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依稀還記得,當她再度醒過來時,天色已經入夜了,四周裡又黑又冷,她抽抽噎噎地哭了一會兒,然後才打起精神,獨自認著路走回家去。
那時候的薰還太年幼了,她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一直是這樣以為的。
但是她現在知道了,那恐怖的事件,原來是她腦子裡一個真實存在的記憶。
第六個人,捧著六朵花的六歲女孩。
「那個人說是奉獻的生命,我聽不懂他的意思,但是……這個傷痕,應該就是當時所留下來的。」
下意識地,薰舉起雙手,撫摸著自己的脖子──是那臉上有疤的男人曾經觸摸過的地方。
專注的回憶讓薰的臉帶著一種迷茫的神色,流星有點擔心地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薰?妳還好嗎?」
薰一下子還無法回過神來,卻還是出於本能地抓住流星的手臂,流星也只能由著她。
魔导轮札魯巴沉吟著說道:「也許是我多想了,薰小時候遇見的那個臉上有疤的男人啊,難道是……」
流星奇怪札魯巴話只說了一半,問道:「怎麼?你有什麼頭緒?」
「嗯,那個男人,讓我想到了原吾啊。」
原吾?
流星抿著嘴與權座交換了一個眼神。
事隔多年,如今再度從札魯巴口中聽見這個名字,還是讓流星覺得有些不舒服。
魔导轮札魯巴繼續說道:「原吾本來是在大河門下作為魔戒騎士修行的優秀弟子,由於親人被駭魔殘殺的關係,他一直心懷巨大的恨意,最後終於被暗黑騎士強大的力量所迷惑了。」
在場只有薰不明所以的嘀咕了句,「暗黑騎士?」
伍路听到这个也走来向她解釋道:「那是魔戒騎士的黑暗領域,相關的內容被記載在禁忌的魔導書中,據說身著黑暗之鎧的騎士,在靈魂與軀體皆被腐蝕之後,將被賦予源自於黑暗的最強力量,並且還會藉由每次吞噬駭魔來不停的增強力量。」
說到這兒,伍路看著薰的目光裡不無擔心,「然後在吞噬滿一千隻駭魔之後,他便能夠獨自召喚最強的駭魔,也就是彌賽亞了。」
流星還是第一次聽札魯巴說起原吾的這段往事,狐疑地問道:「難道,原吾最後選擇了這條路?」
「是啊。」札魯巴回覆著說道:「原吾那傢伙,選擇了讓黑暗之鎧腐蝕自身的靈魂及軀體,將一切獻給了黑暗,查覺到事態嚴重的大河,曾經想辦法要把他拉回來,但是……」
太遲了。
「陷入邪惡之中的原吾,最後終於殺了大河。」
「什麼?」
流星一臉無法置信的表情,但他仍然舉著手,聽札魯巴把話說完:「那件事以後,就沒有了原吾的消息,一直到現在。」
所有的人都沉默著,每個人都明白,大河的死對他而言,是一個永難平復的劇痛,是必要報復的血海深仇。
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在手起刀落斬殺駭魔的同時,他心存的不是守護人類的使命感,而是快意復仇的扭曲感情。
在遇見薰以前,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向駭魔復仇一直是流星能夠生存下來的意義,他怎麼能接受原吾才是真正的殺父仇人的真相?
悲冷的感覺如狂潮般襲向了鋼牙,許久之後,才聽見他以一種低啞而疲倦的聲音問道:「你是說,殺了大河的不是駭魔,其實是原吾嗎?」
「嗯。」
「那你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流星的語氣不無怨憤。
札魯巴解釋道:「大河死前在原吾的臉上刻了死亡之紋,被刻上那個紋章的人應該會在幾天之內死亡的,直到阿門法師發現原吾的魔導火之前,我們都以為原吾早已經死了。」
伍路也遲疑地附和:「我也是聽說原吾早就已經死亡了。」
「嗯。」札魯巴嘆道,「而且我和大河有過約定,絕對不能對你說這件事的。」
是嗎?
是這樣的嗎?
流星終於放下了手,頹然地走向窗邊。
「那麼,截至今日,我所執行的任務到底……」
非但不是復仇,竟是推波助瀾地完成了敵人的陰謀嗎?甚至,是他自己親手把薰推向了萬劫不復的地獄去了嗎?
多麼可笑,又多麼可憎的人生喲。
那原是一個晴朗的冬日午後,佇立在長窗前的流星,兀自抖落了滿身斜陽,薰逆光看著那個人的背影,只覺得特別的孤獨與蒼涼。
她和流星,他們兩個人,到底最後會怎麼樣呢?
薰禁不住悄悄地向伍路問道:「吶,暗黑騎士,是非常的強大嗎?」
伍路只是一逕的支吾其詞,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態度讓薰覺得煩惱,但她既然不想要流星擔心,也只能拚命地隱藏著自己的不安。
未來……究竟會如何呢?
薰不敢想像,也想像不到。
然而,生命中原本有許多事情如此巧合,就在薰被所有的這些事弄得煩躁不堪時,
她忽然收到了一箱奇妙的包裹。
那時候她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把自己像隻貓咪似地蜷縮在滿是陽光的窗邊,曬太陽。
煩惱時,曬曬太陽會讓人覺得心裡好受一點,至少不總是那麼濕冷陰鬱。
就在薰開始感到昏昏欲睡的時候,伍路開門給她送來了一大箱的包裹,寄件者署名是八木。
薰吃驚道:「八木?是讓我幫忙修壁畫的育幼院院長啊。」
「裡頭是什麼呢?」權座一邊說著,一邊拆開了包裹。
「啊,這是……」
是繪本。
大概有二三十冊相同的繪本,在箱子裡頭整齊地堆疊著。
薰喜出望外地看著那幾大疊舊畫冊,說道:「這是爸爸當年沒有出版的那本繪本啊,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原來是被藏在這間育幼院裡了。」
黑的火焰與黃金的風。
是黃金騎士為了解救人類,力抗駭魔的童話繪本。
薰拿起了放在箱子最上層的書冊,一頁頁地翻看那些因為時間久遠而有些泛黃的內頁。
「爸爸,為什麼會去畫黃金騎士呢?」
薰這句話像是在問身邊的權座,其實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伍路感慨的說道:「我聽說薰小姐的父親,當年曾經為大河老爺所救啊,對薰小姐的父親而言,這本畫冊也許是很珍貴的回憶。」
「嗯。」薰朝著伍路點了點頭。
手裡的繪本即將攤開到最後──在惡戰中被傷得支離破碎的黃金騎士,正踽踽走向高塔的窗邊,薰喃喃地念出配在圖上的一段文字:「變得破破爛爛的黃金騎士,在窗外等待著他的,究竟是什麼呢?」
是什麼?
薰終於翻到繪本的最後一頁──
「啊。」
果然是全然空白的一頁,跟她的記憶是一樣的。
「爸爸是故意留白不畫的啊。」
到底為什麼不畫呢?
「爸爸……畢竟無法預測黃金騎士的未來嗎?」
薰盯著那一頁空白畫冊,不停的思索,拚命的思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腦袋裡靈光乍現,但她無論如何卻捉不到那最重要的一點。
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事情?某件很重要的事……我得想起來,為什麼我就是想不起來──
「唉呀,頭好痛!」
猝不及防的,某個人的聲音像轟雷似地在薰的腦袋裡炸了開來,令她一陣劇烈的頭疼。
「小薰,妳還太年輕,你不曉得那個男人身為魔戒騎士的宿命!」
誰?龍崎老師?是你嗎?
「就算他是真心的,妳知道他能保護妳一輩子嗎?他能嗎?」
在哪裡?龍崎老師?在哪裡?
繪本從薰的雙手裡滑落,她跪跌在地上,抱著自己脹痛的頭呻吟不已。
「薰小姐,薰小姐!您怎麼了?」
伍路大驚失色地上前攙扶,竟被她一把推開。
頭部持續的劇痛讓薰的表情變得痛苦扭曲,她聽見好多人的聲音在她的腦袋裡此起彼落的爆開,到處迴盪,互相干擾,令她的思緒紊亂沸騰。
第六個人,六朵花,六歲的小女孩,奉獻的生命,妳是我的,妳逃不掉,我會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呀──」
薰淒厲的尖叫,發狂似地奪門而出,伍路根本攔不住她。
有什麼人正在呼喚她,她要去,她必須去!
「薰!」
流星驚覺事情有異,立即追了出去,在后喊道:「薰,快站住!」
就在離道外家不遠處的雜木林裡,流星終於抓住了薰,從身後抱住了她。
「薰,妳做什麼?妳冷靜一點!」
薰瘋狂的掙扎起來,踢踏舞得花上了好些力氣才能阻止她再度逃。
她渾身抖索,眼神渙散,嘴裡不住歇斯底里的喊著:「我得去,我得去,讓我去!他會殺了他的,啊──快放開我,放開我!」
「冷靜一點,誰會殺了誰?」
流星緊緊地抱著薰,怎麼樣都不肯放手,直到懷裡的女孩忽然安靜了下來,忽然間不掙扎也不吵鬧了,他才遲疑地鬆開了雙臂的箝制。
「薰?」
薰沒有說話,她仍只是抱著自己的頭發抖。
魔导轮札魯巴感应到什么就忽然出聲警告:「流星,小心後面!」
流星倏地翻過身,就在離他數十呎開外的地方,站立著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高大男人。
「誰?」
他看清楚了那個男人的容貌,大吃一驚,男人有著張彷彿駭魔一般猙獰的臉,臉上竟畫著一個巨大的X字形血色刀疤。
札魯巴說:「他是原吾!」
見機不可失,流星迅速地對著薰囑咐了一句:「站在這兒不要動。」接著朝那男人緊追而去。
就在流星攔住了原吾的去路,正要拔劍應戰時,一道黑色的身影從斜裡竄出,恰恰擋在流星與那男人中間──
是手持雙劍的涼邑零。
流星喝道:「別来礙事!」
零卻也只是低聲應道:「彼此彼此啦。」
戰鬥局面是二對一的形式,但流星與零的戒備絲毫沒半點放鬆,他們知道暗黑騎士的力量有多強大。
對方──原吾朝著雙騎士撇嘴,露出了一抹嘲弄的微笑,根本完全不把雙方的對峙放在眼裡。
「可惡!」
雙騎士迅猛地掣劍向前,對方卻將身子一躍,像隻巨大的黑色蝙蝠般在密林中來回飛跳。
他速度好快,雙騎士根本無法掌握他的位置方向,僅僅數招之內,流星與零竟雙雙被擊倒在地!
原吾就挺立在被擊倒的兩人面前,態度倨傲,從他的喉嚨深處發出了一種蛇信般的嘶嘶聲響,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就在他舉起雙手,即將要對眼前的騎士痛下殺手時,他的動作卻忽然像定格似的停住了。
什麼?
雙騎士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薰就站在那兒,一臉恐怖地望著原吾的方向。
男人原本嘲弄的神情消失了,像是不願意讓薰看見他的臉,他立即拉低了斗篷的帽兜,在所有的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
男人再度躍起身子,飛竄進密林深處,就此消失不見。
這就是暗黑騎士的力量嗎?
好恐怖的傢伙。
流星首先掙扎地站起身,回頭去扶著幾乎是搖搖欲墜的薰。
「薰,妳還好嗎?」
薰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似地喘了一口氣,揪著流星法衣的前襟,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流星摟著她,直到她看似冷靜下來後,才輕聲說道:「走,我们回去吧。」
薰沒有移動她的腳步,卻低垂著腦袋,以一種發顫的、哭泣似的嗓音說道:「流星,你还是殺了我吧?」
“为啥说着傻话?我怎么会对你出手呢”流星不明白熏为啥让他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