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烺是个很有信用的孩子,祖母让她自己想,她就真的没有问人,把问题闷肚子里自己想。
一时想不出答案,年节却是展眼到了。
荣烺去看她年下要穿的新衣裙,跟着郑皇后看年下大宴的单子,以及络绎不绝的诸藩王送到帝都年礼。
荣烺想到祖母跟她说的话,当初宗室还有谋位之心,一边儿看珍宝单子一边想,都是预备反贼送来的啊。
柳嬷嬷将其中上上乘的都捧来给郑太后过目,郑太后看有合适荣烺的便赏了她,看到琅琊王贡上的一整盒的粉珍珠,郑太后笑,“珍子易得,粉珍珠可不易得。这颜色正该小姑娘用。”令交与内务司给荣烺制首饰。
荣烺不愿意用预备反贼的东西,悄悄跟郑太后说不要。郑太后道,“别犯傻。哪儿那么多非好即坏的人,人是很复杂的。珍宝难道还有好坏不成?”
荣烺道,“你看伯夷叔齐,不食周栗。”
“所以饿死了。”郑太后嘴不留情,“咱们饿死,你想想谁趁愿?”
柳嬷嬷服侍郑太后大半辈子,颇知郑太后自来少忌讳,对这种大年下死啊活的话很适应。且柳嬷嬷自有其岁月阅历,她笑着说,“公主,您想想,对您好的人,盼您好还是盼您坏?”
“当然是盼我好的。”
“那对您不好的人呢?盼您好还是盼您不好?”
“自是盼我倒霉的。”
“那公主就得活的好好的,活的特别好。这样一来,盼您好的,看到您好,心里便高兴。那些盼您坏的,看您活的比他们都好,心里自己就气死了。”
荣烺被逗的一阵笑,也便高高兴兴收了东西,她还叫内务司送些新鲜的首饰花样。
郑太后命柳嬷嬷取来琅琊王的折子,荣烺念给祖母听,开始就是一段恭祝太后娘娘的套话,后头才说到重点,原来是琅琊王自称年迈,膝下唯有一女,想过继嗣子之事。
“琅琊王无子啊。”荣烺说着就想明白了,怪不得琅琊王的礼单格外重,看来是想贿赂祖母把过继嗣子的事办妥。
郑太后吩咐柳嬷嬷,“去问问,琅琊王长史今年都往哪几处走礼了。”
柳嬷嬷下去安排此事。荣烺心里想,莫不是琅琊王还往别处送礼了?嗯,父皇那里肯定有,母后那里也一定有。这是正常走礼,藩王往帝都送年礼,从来不是笼统一送,而是各处分开的。
难道还有旁处?
嗯,朝中大员?
荣烺特想知道琅琊王嗣子这事儿,祖母和父皇到底会不会应允?不过,看祖母已经在看其他藩王礼单,没有再说这事儿的意思,荣烺只得按捺住好奇,继续陪祖母看礼单。
看半日礼单,荣烺分得半屋好处。
她的这些东西,林司仪皆造册存放,便是荣烺的私房。所以,甭看荣烺年岁小,她私房颇是不少。
荣烺渐渐长大,且自幼长在宫中,她颇明白过年过节要施恩上下的意思。她也有样学样,跟林司仪说,让林司仪准备一些荷包,不必上好,看得过去就行。
她还让林司仪去问问祖母这里过年是如何赏赐宫人内侍的,得知是多发两月例钱后。荣烺身边的宫人都是在万寿宫的名录上,她想了想,决定每人再赏一月月钱,算是她给身边人的过年赏赐。
郑太后知道后只是一笑,对柳嬷嬷说,“孩子长的真快。”
“咱们公主这份儿灵透,也没谁了。”柳嬷嬷笑着奉上茶,“公主还跟奴婢说,再有琅琊王的信儿,让奴婢知会一声,公主要过来听。”
郑太后眉毛一挑,“这是只听个开头,想着结尾哪。”
柳嬷嬷身为郑太后的心腹人,倘是小事,她应承荣烺无碍。可事关宗亲爵位的大事,她需要郑太后一个明确态度,“奴婢看公主灵慧,倒似娘娘小时候。”
郑太后看她一眼,“你这话中有话。”
“倘奴婢少时,该是一门心思的得意欢喜,跟着公主这样的主子,做奴婢既有脸面,以后亦有前程。奴婢跟随娘娘这些年,如今是既欢喜又担忧。”柳嬷嬷是郑太后心腹中的心腹,与郑太后一起长大,随郑太后进宫,从太子妃、皇后、太后,从后宫之主,到朝堂之主,主仆二人经历无数艰难险阻。
故,也唯有柳嬷嬷能说这话了。
“年轻时候,我总觉着,我能改变很多事。如今倒是觉着,一个人,主动能改变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些事。人这辈子,得看机缘。雄主从来不是教出来的,是大危难之时,逼出来的。能臣也不是自书本中读两句圣贤书倒历练出来的,能臣是趟过无数坎坷,处理过无数要务历练出来的。”
郑太后道,“我们所能做到的,只能是少时好好读书,好好做人,以便遇到难处时,有应对之能。”
“难道因为阿烺天资好,我们反患得患失?什么时候女子有才干也成罪过了?”郑太后道,“太.祖皇帝觉着,他的谕令必能贯彻本朝始终。其实,他也不过过身五十年,我便移走了他立在凤仪门的训诫碑。”
“许多人都觉着,我是女子,故而对女子偏颇,更兼有弄权之嫌。其实,世间规矩,无关男女。这世间规矩,说破了只有一条,就是能者上,庸者下。”
“便一时世道浊乱,终会如此。”
郑太后吩咐柳嬷嬷,“既然阿烺这样吩咐你,你就记着些。”
柳嬷嬷微一福身,“是。奴婢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