一下案情。”
“行,如果需要的话你自己到处看看吧,我们边看边说。”
沈佑应声点头,眉头微蹙,稍微在脑海中组织了一番语言,这才急着开口说道:“死者叫程琼溪,包里有她的身份证,早些时候我们已经找她所在的公司核对过了,包括她近一段时间的表现,昨天下班之前都与什么人接触过,或者说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等等,候子跃正在赶回来的路上,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韩粟不想反驳他的说辞,如果候子跃在死者公司的调查有明显结果的话,最新的调查进展应该早就反馈到了沈队这边来,所以说答案只可能是调查无果。
那么问题就不是出在她同事身上。
“她有男朋友吗,品性如何,朋友圈经常发的什么?”
韩粟问了几个最基本的问题。
“倒是查到了几个与死者关系密切的异性,他们各执一词,复杂的很,就像死者的人际关系一样,错综复杂,朋友圈经常发的,都是记录着自己生活的文字。”
“嗯...热爱生活。”
韩粟听不出其中的异常,含糊不清的应了声,然后便在客厅内审视般转悠了起来。
房子两室一厅,业主分别租给了死者和另外一对年轻情侣,死者一个人住主卧带独卫,那一对情侣住次卧,也相当于有独卫,客厅属于双方的公共区域,基本上没有什么装饰,厨房也是死者的。
茶几周围一片狼藉,被警方的勘察人员做上了标记,像是某种情绪宣泄的结果所致,零碎的薯片,还剩大半的爆米花,泼洒一地泡面汤,揉成一团的卫生纸...他的目光逐渐尖锐,搜索中落在了距离茶几不远处的空地上,那是一张写满了字的白纸,同样也被做了标记。
“业主与另外一对小情侣所签订的解约合同复印件,业主所持,据她陈述,不慎遗落在茶几底下。”
沈队在一旁解释道。
韩粟一顿,思索之际,脑海中的画面一闪而过。
她跌跌撞撞的扑在茶几上,神色恍惚,触手可及的东西毫无幸免的被撞飞,散落一地的垃圾丝毫没有平息她的怒火。
他不由得想起了孙远鹏自杀后的客厅情形。
客厅靠近阳台的一部分打扫的非常干净,物品摆放的也很整齐,茶几上放置着一沓报纸和时尚杂志,水果盘中还是零散的瓜子,电视遥控器横在沙发上,表面上看起来都很正常。另外一部分靠近厨房的客厅,餐桌上也是空无一物,不过明显有打斗的痕迹,虽然铺着桌布,却皱皱巴巴的折在一起,桌旁的垃圾桶内不止有剩菜剩饭,还有破碎的瓷器。
孙远鹏自杀案中有一个很大破绽,那就是案发当晚孙季浩也在家中。单从第二天警方所看见的情形而言,客厅显然被人收拾了。
一个人在平静中自杀,似乎很难理解。
那程琼溪呢,似乎看不出任何破绽。
女人平静的在浴室内自杀,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一瞬间。
韩粟越过茶几直接来到了阳台边上,窗帘半敞开,外面的冷风从玻璃门缝隙中渗进来,阳台上满地的白雪。
阳台边围栏的正中间有一个巴掌大的娇小盆栽,里面有一束称不上花的植物,韩粟看了半天也没有认出来。
这都很正常。
见他半天都没有说话,沈队忍不住的催促道:“韩粟,有什么异常的发现没有?”
“没有,都很正常。”
韩粟摸了摸窗帘,低头一瞧,思忖了一会儿问道:“这里有没有提取到有效的脚印?”
“提取到了一个模糊的脚印,初步断定是死者留下的,不过因为鞋底沾雪,待雪融化后,水抹去了少许足迹。”
有人立马接话问答。
“那窗帘上也一定有指纹吧?”
“没错。”
“那么她既然已经走到了阳台边,也伸手拉过窗帘了,为什么没有顺手关上玻璃门呢?”
韩粟眉头微蹙。
“可能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吧。”
韩粟一愣,不免哑然一笑。
这不正是破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