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一八六章
丁相一直陪荣绵回到宫里,白侍卫等人都已退下,丁相方问,“殿下今日出行,是提前知会徐公府么?老臣看,并没有。”
荣绵微讶,“当然没有。丁相您怎么这样问?您是不是觉着遇着外祖母有些巧了?”
大殿下人并不笨,丁相再一次确定。
丁相正色进谏,“殿下,是有些巧了。”
荣绵不愿意往坏处想外家,含糊道,“可能就是凑巧吧。”
丁相略欣慰的老心顿时给噎的不轻,丁相道,“殿下千金之体,偶遇外祖母没什么。当年太.祖皇帝微服出行,偶遇了刺客。您的曾祖母显烈皇后拼死相救,太.祖皇帝龙体无恙,显烈皇后却伤重不愈过逝了。”
荣绵被丁相谏的脸上一热,丁相行一礼,“臣多言了。”
“丁相都是为我着想,我明白。”
“殿下贤明纳谏,乃臣等之福。”
丁相接了辅佐荣绵的差使,这又是今上万亩地里的一根独苗,丁相自然会用心。倘荣绵行动都会泄露,那也太不将他丁某人放眼里了。
荣绵心慈面软的性格,丁相心中有数,帝王仁慈不是坏事,却也忌优容太过。
丁相谏完就退下了。
荣绵今日去郑公府的事在宫里不是秘密,可宫闱中事,并不会轻易传到外面。这事从哪儿传出去的,荣绵隐隐有些猜想。
外祖父的孝期都三年多了,依旧没有舅舅袭爵的旨意,母妃同他念叨过多次……这些,荣绵都是知晓的。
荣绵觉着,外祖母也没恶意,无非就是想借机跟郑公府化干戈为玉帛。
这事倘要深查,岂不令母亲为难?
可要不查……
想想丁相说的话,丁相怕要不乐意的。
“皇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事?”荣烺背着手歪头看向兄长。
兄妹俩去凤仪宫、麟趾宫定省,今日夕阳若云霞,荣烺没坐辇轿,荣绵便与她一道步行。荣绵说,“没事。”
“我看你都愁的眉心打结了。”荣烺追问,“到底什么事啊?”
兄妹俩向来情分好,这也不是朝政事务,荣绵就与妹妹说了。荣烺道,“这不用问,肯定是母妃宫里阿李说的,她是李嬷嬷的侄女,跟外祖母家走的很近。上回我就警告过她,嘴巴再管不严,我就给她缝上。”
荣绵道,“我猜也是她。哎,你不知道,外祖母可怜的紧,连国公府的门儿都进不去。”
荣烺说,“这有什么可怜的?”
“外祖母那么大年纪了,头发花白泪流满面,连娘家都回不得,不可怜?”
“这必有缘故。皇兄你想,要好端端的,哪个娘家不愿意闺女回去啊。”荣烺说,“这也不是秘密,都说因当年江南市舶司的案子,徐郑两家早翻脸了。皇兄你不会给徐家做和事佬去了吧?”
“没。我就问了问郑世子,旁的没说。”荣绵道,“实在瞧着不是那么回事。让外祖母那么大年纪的老人家临门痛哭。”
“有因才有果。皇兄你就是心太软,看谁都可怜。”荣烺跟徐家感情不深,她也没兄长这般悲天悯人。
荣烺倒是说,“为这点小事,也不值得皇兄你愁眉不展。”
“丁相特意为此进谏。可处置了阿李,她是母妃的贴心人,我不想因此让母妃伤心。”
“哎,看皇兄说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要个个都似阿李似的把咱们出行的事到处说,宫里就成筛子的。再者,旁人看阿李向外传递消息不受惩处,以后个顶个跟着学,谁还将咱们放在眼里?”荣烺早看阿李不顺眼。
“还有,你要不把这事办了,丁师傅得想,他一片好意进谏,你却不肯纳谏。”
“正是。”荣绵正为此发愁。
荣烺给她哥来剂猛药,“要是这事叫祖母知道,由祖母来办,母妃怕更没面子。”
“你可别告诉祖母。”三年前,母妃便受过训斥,罚了贵妃衔。为个宫人,牵连到母妃就不好了。
“所以叫母妃自己清理门户。”荣烺道,“我是不会故意说,可也保不住什么时候不留心就叨叨出来。”
荣绵看她,荣烺一幅天真无邪的模样。
“我看你这嘴也不严。”
“那得分什么事。为着个往外泄密的宫人,我还要给她保密?这样的人,留在母妃身边也是祸害。”
“母妃不过是想知道些外祖母家的事。”
“别让她瞎操心了,徐家现在没好事,净是让她帮忙的。”
“原也是亲戚,能帮还是要帮的。”
“那得看什么事。公爵爵位,那是小事?必得经朝议,岂是母妃一两句话就能定的?”荣烺也听母亲絮叨多次,耳朵都长茧了。
“我看徐家不走正路,外祖母就是想见你,正正经经的递句话进来,正正经经寻个地界儿,好好说话。何苦要在郑公府门前哭哭啼啼,人家家里有病的起不来的人,多讨人厌啊。”
荣烺一想这场景就心烦。
“外祖母那肯定也不是一到就哭。”
“没她这么办事的。”荣烺给徐家下了定论,“皇兄你太心软了,就是借此利用你也说不定。”
“那不能。”荣绵断然驳斥妹妹,“你把外祖母、舅舅想成什么人了?”
荣烺不以为意,“我当然也希望他们样样比人好,可看他们办的这事儿,真不像有志气的人家办出来的。”
俩人说着,就到了凤仪宫,荣绵今日去郑公府看望郑国公,也把郑国公的情况告知嫡母,“外祖父精神尚好,母后不必担忧。外祖父还说,待他好了,进宫来说话。”
“那就好。”郑皇后与兄妹二人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他们往麟趾宫去了。
徐妃也早等着儿女过来,备好果子茶点,先拉着儿女坐了,打发宫人们都下去。林司仪是要守在荣烺身边的,徐妃笑,“我让她们在外头备了果点,林司仪你也去歇一歇,我们母女有些私房话要说。”
林司仪道,“太后娘娘早吩咐过,不令奴婢远离公主身畔。”
徐妃脸上的笑极短的僵了一瞬,“阿烺是我亲闺女,我心里疼她还疼不过来。阿烺,让林司仪歇歇吧。”
荣烺也有徐家的事要问母亲,便说,“林妈妈,你放心去吃茶,有事我叫你。”
林司仪这才行一礼,退了下去。
徐妃直说,“这林司仪,什么都好,就是太古板了,不知变通。”
“林妈妈负责。”荣烺可不愿意听人说林妈妈的坏话,亲妈都不行。
“行了行了,我知道。”徐妃不再说林司仪,她拉着儿子问,“阿绵,见着你外祖母了吧?”
荣烺翻个白眼,荣绵也不用存疑,心下为母亲开脱了。荣绵皱眉问,“母妃打发阿李往外祖母家送的信,知道我今天去郑公府,是吗?”
“是啊。郑国公病的重了,你外祖母是亲妹妹,想去看望亲大哥,几次不能成行。我想,正好你去,郑家看你的面子,总会让你外祖母一道进去的。”徐妃问,“郑家让你外祖母进去没?”
荣绵头发晕,“母妃怎么能把我的行踪告知外祖母家!”
“那又不是旁人,那你亲亲的外祖母,她爱你还爱不过来。这是有难事,不顺带脚么。”徐妃觉着自己挺有智谋,一径说道,“都是一家人,郑国公是我亲大舅,你外祖母亲大哥,都不是外人。”
荣绵硬是给亲娘这逻辑整的说不出话,荣烺口齿比她哥伶俐,荣烺说,“母妃你想的不错,就是这事儿我皇兄事先不知,丁相已经进谏,说有人泄露皇兄行踪,事干皇兄安危,请皇兄慎重。”
“哎呀,这是我没提前说,是我的缘故。”徐妃轻轻松松的与儿子道,“明儿你见了丁相,跟丁相说明白也就是了。”
荣绵头疼,揉着额角,“那就是告诉丁相,母妃你在宫内沟通外官,丁相便不是想令母妃难做,可他既知道,就不能不告知父皇。”
“那就再跟你父皇说一声,不就行了。”徐妃受宠,觉着这也不是大事。
“父皇要怎么说,没事,小事一桩,不必在意。”荣绵受的是正经儒学教育,他最敬重的先生就是史太傅这样端方肃正之人。荣绵道,“内宫里通外官,向来是皇家忌讳。就算父皇不讲较,这事难道真瞒得住?跟在我身边的侍卫、内侍,哪个是瞎的?”
“他们纵看到能怎样,谁敢乱说,那就是造谣。”徐妃拉着儿子的手,“我的儿,这世上,谁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会乱说的。”
“你还小,不知道这世上的事,大家都是稀里糊涂来的。何况,知道你今儿去郑公府的人多了去,哪儿就确定是我这儿泄露的?只要咱们不认,就是没这事儿!”
徐妃在宫中多年,自然懂宫里的规矩,可她也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荣绵还是担忧这事会牵连到母亲,荣烺忍不住凑两句,“可不是么,别人瞎不瞎的两说,但肯定是傻的。一说到徐公府,谁都想不到母妃您这儿。”
这还要攀诬旁人,就徐公府如今的不得意,谁会主动给他家传消息啊。一想就是麟趾宫了,荣烺打趣她娘,“我这才知道什么叫自欺欺人。”
“你少胡说。原也是件小事,谁敢查我这儿来。”
荣烺掰着手指给她数,“皇祖母、母后、父皇,谁不敢查你啊。无非父皇装聋作哑,只当不知。皇祖母、母后那儿呢?”
徐妃尤怵郑太后,自从她这贵妃衔儿去了,现在还没能升回去。徐妃嚅嚅几句,“我就不信,为这么件小事,太后娘娘就要查我。”
“您可真会说,这是小事?”荣烺懒得跟她娘说,自己拍屁股起身,“反正我不会给你告状,你自己寻思吧,出事儿再后悔可就晚了。”
荣烺就要走,徐妃忙抓住她的胳膊,“我这不一时心焦么?实在也是想替徐郑两家缓和一二。”
荣烺懒得就个宫人啰嗦,她道,“母妃你要想没事,就把罪魁自己处置了,到时就说是管理宫人不善,也算有个交待。”
“那怎么行?阿李伴我这些年,如我的姐妹一般。”徐妃再舍不得,这是陪她嫁入宫的,自小伴她一道长大的侍女,也是她的心腹伙伴。
“你自己想吧。你干这事儿前也不跟我们商量,出了事才抓瞎。你不把她交待出去,就得把自己个儿交待出去了。”
荣绵绝不能让个宫人牵连到自己母亲的,当下便道,“以后外祖母家再有事,正正当当递牌子进宫来说,少让宫人内侍传话。窃听宫禁可是大罪,叫御史知道,母妃你还如何在宫中立足!”
徐妃也是一哆嗦,她再恃宠而骄,也知身为宫妃不能拿到前堂叫御史讨论,那她的名声就完了。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叫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徐妃也拿不定了。
荣烺趁机追问,“阿李每天在宫里,她一个人也把消息传不出去,必然还有下线。母妃你想好,这事儿得圆的叫人挑不出毛病才行。”
长子已在朝理政,闺女也能在万寿宫说得上话,徐妃没了主意,只能跟儿女商量。毕竟她自断一臂,总比真叫万寿宫凤仪宫捏住把柄处置的好。
徐妃把下线也都告诉了儿女,李女宫将事情告诉麟趾宫膳房的内侍,内侍托负责宫中采买的一位内侍官,把消息传出去的。
徐妃犹豫,“我看眼下无事,待真有事,再说不迟。”
“事发就是让别人来查了。”荣烺道,“母妃你这里禁得住查么?你既往外递消息,少不得通书信,要查抄出书信来,你如何自辩?”
徐妃忙令人取来书信,又要了炭盆,一把火烧干净。
荣绵:……
盆中炭火映红母子女三人的面孔,荣烺原不过是想收拾掉李女官,她没想到,母亲竟有好几匣子的信。
此事至此,荣烺心中也郑重起来,她眼珠动了下,当机立断,“把人都找来,对好口供,让他们都知趣些。”
徐妃六神无主,看向你儿子。
荣绵欲言又止,这不是造假么?
可心里也知道,真坐实了私通宫外的罪名,母妃就完了。
荣绵深吸口气,暗暗咬牙,没有阻止。
母子女三人商议妥当,林司仪进来禀说要回万寿宫用晚膳,荣绵荣烺便辞了母亲,乘软轿回万寿宫用膳去了。
第二日,徐妃亲自向郑太后、郑皇后自陈对宫人管教不严之过。
“一个个的,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昨儿阿绵到我宫里定省,说在舅舅家门前遇着我母亲,丁相说这事也忒凑巧。我也觉着不对,昨儿招来宫人一问,可不就是阿李这多嘴的,往我膳房传膳时跟内侍闲话几句,说了阿绵要出宫的事。那内侍也爱说话,同采买上的窦内侍说了,就传到了宫外。我母亲听说阿绵要出宫,她正好也想去看望大舅,便遇到了一处。”
徐妃再次行礼,“这都是我的疏忽。倘叫歹人知晓阿绵出宫,生出歹意。我就这一个儿子,阿绵要有个好歹,我也不能活了。”
说着眼圈一红,滚下泪来。
郑皇后道,“母后你看这要怎么处置?”
郑太后道,“自来祸患都是起于身侧,宫里也有些日子没整顿了。如今也给底下人作个法,李宫人两个内侍都交由慎行司审理,徐妃管束宫人不利,罚禁足半年,罚俸一年。”淡淡扫徐妃一眼,“去吧。”
徐妃不敢多言,想再给慎行司递句话,介时将人打顿板子,悄悄放出宫则罢。
却不想,慎行司一通审讯后,三人都死在了慎行宫。
也省得徐妃再递话操心,慎行司直接三领破席一卷,往化人场送了去。
徐妃得知李宫人死讯,很是哭了一回,偏她如今尚在禁足,不论荣晟帝还是儿女都不能来看望,只得自己哭了两日,小病一场,也无起死回生之法。
心中难免怨恨两宫毒辣,竟为此小事害人性命,枉为天下之母。
郑太后与兄妹二人道,“一旦内外勾连,莫说传递消息,毒药禁物,什么不能传进来?故而,但有此事,绝不能姑息。”
两人都郑重应了。
徐家爵位也不必操心了,宫中下旨:先徐国公有罪于江南,削爵免职,收回国公府,着徐家上下交还府坻,另行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