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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七章 贤者之觞 剑犹悔迟

作品:一剑浮生记|作者:张十三画|分类:综合其他|更新:2024-05-03 07:28:43|下载:一剑浮生记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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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相识者眼中,沈睿一直是一位聪慧多智的柔弱公子,素来爱执素白折扇。他虽出自四大世家之一的沈家,但武道修为却寥寥若无。眼下看来,显然是他骗过了所有人,往昔阴柔的模样,祖父死后的豁达,皆只是他叵测的伪装。没有人知道真实的沈睿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年,沈家是仅次于云家的武林世家,其建宗于江南虎丘,较云家是诗礼传家更多了一份风流才情。沈家人骄傲自矜,目下无尘,自承非是武夫一流,往来谈笑皆是江南文学鸿儒,清高流淌在他们的血液里。

沈家一直活在沈睿的想象中,虽自记事起他便跟着祖父相依为命,虎丘沈家早已是飞蓬枯断的废墟,但这并不影响他身为沈家人的骄傲。在沈南公日夜黯然的絮叨中,他得知沈家令人心驰神往的辉煌荣光,他本该拥有这世上最完美的人生。

祖父是名重江湖的沈家掌门,父亲是家族三百青年才俊中最惊才绝艳的人物,而他自小聪颖伶俐,一闻千悟,是祖父最宠爱的孙儿。即便他没有亲眼见证沈家由盛转衰的惨变,但他也知盛时是多么的璀璨、骄傲,衰时就有多么的枯败、卑弱。

沈家历盛而衰,祖孙二人隐遁江湖,以沈南公的谋略手段虽不至于东山再起,却也能另谋家业藏身。沈南公亲眼目睹遍地毒亡的亲人,为了维持沈家虚幻的盛名,亲手将虎丘家业付之一炬,营造沈家神秘失踪的假象。

沈南公余生皆活在悔恨和痛苦之中,唯有沈睿能够给他一丝温暖和慰藉。沈睿承欢膝前,亲授教养,习谋练剑,十岁时沈南公还特意为他搜罗了蝉羽剑,他对沈南公而言不仅是能够带来宽慰的亲人,更是其陈年铸成大错的遮羞布。

当年沈南公正值春秋鼎盛,志向远大,欲成就江湖霸主地位,他虽然心比天高,但云家不容置疑是挡在面前的大山,若不能成为武林世家之首,又如何进一步横扫天下诸派?沈南公空有一腔抱负,却愁前路阻碍重重。

沈睿自小耳濡目染,从心底里支持祖父当年的雄心壮志,也时常安抚祖父受惨剧困扰的心中旧患。历经剧变的沈南公没想到到头来得到沈睿的理解,因此喜爱愈深,甚至视其为深懂己心的知己。

沈睿从沈南公口中得知所有沈家灭门的残酷真相,祖父当年得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一个面容普通的神秘人,轻描淡写告诉了沈南公一个实现雄图霸业的机会。那人丝毫没有遮掩自己面容的意图,事实证明日后沈家也未能查出其来历。

神秘人将败血之术的秘要相赠,临走前给了沈南公一月的时限,要求他带领沈家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沈睿一直记得祖父言及此事时狂热的神情,沈南公死死抓住神秘人给他的机会,却并不愿意任人摆布。

沈掌门通透睿智,却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神秘人轻易将败血之术赠予,自然有应对变数的力量,他的这个决定直接导致了沈家的覆灭。时隔多年,他还时常在醉后询问沈睿,痛苦道:“睿儿,你觉得爷爷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沈睿怜惜而平静道:“那人只是将沈家当做一把杀人的刀,我沈家又岂能委身屈入他人彀中,徒做嫁衣?”沈南公每次闻言都一边流泪大笑,一边疯狂灌酒,然后醉趴在桌子上难得安心睡着。

沈南公不愿受神秘人的利用,欲将败血之术占为己有,以待来日徐徐图之。月后,沈家满门被毒杀,沈南公气若游丝间瞧见神秘人犹如鬼魅一般在沈家飘来飘去,时而掌杀漏网之鱼,务求斩草除根。

沈南公抱着年幼的沈睿藏在身下,因他存有一枚花家圣药九珍黄玉丸,与沈睿分而食之,侥幸躲过一劫,却因用量不足,导致沈睿后天不足,身体不免有些柔弱。作为劫后余生的沈家人,他们不得不承受所有的悲痛和不甘,从而滋生出阴暗的心魔。

从云端跌入谷底,由不甘生出怨恨,祖孙二人游荡于江湖各地,凭着巧思善辩搅浑一池湖水。沈南公化身说书人踏足天南地北,暗中利用消息引发血战,沈睿也先后在云家和崂山挑拨是非,为的只是平息内心龃龉的不甘。

让江湖同道遭受同样的苦难,是沈家人性格扭曲的显露。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离他而去,令沈睿痛不欲生,他不在意什么蓬莱大业,急需通过复仇来宣泄内心的怨恨。他自愿投靠碧波深处的势力,哪怕覆灭整个中土,哪怕殃及芸芸众生。

若是沈睿知道蓬莱天尊阎帝生只为亲近张元宗,故意通过申先生之口揭露沈南公的身份,最终导致其祖父死在楚青岩手中,不知会是如何想法?沈睿并非真心投靠蓬莱,蓬莱亦不会真心视这位中土末路人为同道。

沈睿持蝉羽搅得清光碎泻,陷伤重的莫子虚于泥泞的沼泽,或是激怒的蛇吻,皆是极其难缠的危境。他看着莫子虚鲜血流淌不绝,龙门剑气逐渐不稳,胸腔间升起激烈的情绪。亲手杀死一位龙门前辈,是多么难以想象又令人兴奋的壮举,这会最大程度满足他复仇的心理。

不过即便莫子虚身受重伤,但战力依旧极为强悍,想必是受伤激发了他的斗意,出招无畏,杀意蔚然。他左挥一道剑气斩向灵始,铮然声响,撕云破雾,右驭一道剑气射向沈睿,蝉羽微颤,锐气散乱。他气势昂扬道:“即便没了悟道之剑,你们又能奈我何?”

他以伤重之身激战两大高手,一时豪气干云,气势无人可夺。若非灵始和沈睿两人剑道一刚一柔,恰好阴阳互补,凭生莫大威力,恐怕也挡不住他。沈睿面色阴沉道:“莫前辈您是强弩之末,何必虚张声势?”

莫子虚陡然一声长啸,好似晴天雷鸣,喝道:“龙门的剑岂是虚张声势!”他一颗剑心澄澈凛然,自身化作一柄巨剑,挥洒大片剑气,宛如实质的剑锋,似是虚空也被斩碎,令灵始和沈睿也不敢直撄其锋,更是因此受伤多处。

其实莫子虚内心却不像表面那般势强,他对自身状况心知肚明,腰间的剑伤是致命的隐患,他不得不承认沈睿这一剑用心之歹毒。他此刻只有以狂暴的剑气压制两人之剑,但并不能坚持长久。

若他此时一意脱身离去,或许还能保得周全,可是梁临川才去不久,他必须留下来拖住两人,耗损自己活下去的成算,为梁临川争取活下去的机会,他毫不克制剑气的强度,任由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

幸好他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沈睿和灵始若是齐心追杀梁临川,他却不见得能够同时拦住两人。沈睿一心想要杀死莫子虚泄恨,本就没有离开追击之意,而灵始不同于沈睿,他的任务是除掉梁临川,因此被莫子虚有意阻拦,时间拖得越久,他越是焦灼难耐。

他频频怒视沈睿,可是沈睿却视作不见,他怒斥道:“你为何不按照计划行事?如果让梁临川逃走,你百死莫恕。”沈睿敷衍道:“龙门高手对你们而言才是强敌。放心吧,梁临川逃不远。”接着不管灵始再三要求或斥责,沈睿皆是恍若未闻。

沈睿自然不愿灵始脱离战团,他需要借助蓬莱老人之力一起诛杀莫子虚。灵始虽对沈睿心生不满,但只得同其一道尽展生平所学,慢慢消磨龙门剑气的锋芒。沈睿等待着这个实力强横的龙门老人鲜血流尽的那一刻,而灵始却在等待能够脱身的机会。

沈睿被复仇之念蒙蔽了心志,哪里还会顾及蓬莱的任务,他微妙地控制自己出剑的时机,令灵始一直无法脱离莫子虚的剑围。蝉羽剑善其柔,运行轨迹奇诡多变,灵始一时也无法察觉沈睿藏有阴损的私心。

蝉羽柔中满是险刻的锋芒,物似主人形,这同沈睿的秉性颇为吻合。他趁着渐渐此消彼长的形势变化,施展剑法更入佳境,遇上莫子虚这样的高手,正好能够激发他的潜力,其身法、心境、气息皆达到他有生以来最巅峰的状态。

土丘本矮,历经三大剑道高手剑气的璀璨,仿佛又低矮了不少。三人的鲜血陆续洒在尘土里,转瞬渗透不见,似是再多的鲜血也不足够。莫子虚感到生命正在快速流逝,倘若就此继续消耗下去必死无疑。

他急需寻得突破口,打破眼前胶着的僵局,一味蛮横地驭使剑气只会令他伤势极速加重。正好有人比他心急,灵始不再寄希望于沈睿的改变心意,出剑愈加威猛霸道,想要斩开剑围脱身,他的剑中不免蕴着一丝燥意,他就是莫子虚期待的突破口。

莫子虚猛然提升剑气的强度,蝉羽似是承受不住忽然露出一丝破绽,沈睿没能防住流泻而至的一道龙门剑气,肩头殷红洒下,他不得不暂避一二。莫子虚知道时机已到,凭生一股悍然之气,罔顾灵始倏然刺来的剑,身躯里轰然爆出一股猛烈到极致的剑气。

龙门剑气此刻达到最具破坏力的程度,像一阵暴风雨轰向灵始,莫子虚知道他有且只有一次施展的机会。灵始首当其冲,骇得勃然变色,手中长剑不由凝滞了一瞬,他狠一咬牙继续决然向前刺出。

莫子虚暗喜形势好过预料,敏锐地捕捉住这一瞬,避开要害生受一剑,随即灵始整个人淹没在龙门剑气中,被生生击穿。他被击飞撞在赤色巨石上,仰天一口血雨喷溅,继而洒向巨石,却辨不出哪是鲜血,哪是赤石。

他瘫软靠着巨石如同败革,胸前千疮百孔,好似无数泉口正喷着赤色泉水。他震撼的神色凝固在脸上,双眼灰败地看着状如神魔的莫子虚,无奈地等待死亡的来临,他的人生即将戛然而止。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莫子虚逼退沈睿争取片刻转圜,趁机不吝加重伤势解决了灵始。一招之后他顿时感到虚弱,血气翻涌冲撞胸腔,内息乱窜损伤经脉,但他不得不强聚剑气防备沈睿运剑重击。

莫子虚心中陡然警兆大生,因为他看到灵始弥留之际的暗淡目光穿过他,落在身后,眼神有异。刹那间,他陡见一枚银丸如流星坠落,落在他与灵始之间,在灵始残酷痛快的笑容中,银丸剧烈爆炸,他想要完全避开已是不能。

银丸霎时化作万千火树银花,一时间飞沙走石,火星四射,格外绚丽而危险,其拥有的力量极为狂暴。莫子虚只能选择后退,可身后却是早已蓄势而待的沈睿,冰冷锋利的蝉羽封住了所有的退路。

莫子虚恍悟自己中了沈睿的算计,火星袭来的热浪和内心刺骨的寒冷,令他如同身置冰火两重天。沈睿眼界辽阔,奇变狠毒,他将两人的心思揣摩得通透,他故意露出破绽中剑佯退,又以灵始的性命为筹码,为的便是这致命的一击。

沈睿的剑道修为足以傲视江湖,已然超过他的祖父沈南公,但他自知要在剑上正面杀死莫子虚这样的剑道宗师委实困难。他不寄希望于方才偷袭的那一剑,那只是为了降低莫子虚的威胁。

银丸破坏的威力恐怖如斯,是他用来保命的手段,他也曾在第二次崂山大战中以之出奇制胜,毁了公孙纯阳操纵阵法的阵台。灵始胸前一片焦黑,惨不忍睹,他已然一命呜呼,沈睿的银丸送了他最后一程。

莫子虚骤运真气外凝,可是却无甚大用,他先是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铁屑钻入肌肤,紧接爆炸的巨力猛地震碎了他的胸骨。他想要驭使剑气抵挡身后荡来的蝉羽,可是剑气微弱不堪,难以成功。

蝉羽剑锋利得可怕,刺入莫子虚的身体如同石落水中一般轻易。沈睿随即抽出蝉羽,刃不染血,身外的伤口虽薄如一线,但身体内的脏腑早已被这一剑绞碎。莫子虚踉踉跄跄踩着焦土,走到巨石旁伸手扶住,然后身子下滑坐在灵始的旁边。

沈睿没有再出手的意思,他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看着莫子虚,有些狂热亢奋,没想到自己真能杀死龙门高人。他随即露出畅快的笑容,仰天哈哈大笑起来,自言自语道:“祖父,今天我送一个龙门中人下去陪你,今后我会一个一个杀死他们。”

莫子虚虚弱而怜悯地看着沈睿,他已经没有力量再做些什么,任由这鲜血一直流尽。沈睿目光肃杀,有些得意道:“你们龙门中人虽然个个厉害,但这世上杀人的方法多种多样,并非只能依靠修为高低。”

莫子虚气息微弱道:“看来杀了我,你很高兴。”沈睿满脸笑容道:“那是自然。其实我与莫前辈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怪就怪您是龙门中人。”莫子虚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若不幸蓬莱真得功成,中土众生尽皆灰飞烟灭,世间什么仇什么怨,又有什么打紧。”

沈睿脸色骤然一冷,漠然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前辈您临死前也来禅宗那套说辞,太过乏味。既然是深仇大恨,自然是要痛痛快快地了结。前辈您就在此安安静静等待死亡吧,您要保护的梁临川,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莫子虚神情微急看着沈睿走下土丘,然后又释然地恢复平静。他的精神越来越不济,眼前开始浮现一幕幕流影。往日模糊不清的记忆此刻变得异常清晰,那些生命中重要的人一一出现与他道别。

*****

近年随着蓬莱接二连三出手,中土江湖一流势力陆续跌落尘埃。云家虽然经过几番内斗,但较其他世家、门派而言,其实力损耗并不太大,甚至隐隐跻身当世最强之列。江湖风起云涌,云家还能暂时维持平静无事。

陵阳一战后,云家前任老太君鱼莲心被废除武功,因耐不住囚禁屈辱,最终选择绝食而亡。云二爷云峰重归武林源,不过其瞎眼断腿,早无夺取权柄的雄心和资格,平日不大在人前露面,况且云峥不计前嫌也令他幡然悔悟,惟愿颐养天年。云三爷云霄和云二公子云殊却没有这样的幸运,业已死在内斗之中。

云峥携鱼清池入火焰岛后,云家日常事务皆由云四爷云珵和云三公子云泽打理。云峥也曾明言若他身遭不幸,云家掌门之位将由云泽继任,然如今云泽初心已变,掌门之位对他而言只是兄长交代的责任。

云峰虽然心灰意冷,躲着不见外人,但他带回来的断腿孤女却很招人喜欢。她好歹是云三爷的义女,一应起居皆有人照料,她一开始并不适应高门世家的生活,显得有些怯懦无措,但时日一久便也安心住下,她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着鱼莲花。

鱼莲花虽是云家现任的老太君,不过她只当自己是个普通的老妇人,择了云家安静偏僻的院落住下,平日也少要人服侍。她很喜欢这个断腿的少女,把她当做亲孙女一般看待,手把手教她识文断字,操琴下棋。

少女一生颠沛流离,何曾享受过这般天伦之乐,她也很喜欢陪着鱼莲花说话解闷。她从鱼莲花口中得知她曲折离奇的一生,知道她与莫子虚长达几十年的奇情,她忍不住问道:“好不容易重逢,您和莫爷爷为什么不好好珍惜陪伴的日子呢?”

鱼莲花慈祥道:“孩子,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会明白是否陪伴已经不重要了,我们需要的是认定彼此的情感,不管对方远在天涯海角,都会感觉近在身边。”她的微笑透着温柔安宁的力量,但少女并不太明白言中的意思。

这日,云三太爷云海同鱼莲花品茗闲谈,偌大云家只有他两人辈分最高,也能相谈甚欢。少女虽然断腿不便,但不影响她斟茶随侍,她大部分时间在一旁安静微笑,偶尔插上一两句话,说起乡间俚语,逗得两位老人哈哈大笑。

鱼莲花持杯品茶时,心中忽然没来由一悸,茶杯从手中滑落摔在桌上,哐当声响,茶水溅得到处都是。其他二人皆是一惊,云海忙道:“大嫂,你是怎么了?”鱼莲花蹙眉愣了片刻,有些魂不守舍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老了。”

云海笑道:“大嫂精神正健,哪里就老了?你还要花大把的时间享受云家后辈的清福呢。”鱼莲花心神不宁,心中忐忑得厉害,勉强笑道:“三弟说笑了,我已是垂暮之年,说不准哪天就去了。”

少女赶忙轻笑道:“老太君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您还得等莫爷爷回来呢,不如安安心心同三爷爷多尝尝这茶吧。”

*****

朱浩昌迅疾的身影骤然停在土丘之下,满眼断折的荒草和纵横的沟壑,足见此处曾有一场激烈的战斗。虽是满目疮痍,但他眼中唯有土丘上靠着巨石的莫子虚,在赤色的衬托下显得黯然枯败。

朱浩昌面目表情地踏上土丘,胸腔起伏,步履沉重,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半寸深的脚印。他沉默着一步步走向业已气绝的莫子虚,短短距离犹如跨过了刀山火海。他最终走到莫子虚的尸体前,默然盯了他半晌,后低声说道:“你怎么就死了呢?”

朱浩昌自小才思敏捷,心有鸿鹄之志,可他却只是富商家仆人之子,又如何能够拥有大好前程?若非富商看中他的伶俐,也不会选他陪着富商公子读书,可富商公子庸庸碌碌,终日提笼遛鸟斗蛐蛐,令他愈发厌恶自己的处境。

当年游戏江湖的莫子虚被富商相中,求他收富商公子为徒,结果莫子虚却看上了仆人之子。后朱浩昌毅然拜莫子虚为师,离家远游,足迹踏遍天南地北,也曾回过龙门宗门一寸山。他受其悉心教导,见到一个不同以往的瑰丽人生,是莫子虚带给他新的人生。

莫子虚当年或许只是意气之举,但这对朱浩昌而言恩同再造,他对师父的感情甚至超过了亲身父母。即便他揣测出师父最初的心意,但他心底里并不介意。他以龙门弟子自居自傲,他知道师父虽身在江湖漂泊,但心自始至终都在龙门,他立志要为师父做些什么。

他要安定下来,他要招揽和培养力量,他要争夺龙门正统,他希望有一天师父在哪,龙门便在哪。他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把最好的糖果奉上,可却遭到莫子虚的决然反对,并毫不留情将他逐出师门,这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他瑰丽人生的基础是龙门,却被莫子虚轻易剥夺。在痛苦怨恨的泥淖中挣扎,他始终不愿承认自己丢失了龙门传人的身份,不愿接受莫子虚宽恕的请求。即便他被师父逐出门墙,但他依然不改志向,他要另建龙门自立门户,他要向师父证明他错了。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筹建龙门无疾而终,莫子虚已溘然而逝,他来不及正视自己的内心,如今再去证明又有什么意义。这么多年过去,他其实早已理解师父当年的决定,可那句原谅再也没机会说出口。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常月死时他不在,师父死时他也不在。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命,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容易受到尖锐的伤害,可只有失去后悔时,才会明白还有许多事没有做,还有许多话没有说。

朱浩昌目光在莫子虚焦黑的衣衫上扫过,喃喃道:“你怎么能死?”

*****

梁临川怀抱沉重的心情在荒草间穿梭,他不知道莫子虚最后的结局。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草甸,登船离开,他不能辜负为他承担风雨的莫子虚。莫子虚身上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脑海,他却只有快一点再快一点。

眼见着草甸就要到了尽头,水浪拍打的声音隐隐传来,梁临川知道他即将达到目的地。忽然间,他耳闻身后传来声响,转首望去被骇得脸色骤然一白,沈睿的身影正如风般飘来,不祥的预感紧紧攥住他的心脏。

沈睿的声音远远飘来,冷酷道:“你不用猜了,莫子虚已经死了。不过你不用伤心,我马上就送你去见他。”沈睿的话如同一柄利剑狠狠刺穿了梁临川,一直护着他的老人居然死了,他脑中胡乱不堪,唯有麻木地颤抖着向前狂奔。

沈睿不大会儿便追上了梁临川,但他收敛了果决狠辣的做派,左一下右一下草率挥剑,不见法度。他冷眼瞧着梁临川惊慌躲避,内心好不痛快,对方虽然拥有异宝造化棋盘,可是他不会给他发挥奇能的机会。阵法难以在江湖上大行其道,自有其不容忽视的局限。

梁临川无助地落入沈睿猫戏老鼠的把戏中,心下已然认命今日难逃一劫,平白辜负了莫前辈的牺牲。就在他仓皇冲出草甸的那一刻,沈睿颇有兴趣地一剑削伤他的左脚,他霎时一个立脚不稳,向前摔出了草甸。

沈睿冷漠地将梁临川玩弄于股掌之间,在他即将得到希望时又给他绝望。他随即跃出草甸边缘,蝉羽穿过荒草阴影,直奔梁临川背心而去。梁临川不知身后袭来的蝉羽,只顾着挣扎起身,抬眼便看到一道淡蓝的身影,紧接着听到耳后叮咛声响。

沈睿震惊于剑上传来的力量,警惕地盯着草甸外的那人,心中闪过无数猜测,脸色一变再变。他惊疑不定道:“你……不是在南疆吗?”梁临川已然瞧清来人,赶忙提醒道:“张姑娘,你要小心他,他杀了莫前辈。”

张水衣扶住梁临川的手一顿,不可置信道:“莫前辈死了?”梁临川悲痛道:“是他杀了莫前辈,他一直都在隐藏修为。”沈睿沉默着没有轻举妄动,他顾忌张水衣身上吞吐的剑意和袖中隐现的剑气。

张水衣冷眼审视着沈睿,凛然道:“早该想到你不会安分。”沈睿顾忌却非忌惮,他最在意的并非张水衣,余光在周遭扫过。张水衣冷哼一声,微讽道:“你不用找了,我大哥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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