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事情与张韬无关,他现在不过五岁,世家之间的勾心斗角距离他还太远。
自从在东阳门外见到孙皓之后,他突然之间产生了一股危机感。那就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同感与参与度太低了,总是不自然地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苦恼的事情。
五年的执着已经告诉自己,前世已是镜花水月。哪怕再舍不得前世的父母,也必须正视眼前的处境。想要参与这个世界,就不能单纯依靠身边人的道听途说,他必须设法走出张府,去获取属于自己的认知。
今日父亲与两位哥哥前往太极殿参与朝会,父亲与大哥是因为有爵位在身,而二哥则是由于身为国子监生,算得上是学界代表。
国子监是本朝最高学府,成立于咸宁四年(公元278年),与他那个时代的清北属于同一个层次。
华族向来重视教育,曾经听二哥张韪提起,早在上古五帝时期,族人便设立最高学府教导本族子弟,号为“成均”。所谓“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焉。”
世事易转,最高学府在夏为“东序”,在商为“右学”,在周为“上庠”,到了两汉时代,称为“太学”。后汉光武皇帝刘秀,便是太学生出身。
国子监设立后,太学也并没有被废除,这也是历史上第一次设立双学制。
在国子监中,有国子祭酒与博士各一人,助教十五人,无不是学贯五经的饱学之士。想要进入国子监学习,必须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方才拥有入学的资格。
换句话说,国子监就是当代最牛逼的贵族学校。作为各地士人以及平民的子弟,想要继续深造,则只能进入太学学习。
“现在想这些还是太早啊!”
张韬正想得出神,低头突然见到地上低矮的倒影,不由自嘲出声。
他现在不要说去国子监读书,就是去小学读书也不够资格啊!
“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史步昌……”
正在苦恼的时候,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花园中传来,他顺着声音寻了过去,却见到侄儿张舆在嫂嫂崔氏的催促下,背诵开蒙读物《急就篇》。
“见过嫂嫂!”张韬走到台阶前,见到崔氏坐在凉亭内一边缝补着衣裳,一边听着张舆背诵着书中的内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清河崔氏向来诗书传家,当代家主名叫崔述,乃是曹魏司空崔林之子,换代之际崔家明哲保身,是以在朝堂之中逐渐落寞无闻。
张韬见到大嫂崔氏娴婉淑慎,一看便知是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不由暗自羡慕大哥的好福气。大嫂虽然只是出身崔氏旁支,学问见识也不并弱,至少在女人之中属于佼佼者。这一点从母亲刘氏平日里的宠爱,便可以得窥一二。
由此也可以看出,清河崔家的底蕴是何等的恐怖。
“小郎来了。”
崔氏放下手中针线,一把拉过张韬,伸出右手抚摸着他的头顶,满脸的宠溺:“前日你大兄吩咐妾身,说是舆儿今年已经七岁,是时候去小学读书识字了。可惜小郎你还是太小,否则你们叔侄一起前往,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这个时代的小学,与后世的小学不同,一般都是八岁入学。有些发育较晚的人,到了十二三岁才进入小学。
小学之中,先生专门教授读书识字。
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说: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造字之本也。
在小学阶段,专门学习文字学的基础。这个过程中一般持续七年,到了束发时期,也就是十五岁的时候,开始进入大学学习。
不过十五岁算是发育较早的神童,而一般人则是到了二十岁左右才开始进入大学学习。像他二哥张韪那般,到了二十二岁才进入国子监读书,就属于特殊情况了。
毕竟国子监成立也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他二哥属于国子监的第一批学员。
“谢谢嫂嫂关心!”
感受着崔氏的抚摸,张韬有些不太自然。作为前世的学霸,其实类似崔氏这种温良恭俭的知性女性,一直是他理想中的对象,对他的杀伤力一向很大。
他现在虽然是五岁的身体,心理上却是前世二十六七的年纪。如果不是造化之奇,他现在与崔氏应该算是同龄人。
他不敢多想,顺势从崔氏的怀中挣脱而出,笑着道:“还未恭喜嫂嫂,大兄得了爵位,日后必定会成为朝廷重臣,到时候嫂嫂得了一个乡君封爵也不是不可能。”
崔氏听闻,不由有些羞涩,轻轻道:“诚如小郎所言,嫂嫂必定不忘今日之言。”
张韬知道大嫂虽然不好意思,内心必定是欢喜的。张家虽是寒门,然而父亲张华如日中天,当前已贵为广武县侯,这爵位日后注定是大哥的。
夫婿有出息,儿子也懂事,也不算辱没了大嫂。
叔嫂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先聊着,却见影墙之外一人冒冒失失地地闯了进来。张韬首先惊觉,转身看去,却是二嫂鲜于氏,不由暗想:“与大嫂相比,这二嫂却是太过于毛躁了。也难怪二哥平日里钻在书房。面对着如此急性子的老婆,只怕也没几个人能受得了吧?”
“嫂嫂……妾身……妾身好像……”
鲜于氏疾走到凉亭下,有些语无伦次,让张韬不由暗暗称奇。
据他所知,这为二嫂性格其实有些偏向男性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性格也是直来直去。没曾想今日难得见到她展现出女人的一面。
鲜于氏走到崔氏面前,正欲开口,突然瞥见一旁的张韬,脸色不由有些发红。她伸出右手,轻轻撩起耳边发丝,讷讷道:“原来小郎也在啊,那……那妾身等会再来……”
崔氏见她转身想要离开,当下一把拉住她,故意挖苦道:“小郎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的?”
“我……我……”
鲜于氏看了看张韬,又看了看崔氏,两酡红云蓦地顿时从腮上升起。她跺了跺脚,仿佛下了很大的力气,附在崔氏耳边轻轻嘀咕了起来。
“真的?”
崔氏听毕,一脸震惊地看着她。见到鲜于氏轻微地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也不由地滑向了对方的小腹。
“你多久没来了?”
“大嫂!——”鲜于氏顿时娇嗔,对着崔氏埋怨了起来。
“这是我的不是了。”崔氏收起针线,满面含笑地对着张韬道,“阿舆,你暂且带着三叔玩耍去吧。我与你婶母有话要说。”
“三叔,我带你去夏侯府玩耍吧。”张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向很听母亲的话,听到母亲吩咐,当下放下手中的《急就篇》,拉住张韬的右手朝外走去。
只是事到如今,张韬作为成熟青年,如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二嫂鲜于氏那不自然的样子,明显是有喜了啊!当下心中也替二哥欢喜了起来:“二哥终于不用再被母亲催着造人了。”
临走之际,隐约听到鲜于氏低低说道:“大概两个月没来了……”
崔氏拉着她的手,柔声道:“老夫人知道么?”
“妾身……妾身还未敢跟老夫人提起。大嫂,你说要是错了该怎么办?”
“这事必须要告诉老夫人,请郎中过来确诊,你听嫂嫂的,嫂嫂不会骗你……”
“嗯——”
张韬被张舆拉着,两位嫂嫂的声音已渐不可闻。二嫂十七岁嫁给二哥,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放在他那个时代,甚至连大学都没有毕业。
也难怪遇到这种事,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作风,变得娇羞起来。
只是不知父亲与二位哥哥下朝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父亲荣升侯爵,二哥喜得贵子,张家可谓是双喜临门。只是,自己接下来不能再浪费光阴了。
既然大哥有让侄儿张舆进入社学的意思,那么他完全可以跟着一起过去。
“牛管家,我过来找阿承、阿延他们玩。”
张韬正想着事儿,早已被张舆拉到了夏侯湛的府邸门前。
“原来是张府的公子,我家诸位公子在后花园嬉戏,让卑职带你过去吧。”
那位“牛管家”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依他的感觉,最多三十岁出头。心下不由奇怪,这夏侯府倒是卧虎藏龙,用一个如此年轻的人做管家,想必此人有过人之能。
他不及细想,跟着张舆对的步伐来到了后花园。偌大的花园中,十几位孩子相互追逐嬉闹,充满了无限的童趣。
这番情景,真是如同梦里,前世的梦里。乡村之中,他与一干发小也是如此的欢乐,如此的无忧无虑。他们一起在小溪中讨着螃蟹,在母鸡后面追着跑,直到将所有的母鸡都赶到村东头的歪脖子桑树上。
那是熊孩子的春天,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啊!
看着眼前情景,他早已神游物外,都说庄周化蝶,他现在是在蝴蝶的梦里,还是蝴蝶闯入了他的梦里?
“三叔?”“三叔!”
张舆碰了碰张韬的手臂,见到叔父发呆,心中不由大急,这个三叔,什么时候不好,怎么在这个时候发起病来?他焦急之余,声音也不自觉高了起来。
“阿舆,这就是你常说的那个痴呆的三叔吗?”
张舆的叫声打断了在场孩子们的游戏,这时便有几个孩子一起围了过来。其中领头一人指着张韬,见他一副发傻的模样,当下一阵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