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的小孩很久没笑过了。
他其实很讨厌自己现在的生活。
很讨厌。
夜至深,疲倦的天色印衬着乏空中寂寥的星点,悄然点缀也无人发觉。
睁开眼睛,凌晨三点的黑暗,密密麻麻。
昏黄的灯光在黑暗里照出一个缺口,一些水槽和垃圾桶在缺口里显影出轮廓。偶尔会有被风吹起来的白色塑料袋,从窗口飘过。
不如窗外那些不眠人一般,习惯在夜晚无病呻吟,一嘴一个丧字,斥进苦胆的日子。不过回头想想,自己其实也很少在意过,只是关于生活,除了麻木,就是活着。
手机铃声反反复复的打破原本该有漆暗里的安静,一只手在看不见的视线里顺着声音到处摸碰,终于放到手机上时,恰好停止了震动。
点亮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的光束不免让眼睛痛了一阵,淮九半眯着眼。
淡白颜色的屏保上显示着3个未接电话,而号码的备注所属。
上司。
他还是那般不紧不慢,起身找到白炽灯的开关。
繁华万千的背后,其实都是一群卑微如蝼蚁一样的人在支撑,他们以青春为由,消逝着每天的时光,像是为了生活,亦或是其他,只是这个缘由听起来,明明难堪极了。
亮光刹那暖遍了面积不大的房间,方形帘子透过夜风缓缓吹起,涌进房里的,一时之间仅剩满满的寂静。
淮九眼里仍带疲意,将绑成马尾的皮筋从发梢拿开,黑长的刘海尽数往前落下,贴上额头。
他回拨了过去。
眼睛已经适应了光亮。
嘀嗒声在响到第三下的时候,淮九深深吸了口气。果真,对面传来年迈极的声音。
“老板?”
“陈淮九!你还知道回我电话是吗?我还以为你不想干了!”
他习惯地把手机伸开了半分,任这嘈闹的声音缓去。
“我发你一个地址,过来替我接个客户,今晚都喝大了,这个客户很重要所以你别耽搁时间了,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后的低落回响,在下一秒同样不紧不慢的传来,淮九甚至都没再吭过一声。
信息栏在同一时间浮出了一串中文,他很快划掉。
刺眼的红色。
最后关掉手机的时候,正上方挂着3:12。
黑夜仍旧被吞噬得一片寂寥。
淡蓝的衫袖被夜风一扬,抬得飘逸。
接到电话不过几分钟,他已经到了楼下,美轮美奂的样貌,虚夜里其实都看不清。
身后是破旧不堪的出租大楼,前身是一望不见底的柏油马路。
手机上某款打车软件已经显示接单状态,是一辆很久前牌子的车,他老爹以前喜欢极了这一款,一直在他耳边嘟囔,不过那好像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倒也记得仔细,明明不怎么喜欢那个地方。
虽说南方看起来只有两季,可深秋时分的凌晨,还是免不了寒颤。
淮九朝着互搓的双手缝里,吹了口气,暖和许多。
车牌号在路段的尽端露出了头匣。
其实老爹以前的眼光还蛮不错的,至少这车在现在看来,也不赖于市面上那些被开烂的款式。
轿车很快停靠在道路旁,副驾的车窗慢慢摇了下来,露出一张看起来也不怎么暖和的脸,扯着笑意,勉强极了。
淮九点头示意,边开了后厢位的车门,钻了进去。
寒风在一刻自然而然地被隔在外面,随着关上的声响。
车子很快扬长而去,带着不怎么有劲的引擎声,奄奄一息一样。
凌晨时分的街头,就算是妖都,也不能见着多的人影。
倚靠上身后柔软的背垫,淮九点开手机,适应了亮度后倒也不别扭,轻按片刻信息哐里的红点,然后划了删除。
人间天堂,K10。
如其名,这个夜生活的聚集地,真不愧于妖都前三的期许。
他第一次来,但也没感到太多震惊。
冲耳的音乐在几个人形大小的浮夸音箱下震耳欲聋,恍若梦忆般醉生梦死。幽梦浮于场内每个人脸上,一扇被金钱雕砸出来的大门,刻印着看不懂的条条螺纹,千奇百怪的随意凹陷其中,亮着金光。坐立一旁的两个黑衣保安相似了一刻,还是放了淮九进去。
前台的小姐带着暧昧极的笑容,望向那扇大门走进的每个人。
这里的消费人群自然决定了群体的经济地位,她们以高攀为荣,带着面具。
“K10。”
淮九没有多看挤眉弄眼的女孩一刻,简单报了老板的包厢号。
坦胸露背的妖娆得不到回应,倒也不灰心,只是面容很快换上了一款新的笑容,标准极的微笑。
聪明的猎手总得先学会察言观色。
酒味荡漾在空气里的每个角落,偶尔响起某个人听不清口齿的醉颜高歌,和随后争先鼓掌的努力示好。如标签上所讲那般,夜晚从来都只留给放纵和晕醉。绕了几个转角口,灰暗的暧昧灯光一闪一闪的,像是要把眼睛弄瞎。
一旁的提示牌刻进了墙内,敞亮的一束灯光打下时,休闲式的人性标牌裸露在那,这是休闲区域,看起来老板和那个客户也还没混的太熟。
宽阔的立体装修多少还是起到一点迷幻色调的渲染,进到区域内后,前厅的音乐声顿时减弱了许多。而此时领班已经将他带到了大型区,面前是一览的通道,隔着多扇紧闭的大门。
还是那副不遗余力的笑脸,她转过身,示意里面的通道便是要去的包厢。
淮九点了点头。
女人擦肩走了回去。
余光好像看到,打气样子的表情,像是重新戴上面具一样。
其实大家都蛮不容易的,就算只有自己知道。
区域内的隔音效果做得相比于其他分区好了许多,少了外边灯光的暧昧和嘈闹的声音,多了缕没想过的暖灯,打在地下,懒洋洋的。
湛蓝的金贵墙壁上有一块区域,贴着幅画卷。
淮九也不顾时间,端详了起来,对这一类抽象的艺术,他总格外感兴趣。以前总想自己将来也许会成为这一类人。
习惯性的等待是因为这个时分进去,肯定会被揽着灌酒,学乖之后也知道,有时候在外边等候才是最好的法子。
通道里的门哗然打开,隔音在瞬间分崩离析。
也只是一刻,紧接着又重重合了上去。
淮九回头,他的右肩被人拍了几下。
迎面见到的脸,不如电话里那般年迈,当然,这个人也不是老板。
所见时,淮九的脸上还是那般淡然,片刻的诧异也消散得很快,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对面却相差了许多,如老友重逢般的笑颜展面。
他激动的把双手搭上了淮九肩膀,自顾的摇晃起来,力道也没有节制,咧着嘴的样子,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高高在上。
“淮九!哈哈哈哈,我刚还以为认错人了,没想到真的是你!我们得有好些年没见过了吧,你还是那副老样子,呆呆弱弱的。”
只是回应这份热情的,并没有言语。淮九轻轻往后退了步,自然也就让对面的手垂放下去。
那扇按耐声响的门在同一时间,再一次被人缓缓拉开。
淮九的视线自然地移了过去,对面人也是。
印象里的顾如君,就像是流星花园那部热播剧里的道明寺一样,挺鼻薄唇,上帝亲手雕刻的精致模样,有着大多数人都会垂涎的外观,也有着被众人仰慕的学院生涯,这样的人,理应有着铺好的红毯路,被任性包裹的余生。
眼前的他,顾如君。
占了曾经高中生活里百分之90的话题度,此时就站在这,唤着自己,应不应该说很不真实。
仔细想想,他好像就是这样的一类人,尽管站在顶端,却也不忘脚下的那群攀爬者,他自来熟极了,对每个人都是,路边偶然撞见,学校里刚认识,臭名远扬的。他总是这幅笑脸,然后突然插足你的生活,也不问你愿不愿意。
只是他们之间所隔的,不单单只是表层的情绪。
门里走出的人,淮九已经记不起他的姓名,只是在记忆里还有着微不足道的一块位置,高中里顾如君的跟班。
他也并没想到顾如君在这,本来疲倦的面容在见到的一刻又很快披上了笑脸,快步走过来。
“你在这干嘛啊,还不进去,里面的人都在嚷嚷等你去唱歌呢。”
淮九没有出声,可就是这样才更显的唐兀,跟班同时也撇见了他。
“这位是?怎么看着感觉好眼熟。”
顾如君接过话音,多了几分笑意“他是淮九啊,就高中同班那个,陈淮九。”说完还不忘朝着跟班挑了挑眼。
淮九仍旧无言,这种当面被介绍的滋味说不上的奇怪。
“淮九?”跟班眉头皱下的样子,像在思考些什么。半响,他恍然想起般的合了下自己的手掌“我想起来了!就那个特别不爱讲话的吧。”
拍手声传出来,不大好听。
顾如君欣慰的点了点头,又换上那副习以为常的笑容。
“不过你怎么也在这?”挠了挠脑勺的跟班下一秒就被顾如君背在身后的手掐住,痛得失声。
“从毕业后就没有你的消息,你还真像空气一样突然就蒸发不见了,现在看来,还能留在这座城市里,来这种地方,应该混的不错吧。”
淮九自然听得出话里别样的味道,脸色也一如既往平淡,人际的交谈,从来都是他最不喜欢的。
于顾如君那副自恃的笑意前,隔了好一会他才平静点了点头。好不懦弱的样子,其实也只是懒得讲罢了。
可在他们眼里,这才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这才是淮九给人的印象。
人啊,总不是说变就变的。
只是下一刻,气氛突然就僵停在了这个时分。猝不及防。
“你跟她还有联络吗?”
压低的声音,和突然收起嬉笑的面容,无一不让陈淮九感到厌恶,就连面容上一直悬挂的平静,也失了神的模样,顾如君看见了,不过瞬间。
尘封的往事,关紧在黑匣子里,你以为它有一天会不见,其实不过是躲到了另一处角落罢了。
总会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合在曾经不愿提起的年月。
看着此时陷入的尴尬氛围,跟班也是急中生智般突然上前一步,拉过淮九臂弯“今天是我们高中的同学聚会,本来以为你太忙不来了,我们还有点扫兴,不过这会过来倒也不晚,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听到高中聚会时,淮九眸子动了动,片刻后又黯淡下去。
他推开了跟班的手,流畅得跟上了声音。
“不了,你们玩吧,我还有点事。”
“别那么扫兴嘛,来都来了就进来玩一下,这里可都是我们高中那伙人,好久才聚一次。”顾如君在跟班之后补了声“总得给点面子吧。”随后又勉强的藏住了刚才同一刻的不满。
“就是啊,多久聚一次。”
跟班接着附和,那副嘴脸,滑稽极了,淮九心想。只是不善表达的他,此时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我这真的有......”
话没能说完,又被顾如君打断“你高中本就不爱说话,出了外面哪还能一直这样,当透明人只会吃亏,这次难得凑到了一块就进来,再不然进去打个招呼也行。”
跟班又拉住淮九手臂,使了劲的往包厢方向扯过,脸上仍旧是那副贼笑的模样。
高中聚会其实自己也没有收到过邀请吧。
“那我进去打个招呼。”
顾如君笑着点了点头,他可是许诺过高中那伙人要凑齐全班所有人的,差一个不都显得没面。
人虚荣起来什么都想争。
通道的尽头,顿时少去了人影,再暖的灯光也无处可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