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小芹怯生生地对吴太太说着雨花的情况,一旁帮着说情的是贵妈。
这吴太太年过三十有几了,细嫩的白皮肤保养的很好,长期养尊处优的日子过的身材爆满,一身紧身的紫色旗袍外加驼色的大衣,妆扮的富态十足。
听完小芹她俩的请求,吴太太一声叹息:“唉,这年月到处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小姑娘家也真够可怜的。”说完对小芹和那位大妈说:“好吧,既然你们俩都帮她说情,又有我老乡杨妈的纸条,那就让她进来我瞧瞧吧。”
雨花低着头跟在小芹后面来到吴太太面前,浑身不自在地接受着太太的目光。
“姑娘,你的情况小芹和贵妈都告诉我了,你也真是个苦命的孩子,来,把头抬起来,想到我家来帮工,也不让我好好看看?”吴太太和蔼地说。
惊恐中的雨花一下子抬起来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大的眼睛瞬间淌下了泪水。
贵妈忙提醒:“姑娘,还不快谢谢太太。”
话未说完,小芹一把拉过雨花一起跪下“谢谢太太救命之恩。”
“快起来,我也是穷人家出身,这年月都不容易,以后你就跟着贵妈和小芹干活,要勤快些,老爷就喜欢勤快的人。”
吴太太的话让雨花觉得很亲切,没有了在姑妈家的惊恐和提心吊胆,她充满感激地望着和蔼可亲的太太,不住地点头,心想:老天保佑,总算找到活菩萨了,以后就跟定太太一家了。
雨花逃走后不知去向,虽说姑妈并不在意,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如今不见了踪影,也得和家里报一声。
于是,姑妈就托人给乡下带了个口信,轻描淡写说雨花自己不再她家干了,出去另找活了。
家里接到雨花出走的消息后,全家顿时陷入一片悲痛之中,原本洪泽湖水泛滥已经没有吃的了,雨花爹爹雨天堂也是一筹莫展地正准备让老婆子左雨氏带着老三、老四、老五回前左村娘家去避避难,自己带领老大雨山外出逃荒要饭,可就在这节骨眼上,从南京城传来自己的大女儿不见了的坏消息,雨花娘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的责怪当家的狠心把大闺女送到虎口里去,眼下还不知道大闺女人在哪里,有没有受冻挨饿呀。
雨天堂知道自己这位从小就被父母宠爱的小妹,自打嫁给了城里的有钱人家后,就变得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了,原以为再怎么样总归是自己的亲妹妹,好歹会亲外甥女好些,可谁知如今却真的变得心狠手辣,他联想到如今已变成城里有钱人的亲妹妹捎信来的话外之音,马上猜到一定是忍受不了她的打骂逃走了。雨天堂一盘算,从雨花出走到妹妹捎来口信,这可是都过去好几天了,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见雨花回来,她会不会真的出什么事情了,该不会被卖到窑子里去了吧。雨天堂不敢再往下想了,想到这一个女孩子家孤身一人在南京城不知在哪里受冻挨饿呢,忙和十七岁的大儿子雨山一起进城寻找雨花的下落。
爷俩吸取了雨花的教训,并没有找她姑妈打听或帮助,而是先和村里的几个老乡一起干上了黄包车夫,车也是因为有人遇上车祸把腿骨折了,临时顶替的,他俩的目的很明确,先有了落脚点,边干活糊口,边打听雨花的下落。
很快,他们就通过那些拉黄包车的穷哥们打听到了雨花的下落,他们中就有人知道有个女孩从夫子庙一带乘黄包车到了水西门。这些大多是从苏北来的黄包车夫往往是成群结队的抱成团,相对固定在一个地段拉车,闲暇下来,也就是聚在一起东家长、家短的瞎聊、胡侃。
当得知这女孩是雨天堂的大闺女时,大伙都热心肠地帮助找那位曾经拉过雨花的老乡。
于是,在这位老乡的带领下,雨天堂和雨山顺利地摸到了雨花东家的地址。
一大早,雨花提着铜吊壶跟着小芹出门去茶水间泡开水。
几日不见,雨花气色显然好很多,肤色也开始有了血色,不再是过去的土黄色,精神更是好了许多,看得出来,她在这里过的不错。
“雨花”。
忽听背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而且听上去声音还很熟悉,雨花不由的停下身扭头望去。
远处站着两个拉黄包车的车夫,穿着破破烂烂、油迹麻花的烂棉衣裤,脖子上扎着条黑乎乎的白毛巾,头上戴着那种用绒布制作的头套,从头一直套到脖子上,仅露出两个眼睛、鼻子和嘴巴,看上去很吓人。
雨花很熟悉这种在苏北被称之为“吊死鬼套”的帽子,这种帽子在冬天用来遮挡风寒。
透过顺墙根照射下来的阳光,雨花把目光集中到左边的那位有些微微驼背的老者身上,再把目光移到一旁那位矮个敦实的年轻车夫身上。
两人先后掀起了头套。
雨花顿时惊呼道:“爹!哥”!忙放下手里的铜吊壶,扑向爹爹的怀里大哭起来。
自从离开家进城到姑妈家当佣人后的这些日子,第一次离开家独立生活的雨花,本来就十分想家,尤其在被姑妈打骂的日子里,更是盼望着能够早日见到家里的亲人,好把满肚子的委屈倒出来。
好在有杨妈、小芹、贵妈这些热心肠的人帮忙,使她能够撑到现在,还能活着见到自己的爹爹和哥哥,雨花积攒了许久的压抑终于爆发了,她趴在爹爹的肩头痛快地哭着。
雨天堂从女儿的哭声中感受到她发至内心的痛苦,想到丫头这些天熬过的苦日子,忍不住也潸然泪下。雨山也边用袖口擦眼泪边说:“大妹,你受苦了。”,雨花又一头扑进了哥哥的怀里,哭泣不止。
一旁的小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被这场景感染着,也是泪眼婆娑。
许久,雨花从哥哥肩头抬起头,对身后的小芹说:“这是我爹爹和哥哥。”说完一把拉过小芹对雨天堂说:“爹,这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她和杨妈帮助我找到了现在的主人。”
雨天堂原本就不会说话,直是憨厚的冲着小芹一个劲的点头,身后的雨山也呵呵的傻笑。
小芹不好意思地对雨花说:“哎呀,好了,还不快让你爹和哥到里边去歇歇脚。”
雨天堂忙摆手说:“快别,瞧我们这身打扮,拉车的怎能进去呢?看到雨花就行了,我马上托人给家里捎个信,报个平安。”
说完,对着小芹一鞠躬说:“谢谢你们照顾我家雨花,我们走了。”说完两人转身拉着黄包车就要走。
“爹,我以后有事到哪里找你们啊?”雨花跟在后面喊着。
“我会来找你的,好好听人家的话。”雨天堂边跑边头也不回的答道
爹爹和哥哥的出现,给雨花很大的安慰,加上有了吴太太这样的好东家,她心存感激,一心要报答东家,因此干活特别卖力、勤快。
一天下午,雨花正在整理客厅,贵妈从外面进来告诉她,外面有人找她。
雨花马上想到是爹爹和哥哥,忙放下手里的抹布跑出院子,却没有看见拉黄包车的人,只有一个身穿一身白色工作服的人远远向她招手,雨花迟疑地盯着对方看,没有移步。
白衣人喊道:“咋啦,雨花,我是哥。”
“哥?”雨花将信将疑的迎上前去。
“哥,你这是什么打扮?又搞什么鬼?爹呢?”雨花不解地问道。
“爹回去了,找到你了他也就放心了。雨花,我已经不干车夫了,现在在饭店学厨子。”雨山说完拉起工作服上的一排小字给雨花看,雨花撒娇道:“哎呀哥,我哪会看字啊。”说完撒娇地拉着哥哥的手臂晃动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在雨花苏北老家,女孩是从来不上学的,别说像她家这样的穷人家了,就是有钱人家,也只会送男孩上学。对于女孩来讲,她们早晚都是人家的人,将来嫁出去,只要会干活比什么都强,根本不需要文化。
雨山告诉妹妹:“爹和我商量了,你一个人在城里我们都不放心,爹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娘也同意了。”
雨花瞪大眼睛说:“这么说你不走了吗?”
“嗯呐,”雨山点头道,雨花忍不住哭着扑向哥哥肩头痛快地哭了起来,两只肩膀在抽泣地颤抖着。雨山知道这回是高兴的哭,就让妹妹好好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