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正如火如荼的调查当中,孙远鹏的自杀在城市反响很大,加上媒体的推波助澜,整个事件上升到了另外一个高度,被顶上热搜之余,真正进入了领导的视线中,原本一件不起眼的自杀事件,市领导强调一定要给市民一个交代。
一大早杨居厚就带着人来到了分局过问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正好韩粟也被叫了过去,两个多月不见的支队长看起来更加沧桑了,唯一不变还是他那副不怒自威的面孔,显得非常正义。
他穿了警服,确切的来讲,除了韩粟以外的其他人都穿了警服,这让他感到很不适应,中途偷偷溜走了。
“今天是怎么了?”
在外头走廊他随便拉了一个人问道。
“厅里面来人了,特意过问孙季浩的事情,接下来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市里面很重视,外头对此事也很关注。”
韩粟心想也对,前几天的事闹得很大,几乎人尽皆知,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前一天儿子跳楼,后一天父亲自杀,这不禁让人感到同情,不过同情之余也对这个家庭陷入了沉思中。
他知道这次厅里面来的人是谁,还是上次专家组的组长,省厅犯罪心理研究室方仁方副处长,刑警们相互交换了意见以及对案子的看法,沈佑也说出了他们现在遇到了难题,最后杨居厚在会上给出了一个较为合理的解决方案。对孙季浩进行心理复查以及引导治疗,负责心理复查的人很快就在几位领导的催促下直接敲定了,由沈佑全权负责,复查地点在h大附属医院,医生不出意外肯定是精神科副主任医师张浩南。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没有之一。
如果上午没有其他事的话,韩粟想还是先回学校吧,虽然没有课,待在图书馆里看看书,写写论文也是比较享受的,至少比疲于奔命的调查要好得多,他不禁开始有点同情警察这个职业了,或许说他对警察这个职业怀有无比崇高的敬意。不过接下来可有的他忙了。
分局安排好了以后,刑警大队派人去和孙季浩的家属——黄玉秀女士沟通,在没有取得她同意的情况下,警方可能会采取强制措施,这点毋庸置疑,她们肯定会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以及指定人员的陪同下出现。然而市局的人联系张浩南医生的时候,他却提出了一个很小的建议,让韩粟参与此次复查,并作为自己心理治疗阶段的助手。
“为什么是我?”
作为此次复查的负责人,他被沈佑叫到了办公室。
沈佑不明白,理所应当的摇了摇头,严肃的说道:“后面的事情恐怕就要麻烦你了,我对这个领域一窍不通,你就专门负责替我们警方与张浩南医生沟通。”
他知道韩粟不会拒绝,三言两语就直接安排了任务。
韩粟的确不会拒绝,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虽然他早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今天一天的所有任务,什么时间该干什么,比如看三个小时书,写两个小时论文,户外活动一个小时,不过当重担落在自己头上时,他才发现其他所有的兴趣、乐趣都显得无比苍白,不值一提。
他最希冀的还是疲于奔命的调查,窥视血液背后的溃口。
黄玉秀带着孙季浩在警察的陪同下准时出现在了h大附属医院,黄玉秀显然还没有从失去第二任丈夫的悲痛中走出来,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头发凌乱,素面朝天透着不健康的白。她牢牢牵着孙季浩的手,生怕掉了似的,步履蹒跚,似乎下一刻就会摔跤。命运如此的捉弄人。
韩粟第二次见孙季浩,上次在段婆婆家没有着,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副深沉的神色,像是每时每刻都在计算,通俗点来讲就是心不在焉,对所有事情都是心不在焉,他所有的行动都来自于黄玉秀的指令,却是令人难以琢磨的木讷。
警察把人带过来以后就让张医生给赶走了,韩粟这才知道了他的用意,让孙季浩完全放松下来,说句实话有警察在场,确实有些压抑。不过让韩粟感到有些纳闷的是,省厅交代的事情,沈佑作为直接的负责人居然没有出现,不过后来一想也就释然了,或许他还有别的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呢。比如说魏永茂。
韩粟做了下记录,12月10日下午14:47分,孙季浩心理复查第一天第一次;复查人员、医生:张浩南;助手:韩粟。
“你没有做笔记的习惯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浩南站在了他的身后,端着一杯早已经泡好的咖啡,已经站了一段时间了,至少看着自己完整的写下记录。
“并没有。”
韩粟起身将这张临时做记录的纸折叠好,然后放进了口袋里。
他泯了口咖啡,突然皱起了眉头,又继续说道:“沈队要求你这么做的吗?”
“没有没有。”韩粟笑了笑,连忙回答道,“你把人都赶走了,我没法交代啊,临时想起来的,看着还不赖。”
他释然的也笑了,想着因为自己的原因而麻烦别人,那得是一种多大的罪过啊,索性并没有,至少韩粟不认为这是麻烦。
“字还不赖,有练过吗?”
韩粟摇了摇头,他对这样的问题实在不敢兴趣,所以直接岔开了话题,直言道:“学长,不要让人等急了,容易焦急,我们过去吧。”
他没有意见,反而显得有些轻松,似乎对今天的复查很有信心,或许是职业使然,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焦虑,非常的从容。
韩粟留意到了一个细节,临走时他脱掉了原本穿在身上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那真的是一尘不染,也许是视觉错觉。
“不是心理复查吗?”
两人在一间名为“副主任办公室”的房间门外停下了脚步,韩粟有些不太明白的问道。
“是啊,随便问问。”
张浩南头也没回的说道,他整理着自己的冬装西服,率先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并不大,相比休息间来说小的可怜,正规正矩的办公桌,电脑,打印机和一个装着资料的铁柜子。四个人挤在办公室里,行为一下子就被无形的束缚了。
他不明白地点为什么要选在这里,韩粟也没有多问,毕竟他今天只是一个洞察一切的旁观者。
“您好黄女士,并不太愿意在这里见到你,想必您也一样。”
张浩南的进场并没有得到关注,他已经习以为常了,毕竟来这里的人都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看待问题,黄玉秀也是如此,他说这是一个潜在的病人。
专业的领域,这就是他的主场,他的开场白非常有吸引力。
“哦...那我们可以先走了吗?”
黄玉秀往门的方向看了看,弱弱的问道。
“这个恐怕不行。”张浩南摇了摇头,没有表现的太过惊讶,他侧头看了眼韩粟,然后拿起了黄玉秀面前已经空的纸杯,走到了饮水机又接了杯热水:“医生还没来。”
韩粟一怔,悻悻的瞧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黄玉秀可不管这个,她看到了韩粟,知道自己带着孙季浩还不能走的原因是因为警察还在,她见过韩粟,心底咒骂了几声,脸色不太好看。她快疯掉了。
他端着水杯从容的走到了黄玉秀面前,然后指了指韩粟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可以坐下了。
“谢谢。”
她顿了顿,又赶紧追问道:“医生为什么还不来。”
“可能在路上吧。”
张浩南看了眼手表,拉过椅子坐在了韩粟身边。
黄玉秀低下了头没有在说话,她轻轻拽了下孙季浩,孙季浩的反应很平静,睁着无神的眼睛,注视着安装着百叶扇的窗户。
百叶扇只开了一条缝,照射进来的光线并不强,所以房间里开了灯,白色温暖的节能灯非常夺目。
他推了推金丝边框的眼镜,将目光放在了房间的角落,那是一台落地空调,房间里的温度正缓慢升高,韩粟浑身不自在,很显然现在还不到开空调的时候,医院自然例外。
“很热吧,我把温度降低一点。”
语毕,他便不由分说拿起了电脑旁的空调遥控器当着他们的面按了一下、两下,“滴”的两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所有人的心神也都聚集在了一点上。
“哦...不是很热。”
黄玉秀的反应慢了半拍,但显然这并不影响张浩南的发挥。
“黄女士,我们是张医生的助理,能先和你们聊聊吗?”
“没有什么好聊的。”她吸溜了下鼻子,神情依旧冷淡,随后又想到了什么,愣了好几秒钟,悻悻的扫了眼面无表情的年轻人,似乎在心中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我带季浩来不是看病的。”
“我明白,我也不是医生。”他笑着看了眼韩粟,又继续说道:“可医生不这么认为,是不是应该在他来之前陈述一些事实。”
“什么事实?”
黄玉秀脸色一变,心思一点一点的被吸引住了。
“很简单的一些问题,比如自己的名字,父母、老师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今年多大了。”
张浩南比划了一番,微笑的回答道,她应该能够明白,不过黄玉秀想不通的是,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黄玉秀又拽了下孙季浩,脸上满是心疼之色。
孙季浩明显抖了一下,仿佛从梦中突然惊醒,由另一个平行世界跳回到了现实,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抖动”这个行为的确让其他人感到有些意外,韩粟可以这么理解,孙季浩刚才走神了,或者换一种说法,他一直在走神。
他到底在意着什么?
“孙季浩?”
张浩南轻声叫道。
男孩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四目相对,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令人恐惧的茫然,至少在韩粟眼中是这样子的,不过到底张浩南是不是也这样认为呢。恐怕不是,如果说韩粟能够听出一句话的意思,那么他不仅能听出一句话的意思,还能从话中瞬间分析出说话人的心境。
“我是孙季浩,继父孙远鹏,母亲黄玉秀。今年16岁,家住下封区华岭大道江轮小区,目前初三辍学在家,初中班主任姜鹭,有问题吗?”
“很好。”
张浩南微微笑道,直接放弃了与黄玉秀对话。
“孙季浩,你爱你爸妈吗?”
男孩不说话。
张浩南双手交叉在一起,顿了两秒钟:“你爱你母亲吗?”
“我爱我母亲。”
“你父亲呢?”
“去世了,昨天凌晨去世的。”
“抱歉。”
张浩南微微欠身。
“他想杀我,自己却先死了。”
孙季浩诡异的摇了摇头。
“浩儿!”
黄玉秀大叫了一声。
“孙季浩,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父亲想杀你?”
“你什么意思?”
黄玉秀快疯掉了。
“抱歉,我只是想...”
张浩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十分歉意的再次欠了欠身。
“继父...他想挖开我的脑子。”
孙季浩故意强调了一声,却被黄玉秀再次打断了。
“闭嘴,不许你胡说。”
他似乎来了兴致,嗫嚅了一下还想继续追问下去,两人撇下黄玉秀这近乎完美的一问一答仿佛达到了一定默契,不过黄玉秀的情绪目前已经十分不稳定了,非常不利于复查进行下去,毕竟她是孙季浩仅有的监护人。
韩粟拍了下他的肩膀,轻声提醒道:“跳过吧,不要把她变成你的病人。”
张浩南很认真的回头看着他,缓缓的舒了口气,那自信的从容之色依旧挂在脸上。
“外面有什么?”
他打开了百叶扇。
“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