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秋末,南溪下起了第一场大雨,老屋飞檐下的雨水像是一纸薄纱,朦朦胧胧的隔开了安心堂和外面的世界,或许进入安心堂的终将是要进入另一个世界。
咚!咚!咚!一个少年轻轻捣几下药罐便随意的盘膝坐在地上,将罐子放在腿上,下巴搁着眯着眼注视着前方,白泽的脸偏偏有着浓浓黑眼圈,让人不敢与其直视,仿佛一滴水掉进深不见底的枯井,其实他并不喜欢打架,却总喜欢干坏事时望风出主意,更不是常年出没烟花丛中的世俗,只是这眼圈仿佛胎记般,与生俱来。而此时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那道与屋外细雨朦胧相映的倩影。
少女穿着素白色的曲裙,黑发及腰只是用一根稻草自当中扎成一尾垂背后,琼鼻挺翘,闭眼伸手感受自屋檐落下的雨滴,只是突然的雨后阳光照在她脸上,那一刻照的她脸庞发亮,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高弦依然忘不掉。
“药好了吧?”少女闭眼仰头轻声道
“恩,好了,老家伙说,檀叔只待今夜丑时极寒时,冰敷全身,而后将药喝下。定可彻底驱毒。”高弦认真说道
恩,少女点头,转头看着高弦,笑的露出小虎牙,显然很开心。轻移两步蹲下,纤手拉起他的左手,努着嘴
“这次一定放了很多。很疼吧”眼中有着湿润
“没事没事的,这次放前,老家伙给我吃了很多血参。”高弦使劲的摇头,同时忙缩回她手中自己的手。也许是突然用力的缘故,缠在手腕上的纱布松开了少许,几滴鲜血滴落在青石板上
“小弦子,快过来帮忙,我忙死了,还有几具没画呢。明天主顾就要来拿人下葬啦!”正在少女欲要伸手去抢他的左手一看究竟时,屋内传来一声不耐烦,骂骂咧咧的声响
“真的没事,我要去忙了。”高弦起身捧着药罐往屋内跑去。
屋内,廉价胭脂的粉尘飘着,呛的刚进门的二人忍不禁捂着半张脸。一个身材穿粗布麻衣,围着围裙,头发黑白夹杂的中年人,正一手拿着妆刷,一手拿着胭脂左右不停的对着躺在床板上的一张脸刷着。围裙上斑斑点点溅着各种颜色的颜料
中年人转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二人,又看见高弦手腕上的血迹,抬手往右边指了指
“自己去那边挖点香炉灰,放了点小血想偷懒?老子当年在瘟疫村,在死人堆里磕磕碰碰全身到处划伤碰坏,还不是抹抹口水?快!这具被人戳瞎了眼,去给我拿泥丸沾上墨水补上,这具,额,脸都烂糊了,?就照着隔壁张瘸子那犊子的脸画吧!”说着,中年人又低头忙着,也不抬头看他们
“陆大夫,小弦刚放过血就让他休息休息吧。今晚我爹真的就会痊愈么?”少女向前一步说到。语中满是担心和期待
“恩,如果我推演不错的话,七年都忍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我看檀贤这小子这些年不是活蹦乱跳的,你怎么还愣在那里!”中年人低头说着,又霎时抬头怒视着高弦
是,高弦低头走向一旁的一具身体边,用右手拿起浸在温水里的抹布,均匀抹在死者脸上,使之软化下来,少女则在一旁默默的调着颜料
七年前,刚上山砍完竹子的高弦回到安心堂,发现厅内地上瘫坐着一位青年人,面色痛苦,脸色涨的通红似红柿,仿佛只要轻轻一碰,鲜血便会从毛孔中喷涌而出。而一旁的小女孩正用力的抹眼泪抽搐着。老家伙吃力的拎着一桶冰凉的井水撞开高弦进门,示意小女孩走开,往青年身上用力一泼。然后从高弦背后的篮子里抽出一根粗竹棍,走进,面色狰狞,往其后背用力一砸,青年直接一口鲜血喷出昏死过去
那年檀叔中了罕见的狱毒,乃是天目火山口的火菊配合十三种蛊毒所制,之所以名为狱毒,因其中者体内经脉尽皆犹如热水沸腾,犹如炼狱煅烧。如若这时不小心划破皮肤,体内鲜血便会喷涌而出,且鲜血带有强烈的腐蚀性,使中毒者尸骨无存,欲要解毒,其实也简单,只要去西极高原,在那三千高的大雪山上任凭风雪吹上三日便可。只是普通人哪能承受的住,别说三日,便是半日便会化为冰雕。就算习武之人,内劲浑厚,在中毒之下也与常人无异。只有身旁有三名高手在一旁辅助输入内力方可。西极雪山离中原七千里
老家伙在青年人昏死过后,然后一把抓住自己,将自己腰间的柴刀拔出,而后在小女孩的吃惊下在自己手腕上一割,将手移到桌上的碗上,足足流满一大碗。
“你这天生至寒体,鲜血有缓解狱毒之效。”老家伙说道,而后将血与其它药粉混合喂奄奄一息的青年喝下,神奇的是,青年居然气息有所缓和。呼吸有所均匀
“去,将这些药煎了!顺便去厨房喝点红枣红豆粥,累死我了。”老家伙将一纸药方放在桌上,而后进卧房关上了门
在厨房喝了几碗粥,而后拿着药方去抓药。小女孩一直默默的跟在自己身后,直到将药抓好放进药罐开始煎药。
“你叫什么呀?”小女孩怯怯的问道
“我叫高弦。”高弦不好意思的笑笑道
“我叫檀相思。我来帮你砍竹子吧”女孩说完便吃力的拿起斧子往竹堆走去,但总是劈弯。
“我来我来,你帮我煎药吧,一次放三根竹子,等烧完了再放三根。”高弦忙去抢过斧子,然后拿起一根竹子劈着,女孩则坐在小凳子上拿着蒲扇轻轻扇着煎药,两人接下来就再也没有说话过
连续三日,老家伙每日从高弦身上割血下药
“冥医陆离果然名不虚传。檀贤再此谢过,日后必以命报此恩”一日,青年人拉着女孩在大厅对着老家伙拱手道,此时青年一席青衫,脸色苍白却比当日好太多。
“谢我干啥。我陆离从此再也不欠你檀家的。你要谢就谢他!”老家伙陡然伸手向前一指,门前木讷站着的高弦
“多谢高弦小友,鄙人此番解毒全赖你天生至寒血,大恩没齿难忘!”青年拉着女孩转身对高弦微微鞠躬,“谢高弦!”女孩也弯下腰低声说着
“没事没事!”高弦忙挥手不知所措道
“此番过后便在这住下吧,你这伤体不宜打斗过度运用内力,若想痊愈需等月食之时,天地至阴之气入体,此番你经过医治,若还想取巧去登那西极大雪山顶,那就是找死!”老家伙掷地有声的说到
“这.”青年人欲言又止
“放心吧,依我推算,距离下一次月食便在七年后,七年来你也可慢慢养伤,经此一劫,汝之功力定可再上一层楼!倒时再找那幻蝶谷复仇也不迟,恩!待这倒也有了个看家护院的,省着望月楼那厮娘们总是来找麻烦,喝点酒就喝了她棺材本似得”
七年来,檀贤每月饮用自己的血液掺和老家伙的药,身体倒也慢慢恢复了过来,若是不动用内力与人动武,倒是与常人无异,闲暇之时便是教相思练气舞剑,奇怪的是,檀叔也多次像老家伙提出要教授自己炼气心法与剑术,但都被老家伙严词拒绝,只允许让檀叔教自己一些基础的内功口诀。
“我们医者悬壶济世救人于命悬一线,不是去练武当莽夫去杀人!”老家伙这么对高弦说,但高弦一次无意间听到他二人的对话
“陆大夫,为何不许我教授小弦内功心法与剑术,江湖险恶,会点身法,日后行走天下,以防不测也是好的啊,小弦对我有救命之恩,只要他学,在下必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檀贤认真严肃的说到
“我呸!你懂个屁!再说老子我不会武功不也活的好好的,十九岁随我师父医行天下,恩师仙逝后独自闯荡江湖三十载,谁敢惹我?”老家伙翻了翻白眼不屑的说到,随机重重的叹了口气
“唉,高弦是我那可怜的妹妹唯一的儿子,也是我陆离唯一的亲人,犹如我亲子,我比你更关心他!虽然你檀家的心法与剑术的确在武林中是顶尖的,足以排在前十。倘若学习,日后也能成为江湖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若是他没有身患天下奇疾,倒是可以拜你为师,可惜,以我之医术,只能拖延时日,若是要痊愈,怕是我师傅再在世也只有四成希望。”老家伙说着说着竟流下了泪水
“我发誓!我陆离有生之日,一定要找到当年欺骗我妹妹,让她忧郁而死的畜生,让他生不如死!”老家伙陡然面目狰狞的说到,双手握拳,重重的捶在桌子上
“上天总会给人一线生机!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檀贤也满是不甘的说到
“痊愈的希望当然有!难道你不想想?既然我不让你教他内功心法,却又为什么让你教他一些基础的筑基口诀?”老家伙冲檀贤眨了眨眼镜,神秘的微笑道
“看不上我檀家的?不对!难道是那传说中的?!!!”檀贤面色大变,隐隐有冷汗冒出,吃惊的望着老家伙
“没错!”老家伙轻轻点头,随机看向门口,难道是他发现自己了?没错,是的
“弦儿,出来吧,想必你也听到了。”老家伙轻声喊着,倒是檀贤略微有些吃惊
“为何小弦在门后我却丝毫察觉不出?”
哈哈哈!老家伙拍手笑道,“我们医者自然有一套独门的屏息之法,功效远超你们武者的龟息功
“那我先告辞,与小弦虽无师徒之缘,但愿竭尽绵薄之力。”檀贤说完便拱手转身离去,大厅只留下短暂沉默的高弦与他经常喊的老家伙
“要知答案,七年之后!”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然后老家伙头也不回的转身进入卧房
从那天起,檀贤总是在高弦练完基础的内功口诀后,让其绕着后山跑十圈,亦或砍比平时多十倍的柴,算完自家用量,其余便背到镇上买,卖完不许在镇上逗留,在规定时辰内跑回家,超出时辰便在村中小河内游上七八十个来回
“暖,小弦,今天砍完柴去镇上卖完能不能帮我卖副头簪回来?”一日,在高弦砍完柴正准备抓紧时间将剩余柴禾捆好跑着拿去镇上卖的时候,檀相思突然窜出拉住着高弦小声道
“你自己不能去吗?或者等我回来,绣春首饰店可是要排队的。我怕时间来不及,回来檀叔要罚我的。”高弦想了想但还是犹豫的说到
“哦,那算了!”檀相思努着嘴嘟囔道,转身就要走,高弦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我买就是了,你要什么样的?”
“随便,只要能戴就成!”檀相思高兴的突然在高弦脸上啄了一下然后快步离开。
回来后被檀叔罚着倒立三个时辰
常年的负重运动,外加偶尔还要帮檀相思镇上带些用物,高弦每夜都偷偷跑到后山跑步,在瀑布下扎马,水中练挥斧,水中行云流水,这样在岸中就更快,能大大节约自己砍柴的时间。慢慢的,每次帮相思带东西算上排队的时间,到家迟到两个时辰。到渐渐迟到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直到自己在排完队后还能去酒楼里给檀叔和老家伙打葫酒而不迟到。
七年时间就这样过去,檀叔痊愈的日子也终于到来,是知道答案的时候了
月夜?乱坟岗
一桶又一桶的将掺和着药水的冰凉的井水倒进木制浴棚,檀叔上身****的躺在其中,冷风吹来,周遭冒着一股寒意,檀相思一身白衣,腰杆笔直如枪?身背着一把剑,老家伙却一手拿着酒葫芦,大口饮用,饮毕,随手一扔,去!陡然大喝一声,双手指像檀叔,细看,却是有六根银针飞向檀叔,针上隐隐抹了成墨绿的汁液,银针准确的扎在眉心、左右膺窗穴、左右幽门穴上
“等着吧,寒气入体,接下来就靠他自己运功解毒了!”老家伙随即就地坐下,从腰间掏出一壶酒喝着。
大约半个时辰,一声巨响,浴棚炸裂开来,周围弥漫着血红色的血雾,高弦在其中问到可檀叔的精血。
爹!檀相思焦急的跑去,高弦跟着去看见檀叔浑身伤横累累的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啪!啪!啪!老家伙拍着手走过来,笑到:“威震江湖的烟云剑又回来拉!”檀叔虽然说不出话,但还是笑笑回以敬意
悉心照顾檀叔三天后,在一天从镇上买酒回来后,看见老家伙独自坐在门口,由于天热的缘故,扇着蒲扇!
“老家伙,檀叔和相思哪去了?我给你们买了酒,给相思买了桃花糕。”高弦问道,同时走进屋子里到处探望
唉!老家伙轻轻叹了口气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一早在你去山上砍柴的时候就走了。临走相思特地交代我给了你这个东西。”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过来
高弦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块普通的再普通的一块石头,巴掌大小,高弦突然笑了而后自语着。“原来她早就知道。”这种石头只要在自己经常偷偷锻炼的瀑布下才有;
石头打磨的极为圆滑,上面刻着清秀的八个字:后会无期,一切随缘
痴儿!痴儿!老家伙摇头苦笑,
“对了,七年前的谈话内容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如今已经到了!”小心翼翼的将石子收好,高弦拍了拍老家伙的肩膀问道
嘿嘿嘿,哈哈哈。老家伙诡异的笑容让高弦浑身起鸡皮疙瘩
“因为七年一度的皇宫侍仆选拔就在今年开始了啊!”
“何为皇宫侍仆?”
“就是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