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声音却是从塔林深处传来的,不大一会儿,一个白衣胜雪的青年和尚悠然而来。他似乎是佛陀行走凡尘的化身,天生具有佛的慧性和觉悟,浑身金光熠熠,宝相庄严,张元宗霎时间晃了一下心神。
月光照亮了他前行的路,四野的生灵在其耳畔清唱,微风缓缓吹落僧衣上的尘埃,草木的清香沁入他的心脾,夜晚的清凉驱除肌肤上的燥热,万物万种皆顺了他的心意。就算不是佛教信徒,见了他也会第一时间想到佛的存在。
众僧纷纷施礼,神态谦恭虔诚,仿若成为了这个青年和尚的信徒,连方才入定的老僧也是见礼后才重坐枯禅。张元宗心中纳闷,这个白衣和尚年纪不大,却能令囚龙寺一众大德恭敬如此,也是一件怪事。那青年和尚想必看透了他的疑惑,自我介绍道:“我是宋文卿的师兄福灵。”
张元宗顿时一怔,惊诧地盯着面前的青年和尚,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虽知宋文卿乃是囚龙寺的俗家弟子,更是慧字辈僧人的师叔,但是他的师父或师兄弟是谁,他却一无所知。
其实他一直都有一个心存已久的困惑,宋文卿的师父按理应是慧字辈僧人的师祖,以慧正、慧行的年岁推来,世上岂会有如此长寿之人。难道他拜入囚龙寺的情形同清秋观的清鹤一般,都是师兄代师收徒不成?
以前他虽然不知宋文卿的师兄是谁,但是却知道福灵其人。福灵,在几十年前是天下最负盛名的得道高僧,被囚龙寺誉为“金佛”。其人好锄强扶弱,扶危济困,乃是人人称颂的“侠僧”,本尊至今理应近百岁,可是面前的福灵却是三十七八的青年和尚。
张元宗预感这个青年福灵就是那个圣僧“金佛”,世传修为达到通玄之境,返老还童也是可能的。若真是如此,面前这个和尚修为之高,令人骇然,真当得起世人“金佛”之誉,不类凡俗。
张元宗抚平心中的波澜,然后施礼道:“见过圣僧。”福灵轻笑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如你这般厉害么?”张元宗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福灵又道:“你破了大须弥阵,慧正要拦下你也没有太大的把握,还不如就让我这老家伙和你玩玩。”
这话说得没半点圣僧的风范,张元宗暗中猜测宋文卿的出格言行,只怕也是与福灵相处久了,耳濡目染的结果。张元宗问道:“在下很费解一件事,还请圣僧解惑。”福灵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然后笑道:“我可解答不了你的疑惑,我们还是过过手,难得遇到你这样的高手。”
福灵这种无赖似的回答让张元宗有些哭笑不得,他明白只有战胜了福灵,才有资格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独自一人对抗囚龙寺的十八罗汉、七院首座、掌门方丈、圣僧福灵,若是传将出去,张元宗的声名必将更加喧嚣尘上。
张元宗轻踱几步,青衫在月下显得有些濡润和新丽,黑色的眼珠里是平静而深邃的汪洋大海,眉宇间透出一股清华绝尘的绚丽。这样一个年轻公子,在寂静中衍生了无比惊艳的光彩,虽平静却动人心魄。
福灵的眼中流露出几抹笑意,信步穿过塔林,向张元宗而来,直如仙佛降临。众僧不由露出紧张而虔诚的神色,福灵可谓是传说中的存在,今日得见是多么的荣耀。他与张元宗一战,将会成为他们心目中最难磨灭的一战。
福灵含着淡笑,一掌轻飘飘向张元宗击来,白色的衣袖缓慢飘动起来,无风无力,这哪里算的上宗师级高手的出招,就算三岁小儿也能舞得更好看。众僧虽然瞧得惊讶莫名,却都默然不发一言。
张元宗眼光转动,这岂是看起来如此简单的一掌?福灵已与塔林、微风、月光、僧众融为了一体,化为了这方世界的一颗心脏,他可以一己之力左右这方世界的力量。在这一掌之下,若动,必是风雷滚滚,山崩地裂,若不动,那也是败了。
这不是一招掌法,而是勾连万钧雷霆的引子,若谁与之相对,必定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难以承受的后果。张元宗面色沉寂,也是一掌缓缓挥出,两个手掌就在众僧目光睽睽下相击在一起。
众僧心中犹疑不定,似乎空气中有什么令人心悸的力量在不住的衍生又湮灭,这种感觉隐隐约约却又一无所察。福灵忍不住赞道:“好小子!”然后他又是一掌击出,这一掌明显迥异于方才的试探,已是大梵般若掌的招式。
没有大梵般若掌的刚,只留下无声息的举重若轻。张元宗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疏忽,一招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他见这一掌逼近,身子纹丝不动,化为天地,融于虚无,一掌划过弯曲的轨迹,带着妙不可言的神韵,与福灵击实。
空气中那种不安的波动从心底传出,现实里仍旧是一片平静。慧正等人明白两人比的已经不是招式和修为,而是通玄的境界。也许在他人看来场中两人犹如稚子戏耍,但在慧正眼中除了无比震撼,就是自愧渺小。武功修到极高处,要想寸进真是难上加难,对于那些寥寥无几的宗师来说,都少有人接近通玄的境界。
毋庸置疑,囚龙寺的老硕果福灵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可是面前的年轻人不过二十二三岁,怎么可能达到这个境界?然而,慧正清清楚楚感受到张元宗的确是在与福灵较量他们难以企及的境界。
福灵虽然惊诧张元宗出类拔萃,但也丝毫不停歇,大梵般若掌层出不穷,他姿态悠闲,好似佛陀拈花微笑,不明就里的又岂能看得出其中的凶险,只怕以为圣僧在传递妙法。张元宗犹如一颗静谧而璀璨的星子,任你波云诡谲,我自亘古不变。
福灵与张元宗在塔林中演绎武之一道的无上妙法,一招一式都牵动着这方小世界。众僧只觉得四周隐藏的波动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生恐某一刻突然爆裂出来。场中两人恍若未觉,你来我往,直到后来,每一次掌掌相击,塔林都会震动一下,好似高僧大德的舍利被惊扰,以此警示。
渐渐,两人露出淡淡笑意,他们的年龄虽然相差七十多年,但交手的契合是他们自己都料想不到的。这种层次的较量,谁也不可能真正成为操控一切的王者,进入这种玄奥的境界中,靠得是顺其自然和灵犀一点。
塔林震动,空气翻涌,年轻的僧人发现自己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无法动弹,而修为深厚的僧人也觉身陷泥淖,行动困难,他们不由心生惊疑。然而,场中两人的交手已从方才的凝重变得轻松起来。
福灵笑道:“难怪师弟虽只见了你一面,却对你颇为推崇,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张元宗回笑道:“圣僧的境界,在下望尘莫及。”转念一想,他问道:“宋文卿现在寺中?”福灵自知失言,哈哈大笑道:“人老了,真是糊涂。”
张元宗见福灵率性洒脱,不似老学究一般顽固严谨,心中颇生好感,道:“圣僧可否……”还不待他说完,福灵截然打断道:“张施主,师弟已经决定正式遁入空门,做我禅宗弟子。此时,他正在悟真洞闭清心关,断去尘缘之后,就要正式受戒了,届时他将受‘玉佛’称号。”
张元宗闻言微微一惊,始一出家就赐“玉佛”称号,可见囚龙寺对其的尊崇,只怕是期盼他成为另外一个福灵,保囚龙寺几十年的繁盛。一想到那个随心所欲的“和尚”,最终与佛有缘,青灯相伴,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怅然之意。
他暗暗轻叹一声,然后望着福灵淡笑道:“圣僧应该知道在下问的是舍妹的下落。”福灵眸光微闪,故意岔开话题,不顾风逸大笑道:“我们交手还没结束呢,来来来,看看你还有什么高招。”
话毕,他身影闪动,白衣飘举,浑身散发的金光又盛了几分,真似庙宇中镀满金漆的大佛,由此可见他在佛家功夫上已臻化境。张元宗只觉好似一座灵山向自己压覆过来,那汹涌得无边无尽的气势倏然逼近,那是佛的威压。
张元宗双目化为利剑,似要洞穿眼前的层层遮幕,四野早已如沸水翻滚,一浪又一浪向他袭来。这一次,福灵不再与他较量神妙的境界,而是正式要与他比试武学修为。福灵逼近,大梵般若掌顺势击出,每一掌都如火山爆发一般,震撼而霸道。
张元宗一颗剑心雪冷冰寒,浩淼广博的剑意如洪水奔泻,搅得风起云涌,惊心动魄。众僧只觉寒意袭体,内心一阵空虚,血色全无,骇得连连后退。一道丈余的剑气,从剑指处凭空凝聚而成,光华夺目,凌厉无匹,具横扫千军之势。
霸道的掌力和锋锐的剑气在囚龙寺的塔林中,决然相遇,毁天灭地的力量爆发出来,劲风肆意窜射,吹动着两人的衣衫猎猎作响。转瞬间,周遭已是一片狼藉,大一些的石塔残破遍布,小一些的石塔歪倒在地,地上石砖碎裂,沟壑纵横。
慧正等人面如土色,露出痛心疾首之状,口中喃喃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之语,塔林供奉的乃是列代高僧的舍利,今日被毁,是大大的不敬。他们恨不得自己化为石塔,承受这一番猛烈的摧残。
场中两人依旧掌来剑往,张元宗虽知毁坏石塔犯难以饶恕的罪过,但是此时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他与福灵之战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在这种巅峰的时刻,若还存了一丝顾忌,就必定落下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当然,这不是说两人这一战是以死相搏,他们一个是“金佛”圣僧,一个是温良公子,都不是具有杀心之人。然而,像他们这种层次的高手,随意出手都是极其危险的,更何况他们此时各自出尽全力,谁敢放水,以身试法?
慧正等人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沉进了无尽的深渊,面上着急惶恐之****浓,望着毁坏的石塔越来越多,只怕比之杜鹃泣血犹有甚之。他们心中有透着一股无力的虚脱感,这两人一战世上又有几人能够止之。
“南么三曼多勃驮喃,萨婆勃驮菩提萨。埵诃栗捺耶,宁夜,吠奢你,那么萨婆。尾泥,莎诃。”突然一道空灵清净的梵音传来,压住场中两人交手的肆虐之音。恍若见到飞花飘落,彩霞流泻,每个人的心都在刹那间平和起来。
福灵跟张元宗只觉自己身处佛国,无处不是清音梵唱,无处不是安乐祥和,内心的涌动归于宁静。两人终于停手,**云散,月华如水,然后环视四周,却是一片惨淡。此时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是谁来了,而心情却是各有不同。
一位年轻的和尚踱步而来,僧袍月白,面容清雅,眸含灵慧,唇带清风,赫然是宋文卿。张元宗第一眼瞧见就觉察出宋文卿身上的变化,少了一丝往日的散漫和玩性,多了一些定性、空透和庄重,他的眼里还藏着一些故事。
他见师兄福灵和张元宗大战,其势不可阻挡,遂念诵清心法咒阻止。方才那一句乃是普一切佛菩萨真言,若想供养十方一切诸佛,当要念诵此咒,即为供养一切诸佛。今日是七月十五,囚龙寺白天举行了盂兰盆****,本意就是供养佛祖和僧人,所以宋文卿才会念诵这一句真言。
慧正等人见宋文卿出现,心中又喜又忧,纷纷上前见礼。宋文卿虽还是俗家弟子,但是其佛缘深厚,佛性惊人,自福灵带其来到灵鹫峰参悟佛法,往往随意言之就深含真法妙谛,令修行几十年的大德哑口无言,甘拜下风,隐隐成为囚龙寺佛学修为第一人。
慧正等主事僧人都千方百计劝说宋文卿正式剃度,成为禅宗弟子,甚至愿将掌门之位授之,希望他将囚龙寺佛法发扬光大。可是,他只是一名俗家弟子,囚龙寺也不能强人所难,不过他们对于他平日一些出格的行为也不过多干涉,生怕他生出恼意,人去楼空。
福灵责备道:“你怎么出来了?”宋文卿苦笑一声道:“悟真洞不过就是一处洞穴,还真的能悟出真如吗?我的罪孽需要我自己来消,岂能让囚龙寺和师兄来背负?”他一扫囚龙寺众僧,眼中一片阴郁。
张元宗余光扫视,发现慧正等老一辈的僧人都露出一种令人奇怪的悲意和惶急,他心中突然警醒,难道是张水衣有什么不测?他不由转头望向远处的降魔塔,黑沉沉的不知其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听福灵无奈道:“你这是何必呢?”宋文卿勉强一笑道:“不去经历,何谈放下?我若不亲自斩断尘缘,清净六根,又怎真能入了这空门?师兄,若你保护得我太好,我怕永远都成不了你们希望的那种人。”福灵闻言不再言语,只是不住地长吁短叹。
宋文卿转首道:“张公子,令妹身处囚龙寺降魔塔之事,我已经派人告诉了你,此事不假。”张元宗恍然大悟,原来子远小和尚口中的太师叔祖竟是他,宋文卿顿了顿,又道:“不过张姑娘如今已化为情魔。”
张元宗片刻失神,怔忡道:“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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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心中深深的幽怨怎么也抹不掉,好像没洗的脏衣裳,留下了污迹和暗殇。静下心来思前想后,总是无法释然,想化作鸟儿飞离这片伤心地,却恨没有翅膀。
那一日,云家子弟护送宋文卿和张水衣前往囚龙寺,求取除魔之法。谁知张水衣对宋文卿一见钟情,再顾已是情丝缠绕,一度无法自拔。宋文卿虽然口口称自己乃是凡俗之人,罔顾清规戒律,可是他的骨子里早有皈依之念,人世间的****是半点都沾染不得。
佳人猝然表露心意,让他惶恐不已。他拒绝得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那个秀丽而张扬的女子在他眼中淡了颜色。然而,张水衣性子执拗倔强,旋即放下被拒绝的不快,又是一通穷追猛打,美目中尽是热烈的爱慕,像小孩子分享心爱之物一般,急切、无私而期待。
身处马车逼仄的空间里,宋文卿别无他法,只好紧守灵台,如老僧入定,默诵佛经,不再看外界一眼,而他又不得不留出一缕神识,时刻观察张水衣是否有化魔的迹象。佳人心气颇高,锲而不舍,一幕笑靥如花,一幕温言软语,只想软化这个男子的禅心。
马车似乎化为了典籍中神圣的菩提树,宋文卿犹若树下参悟的佛陀,而张水衣如是魔王波旬的女儿,专门前来魅惑佛陀,打扰他的清修。结局可想可知,魔女失败了,佛陀修得正果。张水衣用尽手段,放下尊严,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也未乞求到半点的施舍。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在纯钧灵魄邪性的蛊惑下,张水衣心中郁结的殇情,化为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第二日,妙龄女子因爱生恨,因痴成狂,一念之间化为情魔,心中充盈着一种狂热之极的执念,要独自占有面前的男子。
情魔,因情入魔,为情而生,为情而死,虽千难万阻,却不及决心一念。她彻底地同纯钧灵魄融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剑不分。宋文卿大惊失色,连连诵念清心法咒,可是此法咒能够拯救**苦海的芸芸众生,却拯救不了魔。
张水衣,魔性大成,双目赤红,剑气纵横毫不凝滞,眸中是一片寒冷和一片炽热。她的脸颊上是孤冷的笑意,声音疏离而寒凉,不住追问道:“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疯狂之色溢于言表,这哪里还是以前那个骄傲而率真的佳人。
宋文卿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他毕竟不是佛陀,而女子已成了魔。张水衣见宋文卿久不言语,狰狞和痛苦之色交杂,身上的剑气愈加狠戾和狂暴。云家一行人,早已发觉了马车中的异样,停了马车,因为车中之人身份特殊,他们不便干涉,因此犹豫了好一会儿。
最后实在无法,云溪上前试探道:“大师和张姑娘,我们要不要休息一下?”突然车中传来宋文卿着急的声音,喝道:“别靠近!”云溪顿时一怔,迟疑几分定在原处,而此时无数道剑气激射而出,马车顿时变得千疮百孔。
云溪首当其冲,惊骇欲死,手中长剑还没拔出,已被凌厉剑气扫中,只见他目眦欲裂,鲜血喷溅,已是死了。这惊变发生在一瞬间,云家一众子弟顿时被惊住了,几个呼吸之后,才惊醒过来,慌忙围了上去。
车中宋文卿急叫道:“张姑娘成魔了,你们快快离开!”话音未落,马车轰然坍塌,现出车中两人的身影。宋文卿一脸惶急和悲伤,哪还有日前的俊逸和清寂,张水衣一袭红衣,犹如地狱红莲,她已失了本性,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云家一行人自小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此时见云溪被杀,心中怒火熊熊,哪还听得进宋文卿警示之语。长剑出鞘之声响起,以云砚为首的十余人围了上来,冷觑着马车上的张水衣,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
张水衣冷笑几声,对着宋文卿道:“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面对如此狂热的质问,宋文卿沉默如水,面含悲悯之色。张水衣仰天狰狞狂笑,状若疯魔,惊得云家子弟一片骇然。突然笑声戛然而止,红衣纵入人群,犹如阴冥凶厉的恶鬼。
云家子弟纷纷出剑,一出手都是云家剑术的杀招,剑光连绵一片,绞杀而去。张水衣早已没了人的一分善念和温暖,只见她玉掌翻转,暴虐的剑气如狂风过境,刹那间鲜血铺洒了一地,云家子弟个个少年俊彦,却在其手下走不了一招。
转瞬间,张水衣将云家十余子弟屠戮殆尽,毫不手软。事毕,她回首对着宋文卿嫣然一笑,追问道:“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宋文卿望着一地的残肢断臂,声音喑哑,神色木然,乍然听到张水衣之执着的问话,不由心中一跳。
张水衣沦为情魔,与纯钧剑合二为一,其武功修为突飞猛进,抬手投足间都是凌厉霸道的剑气,已不是宋文卿所能抗衡的。张水衣见他依旧不答,眼中厉色一闪,转身就走,宋文卿惊疑不定,心想她情绪混乱之下只怕又要杀人,连忙喝道:“等等!”
张水衣截然止步,回首期盼地望着他,宋文卿双眼一闭,良久方道:“我爱你。”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有着不简单的力量,好像是情魔的解咒之语。张水衣顿时如冰雪消融,浑身剑气消弭,眉眼弯弯,笑得清丽无双,好似又成为了那个美丽而善良的女子。
她欢快地奔到近前,牵起宋文卿的双手,言笑晏晏,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犹如单纯的少女。就算她安静了,温顺了,也已不再是原来的她了。自宋文卿回应了她的心意,张水衣变得温柔顺从,连埋葬云家子弟也是尽力帮忙,好似这些人不是为她所杀一般。
宋文卿心知只能带张水衣返回囚龙寺,也许还有解决之道。此处距离五台山还有不短的路程,若她突然发起狂来,不知多少人要断送性命,好在宋文卿对她好一分,她就更恭顺一分。他不由暗暗祈祷,这一路上千万不要再出乱子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夜宿客栈时,张水衣突然意识大乱冲进他的房间,只见她****高涨,当场褪尽衣衫,媚眼如丝,身材曼妙,当真勾魂夺魄。宋文卿连连狼狈抗拒,却怎么也止不住狂热的她。当他见张水衣眼中因不耐而凶厉翻涌的时候,他心一横径直抱住了她。
云消雨歇之后,宋文卿只觉罪孽加身,趁张水衣熟睡之际,封住了她的经脉。他也顾不得世人复杂的眼光,带着昏睡的女子急急赶回囚龙寺。他悄悄找到自己的师兄福灵,然后急急召集了慧正等十几位主事僧人,待他道出原委,顿时炸开了锅。
经过他们一番商议,这种有辱佛门的事岂能大白于天下,否则不仅会毁了被寄予厚望的宋文卿,也会让囚龙寺颜面尽失。于是他们不得不违背本心将张水衣困于降魔塔,而宋文卿早已六神无主,在师兄福灵的强硬要求下,前往悟真洞闭关忏悔,不再理会张水衣之事。
宋文卿的心荒芜而苍凉,他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为何要偷偷下山,若不是如此,张水衣也不会因他而沦为情魔,云家十余年轻子弟也就不用埋骨荒野。这一切都是天意弄人,而恰恰是自己推动了惨绝人寰的命运。
经历此事之后,平静如水的心难再平静,于是他决定踏出那一步,并放言闭关完毕之后将正式剃度出家。福灵等僧众乐见此事,还有点因祸得福的复杂之慨,遂宣称宋文卿出家之时将授“玉佛”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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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林里一片沉寂,落针可闻,福灵等僧人不免暗中戒备,生恐张元宗暴起发难,对宋文卿不利。虽是七月,但这夜既沉且凉,张元宗眉宇间有一抹清愁,造化弄人,无法判断谁对谁错。他长叹一口气,眸光低低扫向宋文卿,幽幽道:“这事怨不得你。”
此言一出,众僧惊色陡起,他们更加看不懂面前这个年轻人了。宋文卿面色变幻不定,迟疑道:“你真得不怨我?张姑娘因我成魔,而我也和她……”“肌肤相亲”四字一时竟说不出口。张元宗悲悯地望着他,无奈道:“无论成魔与否,水衣应该都是喜欢你的,这就够了。”
宋文卿神色落寞,内心翻江倒海,沉默半晌,方才轻声道:“我也是喜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