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青苍城楼,五十一副铠甲连带腰牌被挂在辕门立柱之上,赫然便是孟潜及其护卫所穿戴之物。尸体已经被高小凡命人就地掩埋,虽是敌人,但终归是为自己国家而战死,哪怕牺牲也不该暴尸荒野,任野兽啃噬。军人,总有军人的气节,哪怕身为对手,也一直抱有尊重。这是战争的法则,每次战斗结束,都会有双方士兵来认领本方战士的遗体。再不济,战胜方也会为这些将士立下一个坟墓。
高小凡抻着懒腰,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昨日带着众将士归来,就被李坤强拉着喝庆功酒,一大桌子人呼啦啦的扯个没完,什么英雄出少年啊,什么战神转世啊,狗屁的奉承打都打不断,就连李坤这种耿直性子的人都说出些官场圆滑的话儿来,李坤的话高小凡是信了,若非这人太过耿直也不至于十数年了都呆在这小破城池当这狗屁七品将军。以他的能耐,若是圆滑一些,十几年少说也能混个前三城主帅。至于其他人,高小凡也不是傻子,几分真几分假总还是能看出来的。
现在想来也没什么不对,这半年时间里,孟潜一个人杀的整个青苍城抬不起头来,任谁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虽说高小凡只是一个新兵,但是他却能使得孟潜全军覆没,自己一兵一卒都没有损耗。朴实一些的将领会觉得高小凡为他们出了一口恶气,敬酒也是相当有诚意。
一场酒宴持续了近一个时辰,高小凡也是喝的迷迷糊糊的。天色也还早,不少将领喝完酒便想着出去找点乐子,这在军队里很是平常。边关的常年肃杀,若不是长居于此,没有谁会乐意带着家眷,故而青楼在这些地方很是寻常。更有无数过了今日便不知明日何如的士兵,能快活一日便是一日,即便是高小凡的兵,他也不反对他们前往。
“小高将军,要不跟我们一起去乐呵乐呵?听说春满楼新来了一批姑娘,都是十五六岁的雏儿,个个都水灵的紧。”一个大汉朝高小凡说道。
这人高小凡也认得,乃是李坤手下第二号高手,名叫张凌运,一手箭术出神入化,也是从一小兵一步步靠着战功爬上来的将军,生性敦厚,很是受李坤器重。虽说官职不高,仅仅是个参将,但以他豪爽的性格和出色的个人实力,也是深受手下将士的爱戴。
高小凡笑着拒绝到:“多谢张将军美意了,可惜小子今日还有事未处理,怕是要拂了将军美意了。等下次小子做东,请将军和各位同僚同饮。”
张凌运拱手问道:“小高将军所说之事可是女兵入城?”
高小凡点头应是,张凌运接着说道:“此事确为大事,又是高小弟一手推动,若小老弟不嫌弃老哥我这粗鄙军汉,后日女兵入城之时张某可略尽绵力。”
高小凡抬手压下张凌运的手:“张老哥客气了,后日必少不了麻烦老哥的地方,到时还望老哥莫嫌小弟烦才是。我看大哥如此这般,可是有亲眷在此军中?”
张凌运也不隐瞒:“实不相瞒,近日收到家中来信,说小女背着家人参了军,不日即将来到青苍。哎,老哥我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了,一双儿郎均马革裹尸而还,而今这最后的嫡亲血脉也来到了这里,老哥我,哎!”
张凌运回到桌上,一口烈酒咽下,浑浊的眼里有泪光涌动,一旁等候的众人也是低头叹息。然而这毕竟是战争,是战争就会死人,说不定哪天身边的人便成为尸体。张凌运又是一口烈酒喝下,便站起身,对高小凡说到:“兄弟,老哥我不求你如何保全我闺女,说不定那时候你自身亦难保。既然她自愿从军,那便要做一个对得起良心的军人,死,可以,但是要死得其所。既如此,老哥便先行离去。”
高小凡仍然端坐着,这些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有绕指的柔情,若非为军人,若非这世间战乱。高小凡将手边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喃喃道:“只可惜这时间没有若非。”
走出酒楼大门,高小凡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往空寂的城池也因昨日的大胜有了些人气,能听到各处士兵讨论那个消灭了孟潜的少年将军,也有幽影小队的战士跟人吹嘘当时的战况有多么精彩。高小凡笑了笑,抬起脚向城东走去,那里有一个他的同类人在等着他。
城东和城南是青苍城未曾离开的原住民居住的地方,城西城北则是驻军营盘。平日里来往的商客都在城东城南居住。虽说人气不比新城,但是一些老字号店铺都保留了下来。城东可以说是美食街,整条街道都是客栈小酒馆,城南则是花柳巷,每每发了饷银,就会有很多轮休的将士来城东打打牙祭,酒足饭饱后便去往城南一夜春宵。
今日虽说未曾发饷,但也有不少军中人士在此吃饭。高小凡径直来到了一家名为老牛家炖大骨的小饭馆,本以为孟凡云还未到,哪知还未进门便听到孟凡云的声音传来:“老板,这个酒不行,太淡了,你这里最烈的酒就是这样了吗?”
“姑娘,这已经是我们这里比较烈的酒了,再烈的都是那些军汉喝的,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就喝这个吧。”店家是一个须发鬓白的老者,拿着孟凡云递过的酒壶劝说道。
“老先生说的是,小姑娘家的不去学女红刺绣,却来这里喝酒,成何体统啊。”高小凡接过老者的话,戏谑的对孟凡云说道。
老者接过话茬,“这位公子说的在理。小姑娘还是少喝点酒,这个世道不太平啊。”说完又朝高小凡问道:“公子,您几位啊?老头子我去给您安排座席。”
高小凡回答道:“不用劳烦老先生了,小子和这位姑娘是一起的。您添副碗筷就可以了。”
老者点头去拿酒,高小凡在孟凡云对面坐下,不一会儿,老者便端着碗筷,拎着一坛酒过来,高小凡接过,老者又说到:“这位公子,这个酒是本店最烈之酒,观你年纪不大,切不可多饮。这位姑娘更不可饮多,昨日打了胜仗,得小心那些喝醉酒的官兵啊。”
“多谢老人家,小子心里有数了。”高小凡说道,老者也转身离开,去招呼其他客人。
整个过程之间孟凡云都没有抬头,只是一块一块夹着锅里的肉骨头啃着,接过高小凡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啧啧嘴说道:“总算有点酒味儿了,高小凡,你也吃啊,这家的骨头做的那可是青苍一绝啊,以前两国关系和缓的时候我没少来这里吃。最近一年没敢进城,可馋死我了。来来来,酒给我满上。”
高小凡依言给孟凡云倒上一碗酒,夹起一块骨头,轻尝一口,也不免一阵赞叹。肉味醇厚,外部酥脆,显然是走过一遍油,骨头上的精瘦肉,一点也不柴,如里脊一般细腻,也不知道是猪的原因还是厨师的原因。一块肉吃下去,高小凡抬头刚想说话,便被孟凡云不留情的打断:“有什么事吃完后再说,不要影响老娘品鉴美食的心情。”
高小凡不过是想评鉴一下这个肉骨头,但是既然被打断话头,他也懒得分辩,夹起肉便大快朵颐起来。只可惜在那庆功宴上已吃过,此刻吃了六七块后,便实在吃不下了,只能看着锅里的肉,和对面完全停不下来的孟凡云。
终于,一刻钟后,孟凡云终于酒足饭饱,擦了擦嘴,打着饱嗝的孟凡云叫来掌柜的,轻声说道:“老头儿,把你这儿的‘梦余’酒给本姑娘弄一壶带走。”见掌柜的面露难色,孟凡云不耐烦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酒每年除了供应云阳和北蛮古月城,私下里还是有五到八坛存货的,今年不会供应古月城了,起码能有三十坛存货,你不愿意给我,是不是偷着运酒给了北蛮人?”
被孟凡云这一吓,老掌柜差点没摔了,只能苦笑着应到,便去了厨房后院。不一会儿功夫,拿了一个很普通的小酒坛送过来。孟凡云接过,将瓶塞拔起一道缝隙,闻了一下,便再次封好。她大咧咧的拍了拍老掌柜的肩头,说道:“早这么配合不就好了吗?走了,找那小子结账,本姑娘没钱。”说完,她便往屋外走去。
高小凡无所谓的掏出一两银子来结账,却被告知这一两银子只够饭钱,那壶被孟凡云勒索走的酒居然要十两银子时,气的牙痒痒。自己一个月饷银也才五两银子,这一小壶酒就坑了他两个月收入,最终在高小凡将自己的腰牌等一系列物品抵押给掌柜的,并约定明日拿钱来赎,才得以脱身。
出了门,高小凡一脸不爽的跟着孟凡云,孟凡云却只是抱着酒坛子,蹦跳着往客栈走去,根本不看高小凡一眼。终于,到了客栈,孟凡云才回头,瞥了一眼高小凡,说道:“一个大男人,心胸豁达一点嘛。走走走,去我房里坐一会,有事跟你说。”
高小凡接过话说道:“怨我吗?提前不通知我带钱,吃完饭被人当做吃霸王餐的纨绔,换你你也心胸开阔不起来吧?”
孟凡云讪讪的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纯属意外。走走走,请你坐坐,有惊喜。”说完变向二楼客房走去。
高小凡跟着上了楼,进了房间后,他便坐到桌上,正气凛然的说道:“说吧,什么惊喜。肉偿就算了,对你没兴趣。”
眼看孟凡云一巴掌呼过来,高小凡眼一闭背一挺,反正躲不过,也只能受着。预料中的巴掌声没有传来,只有一只手轻轻拂过他的脸,孟凡云娇笑道:“小家伙胆子不小,竟然调戏老娘。嗯,这脸确实不错,是个美男胚子,呵呵。”
高小凡急忙挥手拍掉孟凡云的手:“色女人,滚蛋!”
孟凡云见高小凡的样子,也就不再调戏,拿了两个茶杯,将怀中的酒拆开封,瞬间满屋酒香。孟凡云倒好两杯酒,便封住了酒瓶,对高小凡说道:“一人一杯,喝完有惊喜。”
高小凡端起酒杯,肚里的酒虫早在酒香飘出的那一刻便被勾起,嘴上还嘟囔着:“小气鬼,这么好的酒你就只给我一杯,酒钱都还是我付的呢。”
孟凡云一口喝完杯中酒,朝高小凡伸出手:“喝不喝?不喝酒还给老娘。”
高小凡急忙一口饮尽,正欲说点什么,却感觉昏昏沉沉,一头栽倒在桌上。孟凡云拿起一件披风披在高小凡身上后,便脱掉鞋子,在床上盘膝而坐:“这烂酒,连我气府所有灵气调动起来都压不住,真不愧是‘梦余’,哎。”孟凡云松开压制酒劲的灵气,顿时高小凡一样,醉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