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那个赵某叫什么名字吗?”
“我不知道,你知道?”
何疏的平静反应让男人有点意外。
他死死盯住内后视镜里的何疏,对方正在专心致志开车,好像根本没在意他的话。
男人冷冷道:“我知道,他叫赵邱,他很喜欢刘鹃,他们交往一年了,他想跟刘鹃结婚,可是刘鹃的父母不同意,他们嫌弃赵邱家境不好,嫌弃他没钱,连房子都买不起,也没有彩礼。”
何疏:“那刘鹃呢?刘鹃也嫌弃你吗?”
男人似乎没注意到何疏的称呼变了,也许他注意到了,但并不在意。
“刘鹃一开始还是好的,她漂亮,纯洁,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人追到手,我们俩情投意合,可偏偏,刘鹃那对父母,势利眼,非要让她再找个富二代,刘鹃被她父母洗脑,久而久之,也开始对我甩脸色,要跟我分手。”
何疏:“爱情就是要你情我愿,你还爱她,就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让她父母同意你们俩的事,而不是伤害她和她的家人,这样做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赵邱冷笑:“我跟她交往这一年里,本来得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可是工作地点在外地,我为了她,放弃了这个机会,她不仅耽误了我一年的时间,还毁掉了我的前程,她要为此付出代价,刘家几口人,都不是好东西!”
何疏反问:“那刘鹃五岁的妹妹,犯了什么错?”
赵邱嘿嘿一笑:“她姐嫌贫爱富,她长大了能是好东西?我现在帮她了结,免得她以后去祸害更多男人!”
何疏:“可惜了。”
赵邱:“该死的没有死绝,刘鹃还活着对吗?我也觉得很可惜。还有那个刘雁,我那一刀本来是扎进她脖子的,怎么小屁孩居然还没有死?这样吧,我跟你交换条件,只要你帮我找到她的病房,让我进去,我就可以帮你杀一个你最讨厌的人。”
何疏:“我说的可惜,是可惜你。”
赵邱一愣,喃喃道:“我可惜吗?我是很可惜,我本来可以拿到高薪,我能得到更好的女人,可是这些都毁了,刘鹃,和她的父母,那两个老不死,最可恨!要不是他们,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何疏叹了口气:“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死得太快,太可惜了,像你这种人,应该自杀未遂,重伤不愈,出气多进气少,在医院里一天天磨日子,不过我觉得那样又是对医疗资源的一种浪费。要是古代凌迟酷刑还能保留,也只有你这种人才配享用。”
他的话让赵邱陡然面目狰狞,双眼赤红,凶光毕露,就连脖子上也忽然出现一道两指宽的刀伤,血从伤口汹涌而出,很快淌满半肩,甚至把后座座位都染红了。
“你不想帮我,那你也去死吧!”
赵邱生前死后怨气极大,又是自杀身亡,已经隐隐可见厉鬼成形的趋势。
他那流满半个后座的血,不仅仅是幻觉,更有冲天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刺激何疏的嗅觉。
一双沾满鲜血的手从后座伸出来,尖利指甲猛地插向何疏脖颈!
何疏甚至能感觉到腥风从脑后倏地涌来,从耳朵眼睛鼻子各处蹿入身体,企图瞬间占领他的神智,操控他的身体。
但所有进攻都在何疏拿出一个罗盘之后戛然而止。
罗盘只有巴掌大,黑木为体,四角包金,看上去像块杯垫,但细看罗盘上的雕刻也极为精细深刻,一道流水花纹从一角延伸到另一角再绕一圈回到原点,中间枝蔓缠绕,线条竟是没有中断过。
何疏以罗盘为武器,把它那个并不算尖锐的角重重砸向那只手,赵邱竟惨叫起来。
“啊!!!!!”
叫声之凄厉,恐怕连附近的路人都能听见。
但不知怎的,也许是车窗的隔音效果太好,也许是雨声覆盖了所有动静,赵邱的惨叫并没能让匆匆行驶而过的任何车辆停下。
他不甘的缩回手,咆哮声在狭窄车厢内回荡,身体扭曲蜷缩成麻花形状,露出临死前最惨烈的一面——
颈动脉被他自己捅穿了,短刀还插在脖子上,眼球因为剧烈疼痛和失血过多努力圆睁,几乎有些凸出眼皮,尤其是他扭曲了身躯之后,脸猛然凑近放大,血色淋漓,肌肉白骨强硬闯入视线,哪怕是再胆大包天的人,都得吓一跳。
可惜赵邱遇上了何疏。
换作是窅魔,何疏可能还会有些忌惮,但是赵邱不是窅魔,何疏碰巧还抓过不少鬼。
一般不是他怕鬼,只有鬼怕他。
退隐江湖久了,连鬼都不知道他的威名了。
像赵邱这种厉鬼,虽然有点棘手,总归不像窅魔那么麻烦。
更何况——
何疏毫不犹豫,直接狠狠一拳送上对方大脸!
砰的一下,赵邱的眼球直接被他揍得凹进去,对方顺势向后仰去,但何疏没有放过他,直接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又狠狠朝鼻梁打了两拳。
咔擦细响,他似乎还能听见赵邱鼻梁断裂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一直跟你聊天?你以为我怕你了?老子那是想激怒你,让你自动实体化,不然想打你都打不到!”
何疏拽住他的肩膀,像拖拽布偶一样把赵邱上半身拖到前座来。
“杀老人,杀女人,杀小孩是吧?你这么能,怎么不去叙利亚跟恐怖分子刚?那我还能赞你一声纯爷们,你除了对老弱妇孺下手,还会干什么?啊?!”
砰!
又是一下!
膝盖重重顶在赵邱前胸。
要是他还活着,胸骨估计都断了。
还好他死了,何疏下手都不用管轻重。
这鬼的身形比之前似乎浅淡了不少,但何疏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让赵邱没法隐匿身形逃走,只能维持半实体的形态,被继续蹂||躏痛揍。
“你说他们瞧不起你,那你怎么不活出个人样,让他们瞧得起你?遇到点事就心理崩溃持刀杀人,你说你爸妈当时怎么就没在你出生把你掐死,让你这么个祸害到世上!”
砰!
“自己无能还要怪罪女人不行,怪罪社会不公是吧?你这种垃圾,做人不行,做鬼更不行,要么我帮你一把,直接送你灰飞烟灭,也用不着下辈子当个牲畜,我怕你出生带毒,吃你的人还要遭殃!”
砰!
“还想学人家当厉鬼?想抓我当替身?你知不知道爷爷我是谁?今天我不把你打成肉饼,我就不姓何!”
砰!
嗬……
嗬……
赵邱剧烈喘息,怨毒地盯着他,眼里几乎要流出血来。
整个人,不,整个鬼被何疏逼出实体,又打到面目全非,这要真还是个人,估计已经躺进重症监护室的程度了。
只怕他现在恨何疏,比恨自己前女友一家更甚。
赵邱身上的怨气越来越浓,如果他之前仅仅只是普通厉鬼级别,现在已经逐渐有向超级厉鬼转变的趋势。
但何疏不怕他恨。
赵邱越恨,怨念越大,就越为天地不容。
鬼者,归也。
不往黄泉去,偏向阳间行,该走而不走,不该留却强留,最终只会违逆天道,灰飞烟灭。
简单点说,何疏在“钓鱼执法”。
但,谁又能说他不对呢?
像赵邱这种人渣,生前借死亡逃避,没有接受法律制裁,难道死后不该受点折磨?
不说他残杀刘某父母和幼妹的行径,就连他那前女友刘鹃到底是不是他所说的势利眼,也有待商榷,毕竟人的立场都会天然偏向自己,不管有意无意,都会在向旁人陈述的时候下意识寻找对自己有利的角度去组织语言,只有在得到双方角度的完整描述,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啊!!!”
赵邱终于忍无可忍,咆哮一声,竟挣开束缚,猛地反扑上来,死死掐住何疏的脖子!
他脸上青筋毕露,根根暴起,虬结发紫,眼球凸出,张嘴全是腥气血色,形容恐怖,就连指甲也细长而发黑,已是厉鬼彻底成形,凶性大发。
如果说赵邱原本只是想找何疏当替死鬼,现在的他就一定要杀光附近的人,才能稍稍平息心中怨恨了。
天际雷声轰然,由远而近,若有响应,雨势也由缠缠绵绵变为瓢泼大雨,不断洗刷车子内外。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并停下来看何疏这辆车,就会发现黑气隐隐从车内往外流溢,迫不及待想要挣脱某种压制禁锢,冲杀出去。
但黑气刚流出一丁点,又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强行抓了回去。
车内,何疏用罗盘一角死死抵住对方额头,另一只手则结印抵在赵邱喉结上,暂时将他制住,但是这种优势只是暂时的,赵邱突然爆发的怨气太大,何疏有点始料未及,反过来被压制了不少。
“你们都看不起我,你们都该死……”
赵邱的脸扭曲狰狞,肌肉膨胀,已经跟生前模样背离甚远,只能依稀看见一点影子。
“你最该死,我先杀了你,再杀他们,一个一个来,谁也,别想逃!”
深渊猛兽一旦脱笼而出,所爆发的力量足以撼山填海,赵邱虽然只是区区凡人身死,但他身上的怨毒恨意,竟丝毫不比多年怨气所积的厉鬼少。
他的指甲深深掐入何疏皮肉,指甲因鲜血而疯长,又能吮吸到更多的活人鲜血,尤其是何疏这样生辰体质特殊的人,更是阴物最爱,赵邱脸庞的颜色迅速变深,由原来的惨白过渡蜡黄,现在又有向紫黑进化的趋势,他的眼球已经完全充血,艳红欲滴,从眼皮内侧渗出,张开嘴巴吐出黑气。
赵邱慢慢靠近何疏。
他已经无师自通,学会怎样吸收生魂化为自身能量。
像他这样的厉鬼一旦品尝到第一条人命的味道,接下来就会像打开潘多拉的盒子,需要不停地继续杀人,永无止境。
但何疏又怎会给这个机会?
他望住赵邱的眼神逐渐深邃。
在赵邱看来,对方的瞳孔颜色似乎一点点改变,黑色如墨点扩散占满原本的位置,似乎有种魔力,将他牢牢吸附。
天道恒常,玄黄交替,四时有序,草木蕴灵,今吾以上清魏华存一脉书箓应符,洞观阴阳鬼神,号令六合魑魅,言出法随,无令不从,故有言之——
“破!”
……
几年前在工地上,同学兼老友胡绘志意外死亡之后,何疏深感能力不足,后悔没有听外公劝告,仗着年轻肆意妄为,所以干脆金盆洗手,关闭工作室,发誓从此不再跟那些神神鬼鬼打交道。
时过境迁,随着眼睛逐渐解封,他总能看见一些不想看见的东西,这些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依旧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何疏知道,自己与另外一个世界之间,始终只有一条模糊透明的界线,只要平衡微妙倾斜,这条界线就会马上消失。
他对这些能力天赋,从小时候的新奇高兴,到后来渐渐麻木,甚至避之唯恐不及,只想过上好吃懒做的咸鱼生活,就算后来遇到窅魔,对方想要他的性命,何疏也只是抱着惹上麻烦,想快点解决甩掉的想法。
只有这次——
只有这次面对赵邱,何疏头一回想要动用自己那份特殊的能力去解决他。
人间法律再完善,总会有千方百计逃脱的穷凶极恶之徒,那些被害人家破人亡,却只能躺在手术室里,站在手术室外面束手无策,等待奇迹降临。
而凶手一死,所有法律制裁在他身上也无从谈起。
赵邱杀人后自杀,并不是后悔杀人,以此谢罪,他只是害怕逃避,希望一了百了,但他的执念让他死后依旧徘徊在刘鹃抢救的医院外边,想要进去把生前没能捅死的人再害死一次,甚至伪装成善良痴情的面孔,差点骗过何疏,败露之后凶相横生,还想抓何疏当替身。
这样的人,既然阳间制裁不了,那就由他来制裁!
一言法字喊出的瞬间,赵邱如被无形重物当头砸下,瞬间黑气溅射迸发,松开何疏往后倒去,面露痛苦,仿佛身在阳间却已置身无间地狱,经受火海刀山的灵魂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