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跳出东地平线,整个世界豁然一片光明,一街一巷,一铺一宿,皆纤毫毕现。城中三教九流,强弱富贫,俱是流露惶惶之色,缩头缩尾,对云家大宅唯恐避之不及。连夜的坍塌声,剑斗声,喧闹声,惨叫声,惊扰陵阳城一夜难眠。
城中有耐不住好奇者,蹑手蹑脚靠近云家大宅,外围稀稀拉拉几十人,探头探脑不敢再近。昔日墙外可远观院内高楼华屋的一鳞半爪,如今尽皆消失不见。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有一魁梧大汉故作镇定越众而出,在众人睽睽目光中,显露几分自鸣得意,内心实则忧惧。
这支云家是陵阳城首富,又是武林世家之首的分支,城中人皆不敢在其门前放肆。大汉虽是陵阳街面的地头蛇,却也不愿堵上正门瞧个究竟。他小心翼翼爬上大门左侧近处的墙头,上一瞬骇然惊瞧着,一院子的精致华丽全都化作土屑瓦砾,吓得目瞪口呆。
下一瞬茫然满眼生白,一道比朝日还亮的光突现,刺得双眼泛酸,紧接耳畔响起轰隆的声音,身下墙壁传来起伏的颤栗。大汉双臂一个支撑不稳,整个人被震落在地,摔得屁股生疼。然后,他惊惧地看见云家大宅的正门一分为二,连带两侧的门房、墙壁垮塌成一片废墟。
大汉卧倒在尘土中,抬头骤然瞥见门内两道天神一般的身影,正在飞驰追逐。前方那人一身雪影,恍见其左臂处空空荡荡,后方一人握着一柄怪剑,追之如影随形。两人倏尔驰骋来去,所经之处咸皆破碎,原来那光竟是剑光。
大汉骇得浑身僵硬,好不容易挣扎着躲在残垣断壁后面,既惊且怕地望着云宅里的战斗。他虽然不识武学奥妙,但也瞧出前方那人盖因手无寸铁,而后方那柄怪剑又格外凌厉,因此只得一味避让,但却不见一丝狼狈。
待大汉渐渐适应视野的刺激,然依旧瞧不清两人具体的面容。他直觉前方那人到底是落了下风,瞧得时间久了,不知不觉忧其被那柄迅猛的怪剑所伤。正当他杞人忧天的时候,远处陡然传出一道朗喝,道:“前辈,接剑!”
倏而,陡见一道泛着幽光的剑影,破空穿云一般,瞬息跨越几十丈的距离,那剑恍如活物插翅一般飞向前方那人。大汉哪里识得云家御剑术,呆呆循着剑影的来向看见一个年轻公子骈指如剑,正似驾驭空中那柄飞剑,顿觉匪夷所思。
骤闻剑影所向的那人清啸一声,好个豪气干云,他右手潇洒一招稳稳握住飞驰的剑。一剑在手,剑停人止,他不再避忌身后怪剑的锋芒,毅然回身同紧追的那人战在一处。大汉终于看清了那人的形容,直似从雪山深处履及凡尘的仙人。
刹那间,剑气纵横,飞沙走石,大汉只觉此地发生之事不类世俗,又是恐惧又是不舍地躲在原地,死死盯着云宅废墟上的战斗,生怕错过一瞬一息。他虽只是一介地痞,但也明白他们实为超越众生的绝代高手,见之不由憧憬自己如同他们一样,又是激动又是羡慕。
春紫真惊诧于雪鸿的决绝,想来越年长者越是怜惜自身,像他这样自断左臂所需要的勇气和理智是超乎想象的。断臂的影响虽然显而易见,但是雪鸿残身所爆发的顽强和韧性令她无法一蹴而就。
本想着逞剑之利,再一番疾风骤雨,料想雪鸿被动陷入绝境,最终当可诛杀了之,可是令人懊恼的云家小子竟玩了一手御剑相送,令雪鸿抓到一线生机。春紫真无暇迁怒云峥,昆吾星砂已然失去暗袭奇效,暗道此番只怕要多费些功夫。
雪鸿骤然握紧螭龙剑,感受到剑的灵性冲击,剑意喷薄而出,恍觉断臂的痛楚已无关紧要。他握剑力战春紫真,螭龙是罕见的名剑,在他手中的风采业已盖过御剑之用,他此时虽不及方才那般巅峰状态,但是依旧难掩气势如虹,尽展宁折不弯的气魄。
废墟另一侧,木青龙瞧见雪鸿渐渐稳定劣势,暂时没了丧生的危机,然后他才稍稍放心正视面前之人。龙门掌门虽低调,却也阅人无数,见识过的人中龙凤不知凡几,但是面前这人的天日之表非是语言足以描述。
他简简单单以青色布带束发,衣衫陈旧素净,遍无华饰,却难掩峥嵘轩昂之态。他随意那么一站直如仙山凌云,既玉华在上又不咄咄逼人,所有的神英皆内蕴其中,旁观者油然生出高不可攀之感。
他脸上情绪变化细微,似是这世间难有一事一物能够令他动容,他不是古井深幽的寂静无波,而是九天苍穹的亘古不变。他仿佛是永恒地存在这天地间,却又难得地拥有永恒所少有的光风霁月。
木青龙觉得最可怕的是,此人浑身气息如同他本人一般随意,不高亢猛烈,亦不内敛无息,他是与这天地共颜色,同呼吸,随时随地都身处道境之中,与道契合。木青龙的心脏不受控制跳动得厉害,面前之人是他今生所遇乃至所闻的最强之人。
那人道:“本不想同你动手,只要你一直不出剑。”这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其中包含两层含义,一是言出法随,二是恩赐于人,他自有俯视众生的资格,而非倨傲意气。木青龙观其年纪不轻,生命之气却浩盛,其修为之莫测可见一斑,是真正高处不胜寒的人物。
木青龙静静站在那里,如同普通人家的老翁,他问道:“阁下是蓬莱何人?”那人淡淡道:“阎帝生。”木青龙不知这个陌生的名字代表着蓬莱天尊,但他亦知此人绝非蓬莱泛泛之辈,于是暗中将已知的蓬莱长老一一排除,最后猜测道:“你是天长老?”
阎帝生面色如常道:“正是本尊。”木青龙神色肃然一正,他与雪鸿意在引蛇出洞,引出的却是蓬莱天地两位大长老,到底是谁落入谁的圈套,已然无需判定。地长老的实力连雪鸿也马失前蹄,那么天长老又岂是好相与的?
木青龙稍稍一顿,劝解道:“老夫观阎先生是逍遥豁达之人,为何要为陈仇旧怨所累?”阎帝生冷淡轻笑道:“若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动本尊消解千年世仇,只怕你也不会相信,又何在此必浪费唇舌。看在他的情分上,只要你独善其身,本尊也不为难你。”
木青龙也跟着轻笑起来,仿佛同阎帝生是多年老友一般,摆手道:“彼此彼此,什么话对你我来说都是多余。”他忽而正声问道:“只是我还想再问阎先生一句,你真得能够灭情绝性,不顾那兄弟俩的死活吗?”
阎帝生闻言聚目逼视,他静时若碧湖鳞纹,生动柔和,一动却是狂涛猛浪,凶恶万分。木青龙陡觉一道气势如天幕覆压,铺天盖地倾轧己身,他心神不由一凛,体内随即破出一道剑势,骤然扩大倍余,势若开天,劈开了阎帝生延绵厚重的威压。
紧接着,龙门剑气起于幽微,如清风徐来,衣袂微动,然后逐渐势大如真龙腾云,于周身盘旋不息。阎帝生淡淡斜瞥木青龙一眼,施施然向前踏出几步,其势喷薄涌动,木青龙的护身剑气顿时出现不稳的征兆,他道:“你一个外人,何必多操这份闲心?”
两人谈话虽然未曾点明,但阎帝生话里行间已然自认。木青龙此刻的心情颇为复杂,感觉十几年的养育敌不过斩不断的骨肉血脉。他瞳孔微缩,欲洞察阎帝生的真实想法,如宣示一般道:“他是我的徒儿,也是我的亲人。”
阎帝生眉宇微沉,随意招手摄了一道清风,风在他手中化为一柄利剑,凝实洗练,如贯日长虹一般破空斩向木青龙。他微嘲道:“蓬莱和龙门是千年的宿敌,他们流落中土也不过是我们的一步暗棋。你有眼无珠,视我族暗棋为亲,当真可笑。”
无形之剑呼啸而至,护身剑气一触即溃,木青龙强压心中的惊涛骇浪,倏然伸掌探入那道气剑中,掌中衍生猛烈的剑气,一举击散了这道气剑。他是乍逢大事有静气,自若道:“蓬莱人也罢,中土人也罢,他的根,在龙门。”
阎帝生被其说辞所激,心中有些失愉,其实他对一双孩儿由来是爱恨交织。有恨,恨一生挚爱为其而亡,有爱,他们是他的骨肉至亲,甚至有怯,怯于与他们相逢相认。可是不管怎样,他们是他与亡妻张素琼的孩子,他们的根理应在蓬莱,怎能忍受他人擅自夺走?
当年他顺势而为,暗中促成幼子融于中土,本想着有一天以血脉为约束,当有奇效,可是没想到两人信马由缰,一发不可控制。张元宗养成一身侠骨丹心,如今立场鲜明,而张兰亭却是孤傲无尘,安能摧眉折腰?
阎帝生衣摆被真气一荡,卷起一蓬尘土飞扬,却不沾染其身。他伸手五指箕张,旋即虚握,尘土迅速在他掌心聚拢成珍珠大小的剑丸。剑丸凌空旋转,他手腕一转一拂,剑丸电射而出,他淡然道:“果然情深,动人肺腑。只是不知他这一刻会如何抉择?”
那枚尘土所聚的剑丸破空而至,木青龙深知其可怕之处,暂时无法一吐心中块垒。剑丸虽小,却蕴含着莫大的剑威,他凝神骈指,透出一道纯粹的剑芒,与霸道的剑丸狭路相逢,针锋相对地绞杀在一处,随即爆开无数微尘。
每一粒微尘皆化作一柄剑,如同昆吾星砂,然春紫真是假白虎灵石之妙,而阎帝生却是化腐朽为神奇。木青龙脸色一凝,漫天的剑影落下,他感受到每一剑的超凡入圣,若稍有疏忽身受一剑,即刻间便会身死道消。
他一颗剑心沉浸在剑意汪洋中,浑身陡然一震,一应窍穴齐齐共鸣,无数剑芒一起飞出体外,剑斩上下四方,蔚为壮观。他周身上下无一丝破绽,万千微尘复又落地,脚下四方皆是条条被剑气斩出的沟壑。
他趁隙追问道:“你这是何意?你们要对宗儿做什么?”阎帝生冷淡道:“或许你还不知,他带着他的舅舅从西域回到了火焰岛,不管张听柏有意无意透露些什么,以他的聪明才智不难猜出你们在陵阳所面临的危机。”
木青龙不明他话意何指,沉默不语,阎帝生继续道:“他在藏剑阁消息灵通,自然能够及时得知我们正同时攻打太一教和囚龙寺。你说他左右为难之下,是选择驰援小弟,还是你这个师父,亦或囚龙寺?”
阎帝生句句如惊雷,震得木青龙脑中轰然作响。自崂山大乱之后,蓬莱从而泯然于江湖,如今搜查之风还未消停,他们竟突然如此雷厉风行,欲一举铲除中土的最强力量。师门之恩,兄弟之情,江湖之义,对他那善良的徒儿而言着实有些为难。
木青龙轻声叹道:“老夫只希望他能去九幽山。”阎帝生眸光微动,漠然道:“雪鸿的实力本与地长老不分轩轾,可如今他已断一臂,难至巅峰,败亡是迟早的事。你虽强,却非本尊之敌,难免也要将性命交代于此。若他能及时赶至,你们倒还有一线生机。”
他语气平淡而笃定,轻易置喙雪鸿和木青龙的生死,中土人士若闻当觉儿戏,但是木青龙知道他非是狂悖,而是来源于强者的自信。他温和笑道:“当年他与小弟失散,心结深埋十几年,我希望他这回不要再重蹈覆辙。”
阎帝生脸色有异,微嘲道:“你与雪鸿本是我族最忌惮的人,他驰援陵阳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堂堂龙门掌门竟这般感情用事,看来本尊是高看你了。”木青龙确定阎帝生乃爱徒之父后,又见他如此戏谑其子的处境,心中不免愠怒,一字一顿道:“因为他是我的徒儿。”
木青龙的心境越发平和淡泊,而阎帝生的心湖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隐隐嘶吼,那是他的孩子,怎能容许让别人夺了去?他的身躯依然巍峨如山岳,脸上神情还是少见波澜,但是有些东西正悄然变化。
那大汉先是被春紫真和雪鸿之战所惊,后又奇于阎帝生和木青龙之间的过招,一招一式恍似神仙法术。他骤见从木青龙的袖中纵出一剑,犹似一头浑身燃烧白色火焰的狂兽,空气随即为之一颤。
雪焱奔斩,剑身肆虐着一层气浪,遇风而动,动而愈厉,剑下丈内皆是沸腾的剑气。阎帝生面无表情,腰畔长剑徐徐出鞘,他周围的时空恍惚扭曲了一般,那剑的不疾不徐同雪焱的迅猛威赫截然不同。
阎帝生的剑是集市上一两银子一柄的普通铁剑,他的剑法亦毫无神妙可言,一横一竖,直来直往。那铁剑却如一匹野马,驰骋在剑气的草原上,马蹄所至,草分气离。木青龙看着丈内的剑气尽皆落花流水,雪焱骤凝剑势,与那柄铁剑击实。
天地猝然一静,所有的声音、呼吸、目光、力量、剑气都凝聚在两柄交错的剑上。阎帝生和木青龙相互盯着彼此,那目光宛如飞射的锋刃。以两人为中心方圆三丈内飞扬的尘土,皆于虚空静止。
先是剑意流泻如注,渐渐波澜壮阔,最后六合八荒都是汪洋肆意。两种剑意漫漫茫茫,杂糅吞噬,霄云也为之变幻莫测。剑意盛到极处,剑势陡然冲破汪洋,直击云天,势之高,久仰不见其尽,势之雄,登高不见其阔。
剑意、剑势较为玄虚,剑气一物却能清晰感之。两剑相接之处,乍然迸射遒劲的剑气,连绵不绝。只见好一幅豪雄奔腾的画卷,剑气生生灭灭,不绝不息,如同火山爆发,以不可逆转之势斩灭周遭一切。两人脚下兀现一片沙地,云家大宅残存的痕迹因此飞灰烟灭。
春紫真和雪鸿被这一剑之威所惊,不由放慢了攻势,暗中打量那边的情形,那两人战斗比他俩凶险更甚。云峥自知这种层级的战斗非是他所能参与,只得静静守在远处,暗自为雪鸿和木青龙担忧,至于扫清叛徒余孽,他已无暇顾及,只能寄希望于云泽。
阎帝生和木青龙这一剑之非同凡响,将人类制造的物什尽皆化为漫漫细沙,不知若有人闯入两人剑围之内,是否也会被斩成沙泥?剑斗持续进行,两道身影在剑气之海中飘移,他们虽然被剑气淹没,却能保障自身毫发无损。
龙门修剑修的就是虚无剑气,木青龙对此自然得心应手,他如鱼得水,畅游其中,雪焱四斩势不可挡。阎帝生除了手中铁剑,浑身上下无一丝剑的气息,但见他落落一身,闲庭信步,却是万剑不侵,足见通玄入圣,万法归一。
两道身影飘动,团团剑气随之奔腾卷向前方,所经之处唯留一片荒芜的黄沙。两人气浪狂飙,黄沙一阵一阵被刮上天空,四散飘落于陵阳城各个角落。城中人仰头望见天穹泛黄,降下沙雨,恍觉老天爷发怒降罪,不免惶恐不安。
后两人剑斗至大宅一处湖泊之上,剑气斩起滔天巨浪,随即升腾茫茫白雾,两人身陷其中,身影模糊不清,只闻低沉的剑声传出。水汽腾空化而为云,驱赶沙尘,又淅淅沥沥降下雨水,洗去空中悬浮的尘土,人们窃以为老天爷又回心转意。
又见两人破雾而出,掠至他处,那池湖水竟被蒸发过半,湖泊周围的地面皆是被水滴射出的孔洞。黄沙复起,弥散在陵阳城中,遮天蔽日,天地为之昏沉,人心惶惶,已有不少人开始携家带口向城外逃去。
阎帝生忽道:“听闻龙门的悟道之剑是修剑的精髓,若你的剑仅限于这般水准,那么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言毕,他浑身骤然一静,漫天的剑气消失过半,只剩下木青龙的龙门剑气。他人立天地,铁剑横空,龙门剑气古怪地融入铁剑之中。
龙门经典《剑经》主修化气为剑,却又另辟悟道之剑的蹊径,以悟剑道至理,因此悟道之剑在龙门修剑一途拥有特殊的地位。张元宗曾以寂照超越龙门剑气,那么他的师父理应如此。在阎帝生看来,若是雪焱的实力仅限于此,那么木青龙已然江郎才尽。
木青龙震惊地看着龙门剑气融入阎帝生的铁剑中,这个人的武学修为超乎想象,他掌握规则甚至制定规则,对龙门剑气予取予求。他不知道龙门祖师在千年前是如何击败蓬莱强敌,但面前的阎帝生不是他所能胜之的。
木青龙双眼乍阖一瞬,他右手松开雪焱,剑柄没入袖口,袖外全是剑锋。他骈指轻靠剑身,雪焱与剑指契合,并未失去控制。阎帝生忽觉雪焱剑发生了某种变化,他自认洞察幽微,却一时拿不准此剑的变化。
龙门剑气被阎帝生控制,但是木青龙并未太过在意。阎帝生不由露出淡淡的微笑,他也想看看木青龙还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木青龙一运剑出招,阎帝生便明白了那种变化是什么,雪焱竟变成了一道龙门剑气。
木青龙淡淡道:“老夫没有宗儿的天赋异禀,这一辈子的修行全在龙门剑气。我相信三千大道,殊途同归,任何一件事只要做到极致,皆能超凡入圣,得归无上大道。何况气乃万物之本,近道更易。”
漫天剑气消弭,唯剩雪焱独领风骚,阎帝生欲以道境影响之,却收效甚微。与其说雪焱变成了一道龙门剑气,不如说是一道洗净剑性的气。气于天地,不生不灭,万古长存,木青龙以龙门剑气超越自身,持剑入道。
阎帝生身合天地,铁剑伴道而成,泰山鸿毛不过一瞬,木青龙六识共寂,雪焱已无常形,更无常势。道息玄虚奥妙,就此弥散开去,春紫真和雪鸿受到波及,脸色瞬息变化,竟默契地止武息戈,远远静观两人的对决。
那大汉努力伸长脖子张望,观春紫真和雪鸿的架势,这必是惊天动地的较量。他暗中偷看久了,也渐渐开阔了胸怀,提高了眼界,暗思接下来会是如何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场景。铁剑和雪焱在诸人的目光中相遇,可是整个过程却没有一丝声响。
没有惊世骇俗的异象,没有声势浩大的动静,大汉微微有些失望。他忽然瞧见那位年轻公子如离弦之箭往他这个方向飞驰,当他从他身畔掠过之时,他探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带着他向远处奔逃。
两人逃至远处人群方止,骇得人群骤然避开。大汉不知发生什么,却也不敢找他理论一二,那手御剑术他可是记忆犹新。只见年轻公子忧虑地望着云家大宅方向,他也陪着他一道张首打量。
大宅一片寂静,忽然一阵清风徐徐,大汉愕然地瞧清他方才赖以藏身的残垣断壁静静化为一地齑粉,若是他还在那里,只怕也会形神俱灭。大汉冷汗涔涔,片刻间浑身湿透,不免一阵后怕。他想要感谢年轻公子救他一命,可是他满心恐惧,张口半晌无音。
云峥自知与那四人有云泥之别,不可能像春紫真和雪鸿那般身临其境,幸亏他见机得早,否则非死即残。春紫真和雪鸿安然无恙,也只有他们有资格体会以道战道的奥妙,眼前异象纷呈,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们竭力压制纷杂的念头和躁动的气脉,唯恐走火入魔。
铁剑和雪焱乍然分开,木青龙嘴角血流如注,阎帝生冷漠道:“你败了。”木青龙终于体会到阎帝生的可怕,他在武学一途打破天地桎梏,已然身与道齐。道者,玄也,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你入道,我也入道,但是道途尽头谁立绝巅,就看你入道的深浅。
阎帝生的深浅无可探究,木青龙只觉当世无人是其敌手,他无奈叹息道:“竟是你这样的人物要毁灭苍生,真是可悲。”阎帝生毫无感情道:“他曾在天池以道力击伤我族长老,令其药石罔效,今日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故而此怨两清。本尊给你尊严,你自戕了事吧。”
木青龙抡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水,他挺身握剑,剑胆琴心,微笑道:“战死你手,方有尊严。”阎帝生默然举剑,雪鸿虽瞧不出木青龙的具体伤势,但他知晓道战无轻伤,于是持剑欲助木青龙。
春紫真岂会让他如愿?昆吾死死封锁其前,真是“去时雪满天山路”。春紫真心中暗喜,阎帝生果然没有令她失望,待他杀了木青龙,那么雪鸿也只有死路一条,除了这两个大患,蓬莱大业可期。
春紫真旨在拦住雪鸿,不在杀敌,因此她出剑越发游刃有余,雪鸿竟一时脱不了身。木青龙虽受重伤,但并非毫无招架之力,他挥剑力战阎帝生,显得颇为悍勇,然他处境糟糕透顶,身体里的伤势愈发沉重。
大局已定,阎帝生势如破竹,若非念在木青龙是张元宗的师父,不愿让他死得难堪,那柄黯淡的雪焱岂能保他一二?木青龙感觉身躯里有一个无底深渊正吞噬他的生命元气,他有些遗憾不能再见他的一对徒儿。
“张元宗在此!谁敢伤我师父!”陡然一声清啸响彻陵阳城,阎帝生抬眼望见一道青影正沿着屋脊飞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