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余光的街景向后流逝,陈云很快便来到了街尾的岔路口,他抬眸左右扫视了下便有了主意,蹒跚地向城北的后山走去。
沉甸甸的不是棉花而是雪,将树丫儿压的弯弯的,时不时传来抖落的哗哗声,一颗又一颗的树儿挺起了腰杆,睥睨着周边仍然负重弯腰的兄弟姐妹,好似要在这个冬季翻身把歌唱。声音一直从山脚慢慢地延伸到了山腰,然后停下了,山林又回复了之前的寂寥。
陈云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一动不动,是的,他有自己的伪装,他也从来不是一个容易上情绪的人,此刻他已经平静下来了。他知道,她不是她,即使是那个她,他也已经没有多少想法了;他知道,他为什么失态,不是因为她或是她,而是那一丝活下去的眷恋和不舍,好像穿透了两个世界联系到了一起;他知道,他准备将前世暂时尘封起来了,打算在这里好好地活下去,过平凡的日子:找一个对眼的姑娘,生两个胖小孩子,然后慢慢老去,有些秘密就让它湮没在这温暖的城镇时光中。当然这个姑娘不太可能是今早碰到的那个,至少现在没有多少念想,唯一有些忘不了的,是那一瞬的重合让他看到了眷恋,这辈子的,上辈子的,但这可能是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对死去的不舍吧,应该再也没有多的了。
陈云下意识让身体慢慢前倾,右手抓起一块石头,使了使劲,又左手一起用上,慢慢举过头顶,稍微喘了一口气,然后双臂一起用力,狠狠地向下砸去,石头直接透过冰层沉入水中。冰冷的水花扑打在脸上没有太多的寒意,或许整个身体已经麻木了吧,将脸用手洗干净,又打理了下衣衫和勉强还能穿的鞋子,他看着水中的自己不免微微有些失神。
干净整齐的眉毛,浓密的眼睫,泛起星光的瞳孔又好似星辰大海,高挺的鼻梁和樱花般性感的唇瓣,英气的脸庞刻画着俊逸,陈云有些呆了,他隐隐感觉,自己平凡的一生怕是有些难度。但同时他又有些庆幸,这个相貌相当于上一世的精装版,7分相似,3分升华,上一世的他就是凭着帅气的脸庞找到了一份又一份的兼职,想必在这里,也是有点用的。
陈云起身离开水边,走到不远处放置食盒的巨石缝,说是山洞也不为过。这是山腰的一处石头滩,离两岸的植被有整整2米多高,放眼处是两块大石头,呈八字形嵌入到岸边的植被中,八字形下面是4、5个平方的空间,长2米有余,深3米不到,最高处刚好够陈云站直身体走过,底下则是干燥的沙砾。垂直溪水的方向往南走几十米,是一处山腰的陡峭,好似深山的露台,能够看到城镇的全貌,看到贯穿城镇的官道从西南而来,从东北而去,西南的官道上远远的还能看到转向东南的岔口。他也看到了城中靠北那一处府邸,正是方府,那里住着一位小姐,至于府里其他的几十号人,自动忽略吧。他听说了,方怜珊,今年16岁,基本带着面纱,没多少人见过真容,只是大家都觉得美,并且这个美已经传出了这座城池。他默默地告诉自己,因为这里是天然的居所才找的这里,绝对不是因为这里能静静地看着谁,绝对不是,重要的事情他默念了3遍,绝对不是。只是看似在看风景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座方姓的府邸,目光闪烁。
看了一会陈云便回到了山洞里,他打开食盒,里面装着5个早已冷却的馒头,拳头般大小,硬邦邦的,还有几根腌菜。用一根手指试了试馒头的硬度,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下一刻他就拿起一个馒头猛啃起来,还小心翼翼地拿起几根咸菜嚼一嚼,美味无比,从菜根慢慢地咀嚼着,直到菜叶子的末端吞咽而下,然后到溪水边灌上一口水,嘴角有些满足地翘起。啃了1个半之后,他放下了手中剩下的半个,看着半个残留齿痕的馒头,眼神中多了一次眷恋和不舍,还有他不曾发现的温柔,他装好食盒,在山洞的最里面用石头掩盖起来,起身走到溪水边,漱了漱口,一个机灵差点把眼泪都冻出来。
看样子应该算是中午了吧,陈云扫视了一眼四周,仰天45度,用平淡的声音对着天边的太阳默默说着什么,然后便迈开步伐下山而去了,比起上山来时的艰难,下山好像快很多了,花了半个时辰便已回到了来时的街尾路口,他在思考该怎么办,从哪里开始新的生活。路过的一大叔,看了他几眼,然后便转头走开了,带着那若有若无的碎碎念“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高、这么帅、这么养眼,哎,时光不回来啊,贼老天!”;路过的小姑娘靠在一边,偷偷地看过来,一个、两个、三个,没过一会就好几个围城了一群,偷偷地说着什么,偶尔用眼眸不经意地扫视一下,然后便是稚嫩的小脸上浮现几片粉红,互相取笑着,互相推攘着;几个大婶也驻足了一会儿,眼神中那是看自家女婿般的审视,跃跃欲试,好像下一刻就会拽着他的手往家里一塞,美死了,只是看到全身破裂的衣衫,皱了皱眉头,便走开了。他一人站在街尾的这一会儿功夫,好似一块石头砸入了湖泊,掀起了涟漪,然后又渐渐地恢复平静。
陈云咬了咬牙,他准备出手了,他来到布艺店的门口,至于为什么挑这里,因为乍一眼看去,这边的掌柜最空的样子,应该有时间搭理他。门口的菱形挂牌写着一个大大的布字,除此之外便没了别的修饰,淡黄色的门框向两边敞开着,也算宽敞,够3个人并行进出,掌柜站在门内右手边,身前是长长的一个木柜,身后是各色的布匹,也不算多,好歹常规的颜色全是齐全了,布匹的边上有几个格子,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一些衣服,看样子是一些干杂活的工作服,都是棕色的粗麻布成品,偶尔有路过的人拿起一件去掌柜那里结算。
陈云的眼神停留了一会,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到这个世界,他还是第一次尝试和人接触,说不紧张他自己都不信。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往前一步,走到掌柜身前,微微一曲身以示尊敬,用自己认为最和煦的微笑和男性化温柔的嗓音开口:“掌柜,请问您怎么称呼?”
“姓张......”掌柜有那一瞬间的失神,这少年怎可长的如此俊俏,他微微苦笑一下,为自己的心性打了个叉叉,又补充道:“不知这位客官?”
“张掌柜,您看您们这边......”陈云为自己的举动有些脸红,有些害臊,不过为了生存,还是咽了咽口水,提了提嗓子:“掌柜,缺美男吗?”
“你说什么!”张掌柜怀疑自己的听觉,微微长大了嘴巴,呈椭圆形,双眼慢慢瞪大,写着不可思议,使劲看着陈云,脸上就差没写上“这少年脑子怕是不好使吧”。
“我说......”陈云这下尴尬了,他感觉脸上有点烧起来了,刚吃的馒头怕是热能都用到了此时的脸庞和耳根上。他心里默念“就当前世找个兼职吧”,慢慢吐出一口气,又微微吸气,神情变得平缓起来,再次微微张嘴道来。
“是这样的,掌柜,我在这里好像走丢了,自己还不记得自己是谁,只能等在这边,希望能等到家人或朋友来寻我。可这大冬天的身无分文,虽然人生地不熟,总也得活的下去吧,您看...”陈云双手张开,带着微微的苦笑:“我一路走来,看您一眼便有一股亲切感,想必您也是心善的人,看这边有没有什么脏活累活,统统我来干,我不怕吃苦的”。
“这......”张掌柜这下算是明白了,不得不承认,这小伙子的话听着心里舒坦,只是他这把岁数也不是刚出道的人,从头到脚,他开始审视起眼前的小伙子,样貌俊朗、站若挺松,姿态谦恭有礼,双手光滑白皙,一点都不像是干粗活的人,估计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走丢了,要有事儿他能干的也可以顺手帮个忙,只是这布店上下好像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没看到他自己都半空在那边么。想到这里,他的眉头不由地皱了一下。
陈云当然没这么简单直白,期望掌柜安排个活儿给自己一口饭吃,上一世的经历告诉自己,凡事要靠自己。他趁张掌柜欲言又止的话没出口,抢先一步攀谈起来:“对了张掌柜,就叫你张叔吧,您看您们平常的生意如何?”
张掌柜有些诧异这话题的转变,倒也不反感这个少年,现在生意也有一单没一单的,并不排斥唠唠嗑儿。
“就那样,城里有好几家店铺,大家都差不多”张掌柜指了指陈云身后,向他示意生意的平淡无奇,眼神中带有一丝丝没什么忙可以帮的意味。
陈云侧过身去,仔细看了一遍,又像是思索了一阵子,突然眼前一亮,当然这是他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
“那张叔,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有一个主意能让你的生意变好,晚上关门的时候,要是情况还不错,您看着给我点,我好填饱肚子,行不行?”
“你有什么办法?”张掌柜这下又顿觉奇怪了,话题貌似又回去了。
“一下子也说不清楚,我需要借你店里的衣服用一下”,陈云手指那角落格子里最普通的成品麻布衣,姗姗地看着张掌柜,带有一丝少年的腼腆,又有一丝质朴的韵味,他的另一只手同时在在自己的后脑勺抓了几下,整一个表演没有半点违和,只是他自己骂了自己一句心机男,罪过罪过。
“这......好吧”张掌柜实在是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又或者是这质朴的少年让他想起了自己当初的青涩,眼神中多了一份慈爱和关切。他走到放衣服的格子边上,挑选了一套差不多合适尺寸的衣服和裤子,拿给陈云,示意他换上。陈云当然不会换,这么冷的天有一件是一件,直接往上套,三下五除二,还不忘给掌柜一个天真开心的笑容,这演习演上瘾看来也是一种习惯。他打理了一下衣服的边角,胸前微微凸起了肌肉的轮廓,手臂处恰好包裹却不失看起来健硕有力,一身棕色的粗麻衣带上微微浅黄的裤腿,看出了质朴的山民形象?不,这是质朴的公子哥的猎人装束。
暗道一声“耶”,陈云心里放下了一半,接下来才是真正出力的时刻,他慢步走出布店,在门口站定,略一沉吟,然后脸上绽放出冬日的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