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山。
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
张元宗始一现身便惊走了楚寒心,张兰亭眸光陡然一凛,冷喝道:“杀了他!决不能放他走!”张元宗稍稍顿了顿,瞧着小弟暂无性命之虞,遂掠身向楚寒心追去。他明白张兰亭的意思,中土与蓬莱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岂能纵虎归山?
张兰亭抬头望着张元宗远掠的背影,他虽然来得有些迟了,但终归还是来了。楚寒心故意勾起的愠怒早已荡然无存,其眼神不知不觉柔和了许多。他忽地自察自己情绪的变化,又立马板着一张脸。
楚寒心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亡命之途,疼痛一直在提醒自己正经受这种屈辱,可是又不得不咬牙接受。他凭着消耗生命元气向密林中逃窜,当真恍如一道闪电,可是张元宗的身影如浮光掠影一般,紧缀其后,快得不可思议。
楚寒心不得不心生忌惮,寂照未失时,他在崂山曾与张元宗有过一战,知其是个棘手的人物,寂照失去后,他又闻张元宗同林婉君天池一战赢得轻松,由此可见此人又有进益。以他目前的状况,自是无力再战张元宗,否则必死无疑。
张元宗与自己相距愈来愈近,楚寒心又是忧急又是疑惑,他怎会出现在这里?他可以慕师恩去陵阳,可以重侠义去灵鹫峰,可他偏偏来了九幽山。楚寒心见摆脱不了张元宗,暗下狠心欲放弃逃跑,不如保存残余力量背水一战。
这时,他忽然闻到一股刺激性的气味,然后他耳畔响起一声呼唤,道:“楚长老……”他怔然循声望去,惊见前方三十丈开外,那位乾部的黑衣斗笠人正在向他招手。令人费解的是,大白天他正举着一束火把。
楚寒心不知道他为何没有离开九幽,但能在此刻见到此人,他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忍痛向前飞驰而去。他渐渐发现沿途周围洒满了大量棕黑色的粘稠液体,刺激的气味正是由其发出,不知斗笠人玩得什么把戏。
张元宗随后追进三十丈内,他也察觉了周围的异样,心中大感不妙。只见楚寒心达到斗笠人所在后,斗笠人信手将火把抛出,霎时间星火燎原。张元宗瞧着滔天大火迎面扑来,即刻飞退近十丈,徒然站在厚近三十丈,长达百余丈的火墙面前,任由楚寒心和斗笠人从容逃走。
原来斗笠人事先在这片区域洒了大量脂油,再加上林木众多,因此火势颇为迅猛,波及范围又极广。张元宗见绕过火墙也不一定追得上楚寒心等人,又担心蓬莱另有埋伏,遂折向张兰亭的方向。
途中,楚寒心闷声道:“今日这个人情,我记下了。”斗笠人轻笑道:“楚长老别怪我多此一举便好。此外,我没等张元宗达到中间区域就点火,楚长老不会怀疑我故意放水吧?”楚寒心冷冷道:“这火烧不死他。”
张兰亭盘坐在地运功疗伤,突然望见远处大火漫天,暗道蓬莱竟留有接应,瞧着这样的火势,那么楚寒心只怕是拦不下了。不大会儿,他果然瞧着张元宗无功而返,冷着一张脸,也不愿多说什么。
张元宗神色有些沉郁,他将手中一个拆开的信封递给张兰亭,复杂道:“这是楚寒心落下的,你瞧瞧。”张兰亭皱眉暗忖,什么破东西也值得他一看,他迟疑须臾便接过信笺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可擒不可杀。”落款是一个“阎”字。
张兰亭先是疑惑不解,继而震惊难信,最后愕然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心绪依旧起伏不定,猛一扬手中信笺,恶声问道:“是他?”张元宗举目天高地阔,却觉心中沉闷,最后无奈道:“应该是他。”
张元宗曾尽数告知了张兰亭关于蓬莱的消息,虽然简文鼎谨守亡母遗愿,不愿道明他们父亲的身份,但根据已知的情况推断,那人理应是蓬莱天地两大长老之一,而时至今日他们才知那人姓阎。
张兰亭抬眼四望面目全非的山坳,想起他同楚寒心一战的始末,原来他能存活仅是因为那人的一句话。他不由满腔怒火焚烧,那人凭什么要干涉他的生死!两兄弟相望一眼,然后一直沉默不语。
山下熊熊烈火,山上神色殊异。玉无双忧心忡忡,按捺不住道:“白叔叔,我要下山找他!”白魔见再也没有出现以武学引起天地的变化,料想此招想必奠定了此战的成败,暗中也是非常担心山下情况。若是张兰亭败死敌手,他只怕也保不住太一教。
他似是劝解玉无双又似劝解自己,沉声道:“再等等。”玉无双此时已然失了主意,只得惟白魔之言是从,静立原地,眺望山下。一刻钟之后,白魔清绝的面容忽而绽放了笑容,那一笑仿佛天地都跟着明媚起来,原来白玉牌楼处出现了两道身影。
太一教残余弟子看见他们的教主,忍不住大声欢呼起来,这场鏖战终归是神教胜利了。白魔瞧见张兰亭身后的张元宗,紧绷的身体顿时松缓下来,心中支撑的那口气陡然一泄,身影不由向后趔趄一步,被柴月关眼明手快一把扶住。
即便他在属下面前失态,但他还是打心底里的高兴。教主远击强敌,生死攸关,而山上几番鏖战,危机重重,若非有白魔这个主心骨在,太一教只怕早就溃不成军。即便他伤势严重,他也得在人前塑造屹立不倒的形象,而此刻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玉无双急冲冲奔到张兰亭近前,抱住他的胳膊又是欢喜又是心疼,道:“你身上的伤严重吗?”于大众广庭之下,张兰亭对这种亲昵微觉不适,但最终也没有推开她,神色淡淡道:“还死不了。”
然后,张兰亭和张元宗便看到山丘一般的尸体,他们在来路上见到的伤亡简直不值一提。张兰亭在尸山血河中踱步缓慢,残存教众纷纷起身迎接他,他暗道竟只有这么少的人存活下来。他的目光在每以个人的脸上扫过,透着几分庄严肃穆。
张兰亭最终傲立大殿之下,望着那些被鲜血洗亮的眼神,朗声道:“柴月关,管文韬。”白魔近侍柴月关,药王弟子管文韬上前齐齐道:“属下在。”由于白魔的关系,他一向很少支使柴月关,但此刻他与白魔之间已无芥蒂。
张兰亭吩咐道:“善后工作交由你们二人负责,务必核实清楚神教参战、伤亡、叛逃的人员,牺牲教众之家属以及有功之人皆有厚恤,对于叛教弟子,无论是何身份,皆格杀勿论。”两人肃然领命道:“属下遵命。”
张兰亭又道:“鬼长老,冼长老。本座有两件事交代。”两人闻言越众而出,微一施礼,然后静待下文。张兰亭冷静道:“一是通知神教在各地的分堂按兵不动,待今后择日选拔补入九幽,二是九幽的守卫重任交由两位。”两人已是山上仅存的长老,自然责任重大。
张兰亭接着又安排了其他事项,可谓面面俱到,事无大小,皆合情合理,看来他执掌太一教并非全凭武力。发号施令完毕,诸人各自领命而去,张兰亭和玉无双回了云浮宫,而张元宗陪着白魔去了伏隐小筑。
白魔玩味道:“你不去陪你兄弟,不怕他心结复起?现在想来幸好你赶来了。”张元宗微笑道:“他借走了柴兄,我怎么也得顶上,不是吗?”两人相视而笑,晚霞漫天绚丽,四野清风徐徐。
即日起,太一教经历了长期的休整,张兰亭的师兄公羊槐被太一教通缉,自此消失。
陵阳城。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虽然距离犹远,看不清楚来者的面容,但那熟悉的身影和声音,令阎帝生心中猛地一跳。其实他事先想着他最有可能前往九幽,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赶来陵阳。他估摸着他还瞧不清自己的真容,毅然弃了木青龙,转身化作一道流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春紫真瞥见阎帝生忽然遁走,大约猜出来者是谁,不由暗骂一声“懦夫”。没了阎帝生,她要一举杀死雪鸿和木青龙,已然机会渺茫,如若没有来者,她或许还有一试的魄力,可如今一腔怒火无处宣泄,只得遗憾退走。
木青龙、雪鸿和云峥皆是一脸惊喜,未曾想他一到便惊走了天地二尊,解了燃眉之急。青影迅速飞入云宅废墟,四人会合一处,来者担心道:“师父,你还好吧?”话音未落,他又失声道:“雪鸿前辈,你的胳膊?”
三人乍眼一瞧来者正是张元宗无疑,可一听声音却与方才那声清啸略有不同,多了些许稚气和欢脱。心下犹疑之际,再一番仔细打量,发现他与张元宗却有七八分的相似。木青龙惊愕道:“青岩?”
楚青岩挥袖转了一圈,青衫落落,咧嘴笑道:“师父,你瞧着怎么样?像不像?”木青龙赶忙制止他继续显露,然后四下张望,不见阎帝生和春紫真的踪迹,方才稍稍放心,低声道:“继续扮你师兄,别露出破绽。”
也不怪木青龙过分谨慎,若非阎帝生不愿与张元宗相见,故而避开,那么他与雪鸿只怕难逃一劫,可谁又知道他会不会暗中窥测。楚青岩谨遵师命,模仿师兄的一言一行,倒也似模似样。
木青龙问道:“你怎么来了?”楚青岩轻声道:“我们收到太一教和囚龙寺被攻的消息后,师兄又从他舅舅口中得到一些占卜的预兆,推测出蓬莱天地两位大长老来了陵阳,他本来已经决定亲自前来,可他后来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木青龙沉吟道:“宗儿想必是猜出两位大长老中必有一人是他的父亲,而此人又不愿与他相认,因此才让你李代桃僵,唱了这出空城计。”楚青岩点头道:“师父所言不假,师兄当时非常笃定他的父亲会避开他,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木青龙亦是不解,揣测道:“蓬莱天长老阎帝生是你师兄的父亲,这次蓬莱攻打太一教,他未曾去九幽,想必是也不愿同张兰亭相认,宗儿可能是以此推断。现在看来他能为父子之情牵绊,并非是完全绝情之人。”
楚青岩失望道:“可惜没有看清师兄父亲的真容。”木青龙摇头道:“幸好你没有这么做。他这么远就断定你是宗儿,想必他暗中熟悉宗儿的声音和装扮,若你真得靠近了,只怕会露出马脚。”
楚青岩素日里最是仰慕师兄,对他的言谈举止再熟稔不过,两人身形相似,再经巫千雪用药膏为他易容,若不细看还真有些惟妙惟肖。他不服气道:“难道我不像师兄吗?连他的声音我这一路都在不停练习。”
木青龙失笑不语,另道:“宗儿去了灵鹫峰,还是九幽山?”楚青岩答道:“师兄说,灵鹫峰被毒物围攻,他去了也无用,又不想再让他兄弟寒心,遂去了九幽。他让我务必在一日内到达陵阳,那九幽山离火焰岛不远,以师兄的轻功只需半日,想必早到了九幽。”
这时候,云泽和鱼承安率领子弟前来接应,瞧见云家大宅变为一片废墟,皆是目瞪口呆,心神久久不能平复。半晌之后,云泽开口道:“云家叛逆子弟都已就擒。”云峥颔首示意,又问道:“鱼莲心于卯时逃离了云宅,你们可拦住了她?”
鱼承安皱眉道:“我们至今还未发现她的踪迹。昨夜云泽侄儿一到,我们就封锁了陵阳城,云家几位家主亲自镇守四方,料想她还在城中。”云峥脸色冷肃,凛然道:“这一次我们决不能再让她逃走,她必须要为她的罪行付出代价。”
他垂目思索片刻,又道:“楚兄弟,你同两位前辈先去城外的庄园疗伤,我处理完家事之后,再与你们会合。”楚青岩觉得有些不妥,却听雪鸿道:“先不管阎帝生如何,那春紫真绝非轻言放弃之人,你是血祭人选之一,一刻也不能同我们分开。”
云峥不由露出犹豫之色,云泽见状道:“大哥还是听从雪鸿前辈之言,不要以身犯险得好。有我和承安叔以及各位叔伯在,定能擒住她。”鱼承安也道:“掌门侄儿只管放心,一旦发现她的踪迹,我们必会发信号通知附近子弟,她插翅也难逃。”
此刻确非万无一失之时,若非楚青岩冒充张元宗,强大的敌人哪有可能退走,最后他只得同意大家的建议。于此四人一行前往南郊庄园,为了避免露出破绽,途中未让云鱼两家子弟护送。楚青岩则一路端着张元宗的派头,他倒是乐在其中。
陵阳城一阵大乱,云鱼两家开展地毯式的搜寻,未找到鱼莲心之前,竟还抓了不少漏网之鱼。随着包围圈越来越小,终于在城北堵住了鱼莲心。当她看到云泽、鱼承安,云佑、云藏、云珩、云浩等诸多高手,不愿一番反抗后再狼狈就擒,便识趣地放弃了抵抗。
鱼莲心被押回南郊庄园后,云峥即刻召集两家子弟,简单明了痛陈她罄竹难书的罪行。鱼莲心自擒后便一言不发,她整个过程昂首挺胸,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中,不愿折一丝的傲气。云峥最后宣告道:“我曾答应四叔留你一命,但你活罪难饶,即刻废除你的武功,永生囚禁。”
鱼莲心既是云渊三个儿子的母亲,又是鱼家掌门的亲姑姑,因此处置起来颇有顾忌。云峥言毕以目示意,征询鱼承安的意见,后者对他的处置默然赞同。人群中,云峰独眼流泪不止,身畔轮椅上的少女正在低声安慰他。
云峥亲自出手废除鱼莲心的武功,然后由专人关押。紧接着,叛变的七位家主及首恶尽被诛杀,其余子弟全部废除武功,逐出云家门墙,即日昭告天下。至于这七家支脉的家业,交由家族中未参与叛变的子弟或其他支脉掌管。
雪鸿、木青龙和楚青岩待在屋中疗伤,一直不见外客,仅是云峥几人能够得见。雪鸿断了一臂,木青龙身受道伤,皆非短时间能够恢复,楚青岩继续扮演师兄,可平时不能外出,当真是憋坏了他。
雪鸿渐渐适应了断臂,而木青龙表面虽看不出什么,但实际他的道伤顽固,令楚青岩担忧不已。待他恢复了精力,众人便离开了陵阳,途中阎帝生或春紫真并未出现。当他们登上火焰岛之后,一行人才暗松一口气。
两位宗师惨淡而归,震惊了岛上所有人。巫千雪即刻为两人治伤,雪鸿还好,未能伤及内在,而木青龙却是隐患难除,令她颇为苦恼,不知该如何向张元宗交代。雪鸿的三个弟子瞧着师父断了一臂,自是黯然伤心了一番。
雪鸿却丝毫不以为意,微笑劝解三人,雪衣轻淡,神情疏狂。
灵鹫峰。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金佛福灵圆寂是囚龙寺最大的殇难,众僧痛哭流涕不止,诵经声因此几经断绝。慧正作为囚龙寺的掌门,念及师伯临终交代的三件事,而此劫是否落幕犹未可知,他不得不忍悲遏痛带领全寺僧众从痛苦中振作起来。
福灵及其六位师弟的法体同昏迷的宋文卿一道被送往悟真洞,并派遣了不少弟子守卫,而其他牺牲的僧人只能暂时被安置于降魔塔中。慧正又命人去请宝轮院首座慧可,亲自前往悟真洞救治宋文卿。
吞灵蛊被福灵一口血击落,剩下的禅宗弟子全部被慧正派出去寻找,可是众僧几番搜寻,却是遍寻不着。慧正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对吞灵蛊之可怖犹有余悸,福灵师伯与六位师叔俱是因其而亡。
若非福灵以命相换,方才扑灭吞灵蛊的凶焰,否则全寺皆要因那一人一蛊而亡。若吞灵蛊悄然遁走,或是被陈清玄暗中复得,那么福灵的牺牲无疑失去意义。慧正无法确定事实为何,难免担心贻患无穷,他又令一应僧众在全寺展开严密的搜查。
一刻钟之后,慧行带着几名僧人匆匆赶至,沉声道:“没想到萧铜山竟一直躲在寺中,弟子们搜寻吞灵蛊时发现了他的踪迹,他刚刚已经破寺逃走。寺中安危与否未定,所以师弟没有率领弟子追捕,还请方丈师兄见谅。”
与囚龙寺的安危相比,一个萧铜山当然不值一提,慧正自然无心顾及他。目前囚龙寺最大的隐患依旧是陈清玄,虽然他痛失吞灵蛊这把杀手锏,但是他本人却毫发无损,以他恐怖的实力足以威胁囚龙寺的安危。
慧正颔首道:“师弟的做法很明智,待此间事了,我们再遣人去擒他,目前我们最重要的是团结在一起,防备蓬莱还有旁的手段。”他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可有弟子注意他逃走时有何异常?”
慧行身旁一位僧人开口道:“他逃走时,好像是欣喜若狂的样子。”慧正神色不由一凝,沉默思索片刻,郑重道:“萧铜山出自南疆,精通蛊术,吞灵蛊或许是被他暗中带走了。”慧行闻言骤然一惊,失声道:“若任由他带走吞灵蛊,今后必定为祸江湖。”
慧正冷静道:“要想灵蛊认主,不是那么容易,萧铜山此刻定然不能驭使吞灵蛊。师弟,你即刻率领弟子下山捉拿,切勿让吞灵蛊落入贼人之手。”慧行也知事态严重,即刻召集一群弟子下山,后于山道发现元瀚的尸体,他虽然逃出了囚龙寺,却被蛊虫袭击,中毒而亡。
待慧行离去之后,慧正随即前往大雄宝殿,途中有僧人禀告道:“寺外的毒物已经开始退走。”慧正闻讯顿觉压在囚龙寺上空的阴霾随之散去,不管是因为慧照等人解决了忧患,还是陈清玄及吞灵蛊离寺所致,这终归是一个好消息。
大雄宝殿的信客渐渐失去了耐心,担惊受怕久了难免躁怒,白云庵女尼的劝解已然无用。这时殿门突然打开,殿中乌压压肃然一静,只见慧正声如洪钟道:“诸位施主请安心,寺外的毒物已经开始退散,只待它们消失干净,贫僧便安排弟子护送施主们下山,还请稍安勿躁。”
信客们皆是大大松了一口气,顿生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他们哪里知晓囚龙寺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万毒围攻灵鹫峰。慧正露出慈祥和蔼的神色,囚龙寺必须保护信客们的安全,万不能再生事端。安抚信客一番之后,他紧接着又去了宝轮院和藏经院查看。
又过了半日,先前下山的四院陆陆续续返回囚龙寺,除了黯然的僧众,还有许多具尸体。达摩院首座慧照、白马院首座慧心以及泰半的弟子,几乎皆是中毒而亡,显然他们在山下经历一场难以想象的苦战。
慧正脸上的皱纹仿佛在一夕之间增加倍余,但是他唯有冷静地保持镇定。适时,他安排了大量弟子护送香客下山,同时又修书一封,令慧明即刻动身前往南疆拜访苗王,恳请他能够派人入灵鹫峰驱蛊。
即日起囚龙寺闭寺,不再接见香客,对外声称全寺要为半月后的自恣日做准备,僧人应当专心清修,皎洁其行。期间,寺中上下皆忙碌起来,既要清除余毒,又要为牺牲的僧众举行法事。
子远小和尚最喜欢与宋文卿相处,虽然师父师兄们素日里也很照顾他,但是他们个个循规蹈矩,显得有些沉闷,全寺上下唯有太师叔祖是个有趣的人。他从不像其他人那般刻板说教,常常跟他说一些寺外的趣事,他也最愿意与他亲近。
他这些时日被安排在悟真洞中照顾宋文卿,每日不是勤勤勉勉按时煎药,就是守在床边同他说话,瞧着他苍白虚弱的面容颇为担忧。宋文卿向他询问寺中情况,子远一五一十背诵般说了。当谈及寺中专门建造了佛塔供奉太师伯祖的法身时,宋文卿不由露出悲伤之色。
子远呆呆地闭了嘴,宋文卿平复心绪后,又问道:“慧灯现在如何了?”子远皱了好一会儿眉头,犹犹豫豫道:“方丈说了,不让我们私下谈论。既然太师叔祖要问,弟子也只好如实回答。听师兄们说,师太好像和谁已经下山去了,说是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子远不知隐情,亦不识情事,对这件事有些稀里糊涂,不明白师太为什么不再回来。宋文卿不怨慧灯挟持他,反而为她的幡然醒悟以及她与柳如刀打破束缚的勇气所折服,只愿祝福他们余生相守,不离不弃。
宋文卿不由念及自身,当时他若有这样的勇气直面与张水衣的感情,或许他们会有不一样的生活。曾经炽烈张扬的女子变成现在的温和沉静,他心中不由生出苦涩之意。他忽然想到什么,道:“子远,过几日我可能要出趟远门。”
子远偏头盯着他道:“需要去很久吗?”宋文卿点头道:“时间应该不短。”子远无措地挠了挠头,问道:“太师叔祖不释经了吗?”宋文卿微笑道:“释经不是一定要在悟真洞,在外面一样可以。”子远“哦”了一声,有些不舍道:“那弟子会很久见不到太师叔祖您了。”
宋文卿知道他被视为囚龙寺的一缕香火,风暴猛烈,火焰岛是师兄为他选择的港湾。他无法拒绝寺中安排,他的脆弱只会令更多弟子为护佑他而丧生。他多想自己能够如张元宗等人一样,手握三尺青锋,去斩天下不平事。
蓬莱定然会卷土重来,宋文卿有些怜惜这个全寺年纪最小的子远,忽然问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子远双眼顿时闪闪发亮,不信道:“可以吗?”宋文卿微笑道:“当然。释经是很苦的,我总需要有人帮我整理经书。”子远高兴极了,连连点头道:“弟子一定好好整理经书。”
盂兰盆法会后,囚龙寺安排慧玄护送宋文卿和一箱佛经前往火焰岛,子远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