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特罗节即将来临的时候,薰终於确定了出发前往义大利的日期。
她没敢告诉他,只悄悄地说给了伍路知道。
这时候的天气已经变得好冷了,冷风刮的特别厉害,海港市并不是一座容易下雪的都市,但冬天里临界冰点的海风吹来时,还是令人刺骨得难受。
天空经常是阴郁的。灰蓝色的云像薄冰一样的凝冻著,偶尔透出的日光也显得苍冷。
是一个将晚未晚的黄昏。
贝克街的古老别墅,大厅里
薰穿着蓝色长裙坐在沙发上,她的目光正落在窗外,窗外有一株枫叶树,这树在这有很长的时间了,是流星和她一起种下的。
冬日里几乎掉光了叶子的树,嶙峋的枯干奋力地伸向灰渺的天空,像朝天祈求著什麼。
薰盯著树梢几片残留的枯叶,看它们在冷风里微颤,并且闪烁著一抹夕阳的微光。
直到一只乌鸦嘎嘎地飞过来停落在树梢上,薰这时才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将目光拉回到眼前的画架上。
画架上的,一张八开大的画布上一片空白。
「翅膀……」
薰手持炭笔很快地在画布上描了一只翅膀,但手势有些僵硬。
她感到四肢冰冷,并且腰背间酸疼不已。
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坐著发呆了好久的时间,不由得喃喃自语:「不行吧,今天一整天竟然只画了这片翅膀。」等於完全没有进展。
「我的心思一整天都飞到哪里去啦?」
其实她再清楚不过了,打从流星一早出门,她的心思就已经跟著那男人的背影一起飘走了。
札鲁巴没有了以后,流星的作息几乎没什麼不同,并且绝口不提那一夜惨烈的战斗。
他从不提札鲁巴的事情,他不提,也没人敢去问的。
彷佛这枚名字叫做朋友的魔导轮从来没曾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啊呀,我说这间房间怎麼特别冷?」
伍路刚巧走了进来,看到窗户被打开了,一股寒风嗖嗖的吹了进来,他打了个寒颤。
「室内空调没开啊?窗户还这样敞著,冷风都吹进来了。」老管家一边碎碎念,走过去关紧了薰身边的大窗子。
薰食指挠著脸颊,略为无奈的说:「我只是想让自己的脑袋清醒点嘛,看能不能来点灵感啥的。」
「但如果感冒了可就糟糕了。」伍路转头看向了画布,问道:「那麼薰小姐今天的画作有什麼进展吗?」
「没有,一事无成。」薰的双手托腮,一脸烦恼,看着伍路说:「我快没时间了呢」
「哦?薰小姐怎麼这麼说?这是要赶给出版社的插画吗?」
薰摇了摇头,想了想说:「我只是想给爸爸的绘本画上结局。」
「然后?」伍路想知道后面的结果。
「然后送给流星做节日好了。」是离别前的。
「这样啊。」
伍路略不安的交握著双手,举目去望了眼即将消逝的夕阳,看阔邈的天际还残留著一抹浅浅的水红色泽。
然后他接著坐进薰身边的椅子里。
「我想少爷看到这个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这样就好了。」薰盯著那只不成形的翅膀,念念有词:「本来就是希望他高兴的,所以一直在想要画什麼他才会觉得高兴?不过想来想去就是没有一个结论。」
伍路不明白的问:「有这麼困难啊?」
「是啊,又不能直接去问他。」
「直接去问少爷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直接去问了那多没意思,人家想给他一个惊喜嘛。」薰
黯然地垂著眼帘,「你不觉得他最近更沉默了吗?」
「嗯,那大概是因为札鲁巴离开的关系吧。」伍路的声音略低了低。
「虽然……在家里的作息跟以前没什麼两样,但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啊,对了,比起练剑,读书的时间好像变长了。」
伍路叹了口气,点头说道:「是因为往常练剑都有札鲁巴陪著在身边说话吧?」
「是这样啊。」说著,薰默默地拿起橡皮擦掉了画布上的翅膀。
伍路毕竟读懂了薰的心思,「薰小姐,容我说一句话吧?」
「嗯?」
「其实我觉得,比起烦恼画些什麼才能让少爷高兴,薰小姐不如思考自己想把什麼讯息传达给少爷」
「什麼讯息?」
「薰小姐应该比谁都清楚的,艺术作品嘛,可不是用来讨好谁的,最重要的还是得传达艺术家的情感和想法,不是吗?所以薰小姐不如好好的思考,藉著这幅画,想告诉他什麼?」
伍路压著嗓音,把话说得小心翼翼,「想想看,义大利是离我们这很远、很远的小国家啊。」
「伍路,你」
「薰小姐应该有很多话想告诉流星的吧〕
「我……」薰更为忧郁了,皱着眉头说:「很多事,那麼容易说出口就好了。」
「也是呢,薰小姐。」
伍路把薰的烦恼看进了眼里,指了指那面空白的画布说:「把那些东西都画进薰小姐的作品里吧?即使薰小姐说不出口,少爷也会理解的。」
「是吗?是这样就好了。」薰勉强笑著,不过又想到啥后继续说:「话说回来,伍路难道知道我想对他说些什麼?」
「这个,我怎麼可能会知道?」权座的眼底闪过了一抹慧黠,用套路的方式说:「薰小姐如果愿意告诉我,那我就洗耳恭听。」
薰愣怔了几秒钟,小脸微红了红,随即搧著手掩饰著说道:「我能有什麼事想说的?」
伍路也跟着笑:「总会想到的。」
两人说话间,屋里的光线逐渐变得阴暗了,天空里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聚拢了层极厚的黑云。
伍路一面起身观望,一边说:「看样子要下雨了。」
果然话没说完,雨已经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将入夜的气温非常低,不紧不慢的雨丝里且杂有纷扬的细雪。
「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吧?」伍路走过去替薰打开了一盏灯。他的模样略略地有些担心。
「晚一点怕还会更冷,大厅里的壁炉得再添些柴火才行。」
即便这个家早已经安装了最先进的空调设备,大厅里烧柴的壁炉总也没有拆除。
先代的主人大河曾经告诉伍路,喜欢炉子里真实而温暖的火光,而这一代年轻的主人对这些琐碎的家务倒没什麼意见。
但伍路发现钢牙偶尔会去凝视壁炉里跳动的火苗。
於是大厅里的壁炉就这样一直保留了下来。
每年秋晚的时候,伍路总会记得让人去把仓库里的木材架子添满,让道外家寂冷的大厅整个冬天都有温暖的炉火等待年轻主人的归来。
「薰小姐夜里睡觉也要注意保暖,这时节感冒了可是很麻烦的。」薰一迳地笑。
相较几个月前初见这女孩的时候,伍路觉得薰的笑容好像已经少了许多的稚气。
即便笑得再开怀,眼底仍不免多了些许安静。
这才经过了多少的时间啊?
但毕竟是从死里重生归来的孩子,如今有如蜕变般的成长也算是理所当然。
「我也该去准备晚餐了。」
伍路不愿浪费时间去多做感慨,他想把心力专注在照顾眼前的人上面。
「薰小姐今晚有特别想吃的菜色吗?」
「没有啊,原本打算做什麼?」薰歪著脑袋反问。
其实她不太有胃口。不过她也不忍心拂逆了权座的好意。
「伍路做什麼菜我都想吃。」
伍路有些得意,略顿了一顿,说:「其实我今天烤了一只鸡喔,快好了吧我想。」
「耶?今天是什麼特别的日子啊?」
伍路的神情有掩藏不住的兴奋,「少爷午前特地吩咐了,好像零大人今天会来家里一道用晚餐。」
「零吗?」薰惊讶地张著眼睛,并且开心地笑了起来「真是稀客,那我们得额外多准备几道甜点好好款待他呢。」
「那是当然的。」伍路搓了搓双手,笑说:「家里好久没那麼热闹了,我可要好好的大显身手。」
薰一跃而起,「我也来帮忙!」
「欸……那倒是……」
薰可不管伍路一脸为难的样子,两人一路推推拉拉地走向楼下的厨房。
「话说回来,零怎麼突然想来家里吃饭?」
伍路一面走向烤炉看里头烤鸡的色泽,漫应道:「也不算突然,听说今天两个人一起接到了西番犬所的召唤——啊,看这表皮的颜色,差不多了吧。」
「西番犬所?」
真难得。
暗黑骑士的事件结束以后,海港市的骇魔出现频率大幅度的下降许多,流星已经好一阵子没接到番犬所的指令了。
伍路说:「好像也不是为了骇魔的事情。」
「嗯?那是为了什麼?」
「嘛……谁知道呢?不过我想应该不会是什麼麻烦的任务,最近不太听见有骇魔出现了。」
伍路动手将烤得金黄油亮的鸡取出,厨房里立即弥漫著一股好闻的味道。
「好香喔……伍路,看起来真的好好吃。」
「嘿嘿,是吧?要享用这道托斯卡尼风味烤鸡,就得配上我精选的夏多内白酒。」一说到料理,他开口就是滔滔不绝的来上一串:「薰小姐,你想像一下啊,散发著香草气味微带焦香的烤鸡,佐上一杯带有柠檬和柑橘酸味、还有杏子甜香的上好白酒……这难道不是绝妙无比的享受吗?」
「啊咧,伍路,你的眼睛都迷蒙起来了。」
「是吗?哈哈哈,不期待今天的晚餐吗?」
「怎麼可能!」
「那就是罗。」要享受当下。
是的,享受当下。
伍路的心里其实是这样想的。无论未来每个人会在哪里,至少现在他们正享有彼此的陪伴。
因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所以必须在欢笑中渡过。
「好,今晚就把咱们酒柜里最好的红酒拿出来,我记得零大人对威士忌情有独钟呢。」
「欸,是吗?但是威士忌很辣。」
「薰小姐的话,我会特别为您调一杯美美甜甜的粉红色鸡尾酒的。」
「耶,我可不是酒鬼,我喝黑茶就好了,我最近发现了一款很好的黑茶哦”
伍路笑道:「薰小姐,能跟心爱的人相聚在一起浅酌几杯,这样的人生就算有更多的不完美,也不算白过了。」
薰的脸微微地染上了两朵红晕。
拜伍路所赐,她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期待起今晚的餐聚了。
「是说,流星他们今天如果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就是呢。」
就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