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悄然走进卧室,凝视床上紧合双眼的男人。
卧室的落地窗只遮住半边窗帘,清凉的月光从另一侧铺漫着洒在床边。
这是齐商多年养成的习惯,总是无法在黑暗中入睡,月色因此在他安然的脸上淡镀一层银辉。
干净斯文的脸,线条利落。
眉梢悠然绵延,眼尾些许上扬,唇角似是而非一抹温和弧线。
他似乎在熟睡时也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完美表情。
相识长久,他的面孔依然令她迷恋得无法自拔。
金边框眼镜规矩地放置在床头一角,他身上的被毯则仍如她所熟悉,不见一丝凌乱――像是连翻身都没有过。
他总是这样内敛自制,连睡觉都一样。
许诺言轻坐床沿,目光兜转,重新落回齐商的脸。
终是忍不住想要抚摸他交叠在胸前的手。
而此刻,他却突然睁开双眼。
没有任何言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不觉任何诧异。
许诺言收回探在半空的手,尴尬地牵动嘴角。
“…别开灯。”看到他沉默良久伸手到床头,她出声。
犹豫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起身站在他的视线里,慢慢解开睡衣的扣子。
满室只有衣料细微落地的声响,躲避着齐商的注视,她掀开被角贴合着躺到他身边。
似有若无的幽香是他惯用的沐浴露味道,与体味微妙结合,漫进鼻息带着可以抚慰人心的力量。
许诺言闭上眼用力呼吸,感到眼角微微泛酸。
而静默中他却转过身体,扳起她埋在胸前的脸。
温热呼吸拂过面颊,她瑟缩的身子还未完全舒展,便承接到了他落下的吻。
温存有力。
记忆中,齐商的唇向来具备与他表象所不符合的悍然。
一吻终了,齐商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默然地看着许诺言逐渐放松后笨拙的反应,冰凉僵硬的手指生涩地游移在他的胸口,隐忍的轻颤泄露了真实心境,可如水的目光却未曾从他脸上移开半分。
其间闪烁着黯然,心灰,犹豫,忐忑,还有一丝无处循形的倔犟。
倔犟。
这样势在必得的眼神,是齐商未曾见过的。
却奇妙地触及到他心里自制的防线,一瞬,便失了耐性与理智。
他眯了下眼,便沉着呼吸再次俯下头去,顺带着将她完全禁锢在灼热的怀间。
生之本能太过强盛,放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放佛不再有明天。
……直到搭在肩上的手虚软无力地垂下去,齐商才终于克制自己放开了对她的束缚,将她移到舒适的位置,为她盖好被毯。
稳住呼吸,他就着微光凝视许诺言沉睡的脸。
她瘦了,也更憔悴了。
即便已做夫妻三年有余,他依然能够一眼发现她的略微变化。
而过往一千多个日夜,仔细算来,其实他与她共度的时日也并不算多。
印象里的许诺言,像是一只不敢接受阳光洗礼的雏鸟儿,总是畏畏缩缩地躲在阴暗中,满腹忐忑与爱慕地偷偷遥望自己。
而对于她先前的主动,也让他在惊讶之余,心底涌现始料未及的愉悦――如果这就是她在愤然与委屈过后做出的全力反击、宣告,与挽留,他倒是十分乐意承受。
在傍晚的聚会中“巧遇”苏唯,并不在他的预料。
他也没有想过苏唯竟会一改先前决定,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且对他还是一副“前缘未尽,来日方长”的模样。
他明白,苏唯始终是她心头一道带有忌讳的伤口。
所以,她在生气?在嫉妒?侧身躺下,他揽住她的身体,目光却穿越窗口,看向黯淡的夜空。
这些年,他不是不清楚诺言过着怎样的日子,却始终选择袖手旁观,将她隔绝在心门之外,一方孤立无援的世界里。
对于她承受的压力,苦闷,等待,以及不断落空的期盼…他给予的所有回报,也不过仅是一个名分。
其间理由凝重深谙,不堪回首。
然而此刻,却是破天荒地自他心头浮过一个念头。
收手吧。
人若放任游走于不甘与恨意之中,便迟早一日被它吞噬――寂静中想起父亲的话,不无道理。
目光转回,看住她的脸,他淡淡一笑。
其实,余下半生抛开过往,就这样互拥彼此相伴相依,互相抚慰温暖着对方一同走下去,也不错。
合上眼,疲惫的他想:明天,他要与她好好谈一谈。
了断从前纠葛,细谈今后岁月。
就明天。
——
卫生间的水声扰醒了齐商,翻身坐起,扫视床头闹钟,不过6点。
揉揉酸紧的眉心,抬眼时刚好看到不远处模糊的玻璃墙那边正在沐浴的身影。
这样的清晨,睡眼惺忪间看到如此诱人的无边春色,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轻勾唇畔,他索性大大方方地欣赏起来。
直到水声停下,看到她拿着白毛巾裹住了头发,他才收回贪恋的目光,起身走向浴室。
温热氤氲,空气中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淡然茶花香。
刚来得及披上浴袍的许诺言听到身后声响,回头时微愣。
许诺言最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常会因为羞涩而不与人对望,但若细看下去,又会发现那双瞳仁深处似乎隐约藏着一汪透彻清泉。
纯净明亮。
所以曾有很多次,每在她压低长睫躲避齐商的注视时,他总以为她要哭出来了。
而这一刻,他也看到了她眼中不容错辨的慌乱。
“不要一副见到歹徒的表情,很煞风景。”齐商开口逗她,温和的声音因为笑意变得更加低缓。
而不戴眼镜的他,眸底一片醉人的温柔。
许诺言的脸色很快变红,随即咬了下唇,转开视线。
快速披上浴袍时,带子被人紧紧扯住。
“我已经洗好了。”察觉他的意图,她说道,声音似乎有些沙哑。
“我不是还没洗?”齐商加深笑容,扯住那一条带子不肯松手,拉扯间有些奇怪她愈发不同寻常的仓惶。
浴室里的气氛渐渐掺杂进一抹诡异的尴尬。
“我口渴…可不可以帮我倒些水来?”静默中,又闻许诺言冒出这么一句,声音很浅。
“好。”他盯着她低垂的脸,良久道。
……再回来时,齐商端着两只杯子,一杯清水,一杯热牛奶。
却发现许诺言已经利落地穿戴妥当,卧室中央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两只行李箱。
“这是什么?”将牛奶递到她面前,他淡淡地问。
满面淡然并未因为疑惑而有任何改变。
许诺言的目光从他手中的牛奶移到他的脸上,眼底突然就盈满了失望。
“我想离开。”她说,语气出奇地坚定。
“离开?”齐商挑眉,放佛不懂这两字的含义,饶富兴致的眸掠过她颊边潮湿的发丝,“是想去哪里玩?这么急,连吹干头发的时间都不愿浪费。”他的笑容很惬意,摆明的玩笑口吻,在许诺言听来却满满都是嘲弄。
――他从未认真对待过她的情感与心情。
从来都没有。
“齐商,我要离婚。”一字一顿,她说得极其清楚。
齐商沉默片刻,将牛奶搁在了旁边的桌上,垂眸喝了口水。
表情没什么变化,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还真是个新闻。”他笑,再抬眼时,没来由地让许诺言心头一惊――含笑却不具备任何温暖的眼神,属于齐商内心深处的另一道阴暗的灵魂。
倘若不了解他的为人,没人能够分辨其间差别。
然而她不同,自小相识,她实在太熟悉他的方式――越是动怒,脸上的笑容就越会令人如沐春风。
“你竟然会想要离开我。”齐商眸底笑意似乎越积越浓,“怎么,才不过三年的婚姻生活,就让你心里‘浓得比山高’的爱意统统消失了?”他悠哉地坐到床边,抬眸望她。
清晨阳光照耀,温温暖暖,可他眼中却是另一番冰冷的天地。
“我们过去所经历的三年…真能算是一场婚姻吗?”许诺言没有错过他眉眼漫出的嘲讽,她挺直了脊背,即便心在颤抖也不愿表现软弱。
“齐商,我累了。
相信你也一样。
我们一直都清楚,彼此最想要的是什么。
事到如今我已明白,我所向往的幸福永远都不会落到我的手中,而你想要的自由…我还给你。”“你不是已经得到了‘齐太太’的名分?还有什么不满足?”面色无异,语气平静,可字里行间却带出明显的不耐。
许诺言没有立刻回答,再次瞥视桌上的牛奶,突然就笑起来,却是无比苦涩的表情。
“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那个名存实亡的头衔。
而我唯一的不满足,就是我深爱的丈夫永远不会爱上我…知道么,齐商,我从不喝牛奶。
身为我的丈夫,我唯一的依靠,你可曾对我有过丝毫的了解?”这世上最令人心碎的事,不是无法与爱的人相守在一起,而是就近在他的身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颗柔软而渴望的心被忽略,被践踏,被抛弃,被遗忘…直至心灰意冷,充满绝望。
不再等待齐商的回应,许诺言拉起旁边的行李箱朝门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