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老爷、太太走了以后,雨花也就搬出了宅院,在哥哥雨山帮助下,在自己学厨的饭馆找了个帮工的活,和那些一起当服务员的小姐妹住一起。可眼看解放大军就要打进南京城了,城里的有钱人纷纷携家出走,生意是日落江河一天不如一天,掌柜的已经通知准备关门了,让大家做好打算,雨山无奈只能决定和妹妹一起回家。
雨花还一直沉浸在老爷、太太走后的迷茫和失落中,她不能忘记老爷和太太以及小芹对自己的恩情,她恨哥哥拦住她不让她去台湾,心里总也忘不了和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因此老爷他们一走,自己的魂也好像跟着一起走了,留下的只是自己的躯壳。当哥哥告诉她准备回家时,她也没有一丝的高兴和兴奋。
临走前,雨花提出要回水西门老爷家再看看,雨山知道妹妹在这里过得很好,这里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就答应了。
一大早,兄妹俩来到了曾经给雨花带来无数欢乐和美好记忆的老宅。高高的宅院青瓦白墙映照在早晨温暖的阳光下格外宁静,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一对大铁锁挂在门把上,上面还贴着封条。这封条还是雨花贴上的,几天前这里还是热热闹闹的温馨景象,可如今已是人去楼空,显得有些凄凉,再看看四周,许多和老爷一样的国军军官或有钱的生意人,不是也去了台湾,就是香港等地,因而显得分外冷清。
雨花轻轻抚摸着门把上的铜环,想起了在这里的每一个快乐时光,此刻就要和这里告别了,回到自己那穷僻的小渔村,不禁黯然神伤。雨花站在门前楠楠地说:“老爷、太太、小芹姐,我要回老家了,你们在那边还好吗?我很想念你们,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我走了……”
雨山默默地望着真情流露的妹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妹妹对东家的感情很深,自己狠心阻止她去台湾是伤了她的心,可不这样难道真的眼看她也和小芹一样跟到台湾去吗?至少他做不到。
看天已不早了,雨山轻声催促道:“雨花,咱走吧,时间不早了,还要赶路呢。”
雨花摸着泪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这里。
一路颠簸,雨山带着妹妹雨花总算回到了苏北洪泽湖畔的老家。
芋庄村,一个依湖而建的小村庄,全村百十来口人,世代靠捕鱼为生,每当雨季洪泽湖水泛滥是时候,全村人就只能外出要饭或投亲靠友。
雨花对老家非但没有什么好感,而且充满了嫉恨,她怨恨父母把她送到狠心的姑妈家去当佣人,受尽欺压,现在她又回到这里,心里依然满是不爽。
要是按照雨花自己的想法就不回来了,就在南京城里找活干也比会老家强多了,自己是老百姓,才不管她什么共产党的军队打过来呢,能把自己怎样?总不至于把她枪毙了吧?可哥哥雨山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凡事给国民党军官家干过活的都要清算,因此,只能一百个不愿意地跟哥哥回到已经不太适应的老家芋庄村。
一别快两年了,雨花已经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大姑娘了,而且在老爷、太太家的半年时间,让她从太太和小芹身上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城里人的熏陶和影响,这在城里还不明显,一回到苏北的小村庄里,雨花的气质立即显现出来,看上去皮肤红嫩,穿得也整洁干净,惹得全村人都夸奖她漂亮、像城里人。而雨花跟太太这半年进出的大场面见的多了,不管村里那些老头老太、大爷大妈怎样议论,她都照样十分淡定,显得颇为出挑,于是就不断有人上门给雨花提亲,对此她一概不同意。
雨山一回到村里,就跟着父亲和两个叔叔去湖里捕鱼,整天早出晚归的,可他还是不放心人回来心没有回来的妹妹,心里想着要帮妹妹找一个能够打发日子的活。碰巧那天捕鱼回来到街上去买,遇到了邻村郭庄村的教书先生郭泰,让他心里好像有了主意。
说起这郭泰可是个人物,人家早年就是教书先生,后来参加了新四军,成了县大队的一名干部。每当回到村里时,总是骑着高头大马,身跨一把盒子炮,后面还能跟着一个警卫员,那叫威风啊。
不仅如此,他还有个弟弟,叫郭平,抗战时期也参军走了,如今已经走了五六年了,一点音讯也没有,生死也不知道。为了照顾家里,这原本在部队已经是干部,又有文化的郭泰,在抗战胜利后申请从部队退伍重新当起了教书先生。
雨山把想送妹妹去读书的想法告诉爹娘,可老实巴交的父母也不敢做主,也不知道脾气倔强的大闺女是否会听话,因为自打回来后她就一直关在屋里不肯出来,连他们做父母的都不理,但是他们也知道雨花怨恨他们的缘由,是他们欠闺女的。
雨山用自己在南京打临工挣得的钱帮妹妹报了名,先生郭泰也听说过雨花的事情,见这丫头长得挺水灵就同意收下了她。就这样,在雨山几乎是绑架似的把雨花交到了郭泰的手里,让她在学堂里好好收收心。
雨花记得小时候曾经跟哥哥一起去镇上的私塾读过半年的书,以后就再也没有读过书,何况在村里像她这样的女孩子都是不读书的,反正要嫁人的,读了也没有什么用。但是在南京老爷家里时,每当她看到小芹会看报时心里总是羡慕不已,真希望也能够像她那样能够识文断字。好在她原来有点底子,在太太和小芹的帮教下,加上天资聪颖,学习进步很快,这也是她愿意跟老爷、太太一起去台湾的原因之一。现在哥哥又把她送到了私塾去读书,自然让她想起了那段美好的往事。于是,反正也没有事情干的雨花也就静下心来学习了。
一大早,雨花来到学堂,见时间还早,就坐下自己先看起书本来。不一会,先生郭泰来了,他习惯每天早一点到学校,毕竟曾经是一名军人,养成了良好的习惯。一进学堂,只见客堂的第一排角上,已经有一位姑娘在那里安静的看书了,郭泰心想:是谁这么认真呀,从参军前教书算起,自己也已经教书近十年了,还从未见过有哪位学生这样勤奋好学,而且还是个女学生,这令郭泰很意外,忙上前一看,果然是雨花。
雨花正埋头低吟着昨天先生教的课文,忽然见身边有个人影,忙抬头一看,是自己的先生。雨花忙起立低头礼貌地喊道:“先生早。”
郭泰满意地应答后示意她坐下,随后自己也拖过一把椅子坐下问道:“在这里还习惯吗?”
雨花忙又站起说:“习惯,谢谢先生。”,郭泰笑着说:“看来你在南京城里人家受到了很好的家教呀,能谈谈你们东家的情况吗?”
一提起老爷,雨花眼里放着光芒,她满怀敬意地向先生讲起了在南京老爷家的所见所闻和真实感受,那种充满怀念之情寓于言表。郭泰理解雨花的这种情感,就像自己刚从部队回来时一样,也特别怀念那些逝去的日子。
雨花见先生一直在沉思,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就不敢再吱声。稍许,郭泰缓过神来,抱歉地对雨花说:“哦,你的话让我想起了在部队时的难忘经历。是啊,回来后才知道我失去的是什么。”
雨花这才把心中的疑问向先生提出来:“可是先生,你在军队上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重新教书呢?”
郭泰凝视着远方,长长叹一口气说:“嗨,我是长子,父母年纪大了,我和弟弟都在外当兵打仗,总让他们提心吊胆的。抗战胜利后,部队允许一部分干部战士退伍,我就主动打了报告回来了。”
雨花又问:“那你弟弟现在还在队伍上吗?”
郭泰久久没有回话,让雨花赶到有些不安,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先生。
郭泰楠楠地说:“抗战胜利后他随部队开拔了,一走就是四年多了,一点音讯也没有。”
雨花想起了老爷、太太临走时说的解放军就要打过来了的话,就安慰道:“先生,这不解放军就要打过江吗?你弟弟肯定会回来的,真的,一定会的。”
郭泰点头赞同道:“嗯,你说的对,按照部队上的习惯,如果弟弟真的牺牲了,应该会通知家乡的,这说明他还活着,希望弟弟就在江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