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风呼啸,雪花纷飞。
空旷寂寥的天地中,一片晶莹剔透,冰寒冷清。
呜呜呜
漫天狂舞的风雪中,一道峻拔的身影浮现,踱步朝那远处行去。
他长发如雪,在脑后盘了一个髻,面庞清俊坚毅,黑眸幽邃若渊,行走风雪中,宛如一只缥缈的孤鸿,正自寻觅归巢。
这是一方芥子世界。
按照福布斯所言,这是流星在快信阀销毁的那一刻看到这么一会话的意思。早在当年那对夫妇返回中后,就一直被囚禁于此。
但并没有遭受什么虐待和折磨,只不过是被禁足于此,无法和外界联系罢了。
风雪漫卷,苍茫一片,那凛冽如刀的风声中,隐隐传来一阵交谈声。
“今日心绪不宁,抚琴无意韵,踏雪没心情,着实有些奇怪。”
这是一道轻柔悦耳的女音,夹杂在那风声中,更带上一股若有若无的空灵清冷之意。
流星浑身一僵,脚步停顿在那里,再难以挪动一步,朝前看去。
一道绰约身影浮现,她一袭白衣,眉目如画,灵秀清雅,乌溜溜的眼眸大而清澈,透着一丝调皮灵动。
那时候的她,唇角噙着一丝笑意,声音仿似泉水叮咚,活泼轻快,就像一个美丽而狡黠的活泼少女。
可流星知道,那就是自己的生母白雪琴!
那一副画面,更像一个烙印,被流星贮藏心底最深处,难以忘怀。
而今,伫足在这漫天风雪中,耳听一道轻柔空灵之女音,虽和当年的活泼轻快不同,可他还是一下子判断出,记忆中的那个声音,和此时之声音却来自同一个人!
一刹那,流星心中跌宕起伏,升起万千情绪,激动得差点失声叫出,又担心惊到对方,又硬生生给忍住。
他伫足在那里,像风雪中的一座被冰所雕刻的塑像,清俊的面庞上已是泛起一抹发自内心的柔情。
在他的眼中,那漫天的雪花、凛冽的寒风、寂寥的天地仿佛也一下子变得明媚、变得温暖而熨帖。
终于,要见面了……
雪花如席,纷纷扬扬古树虬劲,白雪琴是她在凡界的名字,在仙界她叫左丘雪。盘膝坐在古树下,一手撑着下巴,清眸遥望远处风雪中,有些心不在焉。
一侧的穿黑色风衣的男子,双手抱在脑后,懒洋洋倚靠在古树根部,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这,这哪里是人,这根本就是童话中的白马王子嘛!他就是光影斩牙,眯着眼睛随口说道:“心绪不宁不奇怪,掐时间来算,他的试炼也该完成了吧,或许用不了多久,咱们便可以与他相见了。”
左丘雪清眸一亮,旋即又恢复平淡,幽幽叹道:“恩,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斩牙笑道:“担心他被害么?放心,他可是我光影斩牙的儿子,既然能闯过那么凶险的关卡,武力也挺不错的,比我那时有些不足罢了,但我们要相信他哦,哪可能会发生意外了。”
左丘雪瞪了他一眼,道:“他还是我左丘雪的儿子呢!”
斩牙大笑:“哈哈,就是啊,那你还在担心什么?”
左丘雪有些烦躁地起身,探手抓了一把落下的冰雪,感受着冰雪融化时渗入肌肤的凉意,道:“我担心他啊,他当年敢不顾神的意志,加害于你,这一次,难保他不会出现去祸害牙儿,你应该清楚,他一旦疯狂起来,可是什么事情都敢做。”
斩牙眯了眯眼眸,沉默片刻,道:“应该不会,就算他敢来,就不怕神界来人嘛,还是不怕遭到天的惩罚。”
说到这,光影斩牙唇角不禁泛起一抹复杂意味:“阿雪,你便可放心吧,也要相信我们的儿子,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左丘雪瞥眼看了看陈灵钧,眸子里泛起一抹疼惜之色,柔声道:“你又想起当年的事了?”
斩牙并未否认,苦笑叹息道:“我早已恢复前世记忆,这等刻骨铭心的遭遇,又哪可能说忘就忘了。”
左丘雪蹲下身子,抓住她丈夫的手,道:“既然你已不打算计较当年的事情,那就尝试着忘了这一切吧,如今的你,已经不是护道一脉的后裔了,不是么?”
陈灵钧点头:“这是自然,前世之羁绊,今世之因果,我大抵还是分得清的,如今我唯一所愿,便是咱们一家人能团聚,再无其他念头。”
左丘雪将螓首靠在斩牙的肩膀上,喃喃道:“我何尝不也如此,想起从前种种,方才明白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光影斩牙轻轻的拍了拍她肩膀,没有多说啥。
两人依偎在古树下,天地风雪飘摇,将气氛渲染得静谧而旷远。
咯吱~咯吱~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响起,踩在大雪覆盖的地面上,发出一阵咯吱声音。
他和左丘雪齐齐抬头,目光霍然望向远处。
只见那苍茫天地间,一道身影披风雪而来,步伐有些踟蹰,又有些急促。
就像此刻他的心境,那般忐忑和激动。
浅浅地,那一道身影逐渐清晰,他峻拔、挺秀,,身穿黑色中山装束,露出一张清俊而坚毅的面庞。
他的黑眸若无垠星空,又如幽邃深渊,行走在漫天风雪中,仿似一位近乡情更怯的归人。
当看清楚这身影,左丘雪浑身一颤,整个人都似僵住,被定格在那里,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旋即,光影斩牙也猛地睁大眼眸,嘴巴微张,和左丘雪的神情如出一辙。
几乎是同时,那一道披风雪而来的峻拔身影也停滞,伫足在那里,清俊的面庞上尽是复杂。
有狂喜、有惘然、有忐忑、有激动……不一而足。
呜呜呜
天地间,风雪呼啸,三人却像雕塑般,彼此相望,怔在那里,内心深处,皆都翻滚着万千情绪。
相顾无言,心却在激荡。
历经多年的别离,就在这漫天风雪中相逢,那种难言的情绪,一如这天地间狂舞的雪花,跌宕不休!
此情,亦无以言说。
……
“影儿!”
许久,左丘雪才发出一声呼唤,冲入风雪中,一把就抱住了暗影流星,把他拥入怀中。她的身躯因激动在颤粟。
流星浑身僵硬,咽喉鼓动了几次,犹豫了许久,才艰难从唇中发出一道声音:“母,母亲。”
他感到有些陌生,因为从幼时起,他已经从不曾再叫出过这两个字,最重要的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没和人有过过多的交流。甚至号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跟自己的母亲交流!
可是,这寥寥两个字,却像一道惊雷般,令左丘雪心湖激荡,彻底失控,眸子里淌出两行滚烫清泪。
她死死抱住流星,指节因用力而变得苍白,仿似生怕这是一场梦,一不小心就不见了。
“影儿,你真的来了,你果然来了,娘这些年好担心你,也总在担心咱们再无法相见了,担心你吃苦、遭罪,吃不暖喝不足。……”
左丘雪喃喃,将心中压抑了许久的一腔相思之苦倾泻而出,泪水也是不受控制地流淌着,浸透了陈汐衣襟。
流星身躯依旧僵硬,他缓缓低头,看着怀中这个失控流泪,喃喃出声的女子,心中也是不可抑制地涌上一抹酸楚又激动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轻抚左丘雪背部,没有打断她说话,就这样静静听着。
虽然有些不适应,可陈汐此刻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无比的温暖踏实感觉。
在这个过程中,远处的光影斩牙一直静静看着,神色时而欣慰、时而暗淡、时而狂喜、时而愧疚。
或许,他身为父亲,也不知该在这等时刻用哪一种方式去和儿子相见相认了吧?
……
许久之后,左丘雪的情绪才渐渐趋于平静,却不肯松开抱住流星的手。
这时候,斩牙才干咳一声,走上前来,目光看着陈汐,道了一声:“影儿。”
他在努力维护着属于一位父亲的尊严,可却又因为太过激动,反而显得神情有些僵硬,声音有些异样。
“父亲。”
流星神色要显得平静不少,轻声道,实则他心中又哪可能平静了,只不过他同样也在努力克制着自己。
他为何要把自己抛弃,为何要把自己送给别人,为何这些念不来找自己。
哪怕流星早已原谅了这一切,哪怕早已知道斩牙这么做,也有着迫不得已的苦衷,可这种事情,又哪可能是那么容易遗忘的?
仿似是察觉到流星的态度微微有些冷淡,斩牙神色中的愧疚之色愈发浓烈,更有些不知所措。
他欲言又止几次,最终喟然一叹,凝眉无言。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
左丘雪似也察觉到气氛的异样,抬起头看了看自己儿子流星,又看了看身后的丈夫,禁不住也是叹了口气,终于松开了抱住流星的手臂。
“影儿,……”
左丘雪斟酌许久,正待说些什么,却被流星笑着打断道,“母亲,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这次来是接你们离开的。”
“对对,以前的事情早已过去,不必再提。”
斩牙在一侧连忙道,他有些讪讪地笑着,很难想象,前世的他可是一位带领陈氏宗族在这混沌母巢中打下一片偌大江山的领袖人物,执掌滔天权柄,威势无双。
而如今,在面对流星时,却竟似有些“畏手畏脚”,不知所措,着实很难想象。
“你就不怪我们?”
左丘雪却是禁不住问道,眼眸直直凝视着流星。
“不怪。”
他随口道,“即便以前曾怨恨过,现在也早已理解,早已释怀了。”
流星看了一下天空笑道:“父亲,母亲,这么久不见,咱们既然要聊天,也不必傻乎乎立在这大雪中吧?”
左丘雪和光影斩牙如梦初醒般,连忙道:“恩,对对对。”
左丘雪挽住流星胳膊,朝那颗古树走去,同时嘱咐她丈夫光影斩牙:“灵钧,你去煮雪沏茶,我先和汐儿好好聊聊,这些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我这个当娘亲的竟是一无所知,我……”
说着,竟是忍不住又落下两行清泪。
流星连忙扶她坐下,这才道:“母亲,您先别哭,我这就把这些年的事情一一跟您说了,您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他也在一侧坐下。
“那好,我想听你从小到大一直到现在的所有事情,任何小事都不要隐瞒我,行么?”
左丘雪眼带希冀地看着流星,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眼眶微红,清眸却是漆黑而明亮,泛着灵动的光泽,映衬得清秀雅致的玉容有一种别样的温柔和美丽。
流星也整理一下思绪,便坐在这古树下,风雪中,就从自己的初中时的年少岁月说起……
声音平静、淡然,没有任何修饰,可左丘雪却听得入神,面容时喜时怒,时恨时怨,变幻不定。
她的心绪,也是随着陈汐的叙说而变得起伏跌宕,难以自已。
不知何时,斩牙已沏好三杯龙井茶,就放在流星、左丘雪的身前案牍上,而他也悄无声息似的坐在一侧,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三个人,三杯茶,一株古树,一场风雪,一番来自陈汐的自述……
当时气氛静谧,久别重逢之后那种微妙的陌生距离感,也在时间流逝中,随着暗影流星的声音一点点溶解、消散。
太久不见,自有不知所措之处,狂喜而忐忑,难以适从,彼此皆都无法平静。
但随着彼此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持久地维系下去,这种血溶于水的亲情必将被潜移默化地融合。
这就是亲情,注定无法被岁月和苦难磨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