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崎低柔的聲音如電流般竄過薰記憶的最深處,喚醒了某些沉睡已久的東西,讓她渾身泛起了一陣莫名的顫慄。
「是命運把妳帶來我的面前,妳屬於我。」
男人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冰冷的親吻,薰只能抵抗地閉上了雙眼。
在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她分明看見了一個暗紅色的X圖像,大大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X的輪廓還有些模糊。
「小女孩,妳屬於我。」
支離破碎的畫面和聲音在腦袋裡忽隱忽現,薰無論如何沒辦法完整地把它們組合起來。
她的雙腳虛浮,意識正在逐漸抽離。
然後她彷彿聽見了一個熟悉的、男人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你放開她,否则就别怪我客气啦。」
從那夜色裡朝龍崎身後走來的黑衣男人,是絕狼涼邑零,清冽的嗓音就像一道曙光似地劃過陰冷的夜色。
龍崎的背部僵直了下,卻沒有轉身去理會零。
「我說放開她呀,你聽不見嗎?你聾的嗎?」
零發現薰對他的聲音沒有一點反應,擔心她受了傷,焦急了起來,身子一躍,暴起來攻龍崎──
龍崎竟閃身而過!零空手抓在灌木叢裡,滿臉錯愕。
龍崎帶著輕蔑的笑意,在薰的耳邊低語道:「小薰,今晚暫時讓妳回去,妳乖乖等著,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很快。」
薰說不出話,她吃力地轉動著一雙漫著水氣的眼珠,求救地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零。
零再度奮起攻來的同時,龍崎卻將懷裡的女孩推向他,跟著閃身潛回漆黑的樹叢裡。
「喂!」零待要追趕上前,又擔心薰的情況,只得作罷。
薰連站著都沒有辦法,零攔腰抱起她,就近找了張公園椅讓她躺下。
「小薰,妳醒醒。」
零一面低喚,一面輕拍著薰的臉頰,目光掠過她的頸項時,忽然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啊,這是?」
「這是怎麼回事?」
流星已然來到了兩人的身邊。
在聽見伍路著急的回報後,流星便一路追蹤至此,原本內心還焦慮不已,看見了零,頓時有些放心。
紅蓮之森的事情過後,雖然他嘴巴上沒明著承認,但其實心下早把零歸為可信任的傢伙了。
零嘆了口氣,起身面對著流星說:「来的太慢了。」
見鋼牙沒理會自己,他又說:「對方是一個沒見過的陌生男人啊,薰差一點就……嘖,你應該更小心一點的。」
项链状的希露瓦也說:「那可不是個普通人。」
「我看這女孩有遇見駭魔和麻煩事的特異體質啊。」
零笑了一聲,說道:「你不應該老放著她一個人的,早晚出事。」
流星問:「你來東邊這裡做什麼?」話是對著零說的,目光卻落在薰的身上。
是因為白色街燈的關係嗎?總覺得薰的臉色特別蒼白,她受傷了嗎?
「你這邊邪氣的東西多得離譜啊最近,我來調查,看看有需要協助嗎?」說話的同時,零也沒錯過流星目光的方向。
流星淡淡地回了句:「哦但我不需要,我自會處理这些事。」
零满不在意的聳了聳肩,就說:「小薰就交給你啦。」
他轉身待走,忽然想起来了什麼,又回頭囑咐了一句话:「哦,对了我覺得那個男人一定會再回來的,你得防備些。」
涼邑零走了以後,公園裡頭再無人聲,雨倒是越下越大了。
薰還昏睡著,再不離開這里,肯定要淋濕的,流星沒來得及查看她身上的傷勢,當下攔身抱起她,往回程走去。
魔导轮札魯巴說:「零所說的那個陌生的男人,薰或許認識吧?她瞞著伍路跑出來,也許是為了要見他?」
札魯巴說的話,正是流星內心所想的。
他想起在山上的別墅時,薰大概不只一次的跟某個人通電話,一看見她就匆匆的掛掉,深怕被他察覺。
那個人到底是誰?和今晚脅持薰的男人,會是同一個人嗎?
看來等薰醒了以後,他是有很多話必須要盤問她。
薰還沒有醒,流星只能替她把風衣的帽子拉上,免得雨水繼續淋濕她。
然而即便安穩地躲在流星的懷裡,薰的內心卻正在做著天翻地覆的變動。
她作夢,作許多的夢,不停的變換所處的場景,看無數無數畫面在她的面前掠過,那些畫面真實得就像原本屬於她記憶中的一部分。
也許她不是在作夢?也許這些畫面全部都是她的回憶?從流星第一次救了她開始,記憶飛快地回追溯,一幕幕的畫面都是她人生中所遭遇的重要事件。
她的潛意識正在強迫她回憶,回憶什麼?她想抓住什麼?連她自己也不確定。
當四周圍的風景越來越模糊,界線越來越不明顯,她明白自己已經來到了幼年時期的記憶裡。
畫面定格了下來。
是這裡了嗎?
這裡是哪裡?
天空是很淡的薰衣草色並不刺眼,卻是極溫暖的橘紅色,黃昏嗎?
然後她看見了一個好小的女孩,提著一籃花,獨自坐在鞦韆上。
那是……她?
巨大的聲音如同雷鳴似的轟然作響──
第六個人。六朵花。六歲的小女孩。
「親愛的女孩,妳屬於我。」
臉上有著醜陋X字型疤痕的男人,猛地出現在薰的面前。
「屬於我──」
薰嚇得尖叫。
她不停的尖叫,直到感覺到身邊有人在搖晃她,並且輕喚著她的名字,她才終於平靜了下來。
「薰……」
一睜開眼睛,薰就看見了流星的臉,這裡原本是她在道外家的房間,她就躺在自己的床裡面。
薰把小臉緊靠著流星的手,低低嗚嗚地哭了起來,過了許久的時間,等她激動的情緒終於過去了,流星才低聲安撫道:「妳受傷了,還在發高燒,现在把這個藥吞下去再睡吧。」
我受伤了,这怎么会。
薰的心裡覺得疑惑,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但還是柔順地就著流星的手把藥吞掉,也把水给喝了。
「薰,妳記得妳脖子上那一圈像是灼傷的痕跡,是哪裡來的嗎?」
薰的身子顫抖了下,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
「我……我不確定。」
「是嗎?」明知道薰的情緒還不太穩定,流星也不願意再刺激她,安慰道:「没事就不想了,等妳啥时候想起來再說吧,现在任务就是埋头大睡。」
他原本想替薰蓋上被子的,這女孩卻拉著他的手臂,急切地問道:「你、你會陪著我吧?」
流星沒有答應,只說了句:「妳快睡吧。」
「嗯……你別關燈。」
流星果然不去關床頭燈,低頭看見了薰一臉驚懼,不由得伸手去輕撫她蒼白的臉頰。。
「流星……」
薰已經無法滿足於這種似有若無的碰觸了。
強烈的不安正在襲擊她,龍崎老師、脖子上的灼傷、那些夢、那些記憶,臉上帶疤的男人在厲吼──
御月薰,妳屬於我,妳別想逃!
這一切都在向她諭示著危機四伏的未來。
她有種奇怪的預感,彷彿要跟流星分離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即將失去的焦慮,讓她無論如何不想放開身邊的這個男人。
「薰?」
流星還沒來得及離開,他身下的女孩便攀著他的雙肩,弓起背,吻上了他的嘴唇,只停頓了幾秒鐘,這男人便回應了她的吻。
女孩的嘴唇冰冷而柔軟,流星得小心翼翼地控制著去啃嚙的欲望,直到聽見了薰有點痛苦的嚶嚀聲,他才困難的放開了她。
「不要……」女孩的聲音有些顫抖,「你抱著我吧。」她投身於他,把小臉緊貼在他胸前。
「薰?」
明知道薰不對勁,但她看起來好脆弱,流星無法放著她不管,不自主地把她抱得更緊了一點。
女孩的身子軟軟的,安靜而乖巧的依靠著他,讓他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
「薰……」
薰在流星的懷裡不安地扭動著,她的體溫變得好高,她還在發燒,腦袋有些暈沉沉的。
「流星,我……好熱。」
「不要動。」
「嗯?」
薰抬頭迎上了流星黝黑的眸子,奇怪他低嘎的嗓音。
「流星?怎麼了?」
男人忍耐地嘆了口氣,撫她的臉說道:「妳燒迷糊了,再吃一顆藥就睡吧,明天起來就好了。」
薰茫然地點了點頭,看著流星起身去拿藥,問道:「但你不會走吧?」
他背著身回道:「嗯,我不會走。」
薰相信他的話,多少覺得安心。
吞進去的藥開始發揮了該有的功效,薰幾乎要進入睡眠的狀態,口齒不清地朝著坐在身邊的鋼牙問:「今晚……你不用出去嗎?」
薰沒聽見流星回了她什麼,只記得自己重複地嘟噥著:「不要去,不要去嘛……不要去……」
一整個夜裡,薰都能夠感覺到流星的氣息,她覺得依戀,也覺得甜蜜,但同時之間在她的內心深處也有一抹隱約的不安:
隨著夜的時間過去,那不安也在逐漸的擴大,終於形成了揮之不去的陰影,即便在睡夢中,薰也不免感到了苦澀的滋味。
流星……她的黃金騎士,如今哪有什麼時間能夠陪著她呢?但他卻一整夜地守在自己的身邊。
「唔,對不起。」她無意識地夢囈,「對不起,是我太脆弱了……」
啊,即便再不願意,她終究已經變成了拖累他的包袱。
她喜歡的這個人,是牙狼稱號的繼承者,而她心智如此脆弱,根本無法與之匹配,她隱約發現了這一點,所以總是患得患失,卻又不願認真面對。
是的,御月薰,妳不配,妳不夠強,妳的力量還不足以讓妳屹立不搖地站在黃金騎士的身邊。
然而她的心,想跟這個人在一起。
薰還記得那個早晨醒來以後,她所遇見的每一件事,看見的每一個畫面,甚至每一個很細微的情緒波動。
她記得,自己是被明亮的陽光所喚醒的,那是一個特別晴朗的早晨,天空籃得不可思議。
她原本失望著沒看見流星,卻隱隱約約聽見了他和權座兩個人正在房門外低聲交談,她側耳傾聽,不禁微笑了起來。
是在討論給她做早餐的事嗎?
她發現床頭櫃上擺著一個櫸木的相框,相片拍的是權座、流星,還有她自己三個人。
是流星放在這兒的嗎?薰欣喜地拿起相片仔細端詳。
相片裡,她穿著一件深色的長裙,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很端莊的坐著,穿着中山装的伍路笑著站在她的身邊。
而她身後的流星,穿著他的白色法衣,微側著頎長的身子,一臉漠然,根本不願意正視鏡頭,彷彿有多勉強配合拍這張照片似的。
好好笑……
薰摀著嘴,就怕自己會笑出聲來。
接著她溜下床,想著該去梳洗一番,下樓去和流星說話。
暈眩的感覺襲來,她得扶著床柱子才能站穩。
噯,果然太勉強了嗎?還是該回床上去再躺一下?
不舒服的感覺並沒有緩解,接著是陣陣如熱浪般的窒息感,像是有人拿了條繩子緊緊地勒著她。
是錯覺嗎?薰感覺脖子上那一圈紅痕再度灼燙了起來,她又慌又怕,踉踉蹌蹌的走到穿衣鏡前,仰著頸子細看。
薰看見有奇怪的黑影籠罩著她,脖子上的紅痕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忽隱忽現的詭異圖騰。
巨大的恐怖感瞬間淹沒了她,薰驚叫了一聲,再也不省人事。
命運的巨輪再度向前滾動,沒有人能夠逃開,任何人都無法例外。
薰後來憶起這段往事,總覺得是老天爺送給她的一場試煉,要讓她學到堅強,變得溫柔,在往後與她的黃金騎士相守的歲月裡。
這將是她賴以生存的籌碼──倘若她最後決定了要跟這個男人走在一起。
是的,即使要做出更多努力,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她必須變強,然後跟這個人在一起。
這些事,也許當時的薰還無法有所體悟,但後來的她,確實是這樣想的。
在命運之前,女孩最終的決定,是堅強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