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与现实挂钩
那一天天气阴沉,但是当他们步入体育场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一丝燠热之气。那时天空还依稀明亮。这个能够容纳八万名观众的体育场有一个奇怪的绰号:鸟巢。巨大的赛场人声鼎沸,有如一锅煮沸的粥,气泡翻腾,热浪滚滚。无数的闪光灯在观众席上闪个不停。这一切使得科米加蒂奥想起了四年前的这样一个傍晚,不过那一天要凉爽得多,七月里的巴黎,那宜人的夏夜,那无与伦比的城市。
在这样一个城市里参加一场这样的比赛,是每一个球员都会渴望和梦想的荣光,能够站在这里的草坪上,手抚胸前哼着国歌,这一切已经足够。但是这样一场比赛,没有人希望自己是失利的一方,即使这是巴黎,或者北京。
然而总有一方会成为失败者,有些比赛一定要分出胜负,特别是决赛,特别是世界杯的决赛。
“总有一支球队会成为世界杯的亚军。”
这是他们步出更衣室准备进入赛场的时候,后卫纳尔雷多说的一句话。三十一岁的队长带着一种宿命的满不在乎的神情,说了这句让大家都感到不安的话。即使他不说这句话,小伙子们也已经足够紧张。
只是一场比赛,就象过去所经历的每一场比赛一样,这只是一场比赛而已。但是就是有人禁不住地双腿有点发软,口干舌燥,无法控制。
就像一个乡巴佬第一次走进五星级酒店。
“我们会输掉这场比赛的。”一旦你开始这么想,那么它就一定会变成真的。
两个小时以后,他们列队走过颁奖台,国际足联主席韦贝尔先生为他们每个人戴上了银质奖牌,并和他们握手,祝贺他们在一届精彩的世界杯比赛中走到了最后,并且成为——亚军。韦贝尔身体胖大,活象一个巨大的梨子,他费力地弯下腰给加蒂奥戴上奖牌,微笑着与他握手,“你是我们的天才,小伙子。”
颁奖台上准备着金灿灿的大力神杯和金质奖牌,那是为世界冠军准备的。加蒂奥走过金杯前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
这是自己离它最近的距离了,他想。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会离它那么近了。
在回国的飞机上加蒂奥拿起一份体育杂志翻阅着,那上面介绍了在世界杯开赛之前结束的法国网球公开赛,并且采访了著名的美国网球球员安迪斯塔克。这个阳光英俊的小伙子在比赛的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局,已经退役的网球名将布坎南尖刻地评价道:“他总是带着一种噩运即将来临的心态前往罗兰加洛斯,而坏事也就真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发生了。”
读到这句话时加蒂奥立即想起了那句话,“我们会输掉这场比赛的。”他不记得自己最早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时候了,但他知道,一旦你开始这么想,事情就一定会真的发生。比赛如此,生活也是如此。
在步入法兰西大球场的时候,自己是否也是期待噩运来临的心态?
安迪,他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搭挡,名字也叫安迪,也是一个阳光英俊的美男子。他转过头去,坐在旁边的安迪塞洛已经睡着了,紧闭着好看的嘴唇,轻轻地呼吸着。
机窗外云层缭绕,看不清脚下的陆地,但是加蒂奥知道,他们就快要降落了。
降落在查尼亚的土地上,降落在克洛恩的机场。
查尼亚是大西洋中的巨大岛国,一个面积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家。整个岛屿呈不规则的五边形,东西最宽处约一千九百公里,从最北面的海岸线至最南端长达一千五百公里。在漫长而曲折的海岸线外还散布着许多小岛。
查尼亚拥有大约一亿人口,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移民国家,她的居民有欧洲人、美洲人、非洲人,当然,也有亚洲人。
为了让内陆地区得到更好的发展,二十多年前,查尼亚政府将国家的首都从东岸的波利斯迁移到了中部黄金山脉之中的克洛恩。这里是全国的地理中心,在成为首都之前,这个二百多万人口的城市布满了低矮破旧的建筑,象是巨大的贫民窟。一条碧绿的水手河从城中穿过,将城市分为南北两半。
工业区里排列着砖红色的厂房和林立的烟囱。这个城市依靠山脉中的铁矿兴建起钢铁工厂,是查尼亚的重工业基地。不过她在繁荣了将近半个世纪之后就迅速衰落了。
查尼亚政府迁都克洛恩的那一年,科米加蒂奥的父母带着三岁的他从遥远的中国来到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泽恩加蒂奥是一位机械工程师,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才华横溢,并且强壮而英俊。他为之工作的公司在中国投资兴建了一座工厂,他被派往东方工作。于是他来到了那个完全陌生的国家。
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位美丽温柔的中国女孩,他们一见钟情,并且迅速地结了婚。夫妻俩很快有了个男孩,他有着东方式的黑发和黑色眼睛,泽恩给他取名科米。
在他们结婚四年的时候,泽恩加蒂奥接到了总部的调令,他被升了职,成为公司的研发部副主任,并被调回国派往新首都工作。公司将把研发中心迁到了克洛恩。
泽恩加蒂奥带着他的中国妻子和三岁的儿子回国来到了克洛恩。这是个位于丘陵和山地中的城市,起伏不平,到处是巨大的工地。公司为他们准备了一套二百平米的住处。当他们爬上山坡上的这座公寓,走进位于第四层的住宅,泽恩开始嘀咕:“这地方真象里斯本,可是却没有大海。”
他的妻子笑道:“这地方真象重庆,但愿这里的夏季没有那么热。”
泽恩看见身体瘦小的儿子胆怯地东张西望,便皱起眉头拎着他走进另一间屋子:“这是你的房间,自己收拾一下,动作要快,我们还得出去吃晚饭。”
他的妻子生气地跟了过来:“他还那么小,怎么会收拾,我来吧。”说着抱起儿子安慰他:“我的小科米,你先坐在这张桌子上,乖乖的不要动哦,妈妈很快就好。”
三岁以前的经历,科米加蒂奥怎么也记不起来,他只知道那里是中国,是妈妈的故乡,妈妈是这世界上自己最亲近的人,最可爱的人,也是最美丽的人。那个地方使用一种叫做中文的语言,在这里只有妈妈和自己才会使用,当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他们都会用这种语言来交谈,那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小科米最喜欢听妈妈读诗,他安静地坐着,看着妈妈打开一本书指着一个一个汉字念给他听,那音调极其悦耳,于是他就会忍不住跟妈妈一起念。
“床前明月。。。”“光!”他兴奋地接上。
“疑是地上。。。”“霜!”母子俩笑作一团。
妈妈牵着他的手走在街上,彼此用中文交流,旁边的人都会投以好奇的目光。妈妈有时会把他抱起来,使劲地亲着他的脸蛋,从妈妈身上传来好闻的味道。这时候他就会高兴得咯咯大笑手舞足蹈,说着不知所云天底下只有妈妈才会懂的胡言乱语。
而父亲却是他最害怕的人,他不知道这个被自己叫做爸爸的、严厉高大的男人为什么要和自己、和妈妈住在一个屋子里,他说话总是那么地严肃,甚至凶恶,每天都是没完没了的批评。有时他喝醉了酒回来,还很会高兴地揍自己一顿。他是那么的高大,自己要仰起头来才能看到他的脸,看到瞪着的眼睛和喘着粗气的鼻子。
泽恩对孩子极其缺乏耐心,有一次他教科米系鞋带,科米战战兢兢地照做了几次还是没有掌握,泽恩腾地一股怒气上来,啪地就是一记耳光。
这个时候妈妈就会和他吵,摔东西。小科米惊恐地躲在角落里看着两个大人争执,哭泣着,颤栗着。直到他们停止争吵,传来父亲雷鸣般的鼾声。妈妈走过来将他抱回自己的房间,给他盖上被子,抹去他脸上的泪痕,轻轻地吻着他,让他甜甜地睡去。
他只对一件事情感兴趣,那就是带着儿子去跑步、锻炼,逼着他进行柔韧性练习,看着小科米压腿,俯腰、劈叉,小孩子的身体柔软,再加上对父亲的畏惧,小科米总是做得非常认真,非常好。
泽恩酗酒而且脾气暴躁,每当他喝醉之后就会揍孩子,所以他每次喝酒回来,都是科米最害怕的时刻。有一次泽恩醉醺醺地回到家中,将儿子放在自己腿上使劲地捏着他的小手,科米疼得眼泪汪汪,却不敢哭出声来。
泽恩的妻子在克洛恩找工作很难,她的学历和工作经历对本地人来说毫无吸引力,她漂亮的东方面孔在这里也帮不上她什么忙,在这个时候,克洛恩城里的中国面孔还非常少。好不容易,她在一家超市找到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经常要倒班。这天很晚她回到家中,已经筋疲力尽,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她才发现儿子肿得象胡萝卜一般的手指,她又哭又骂,抄起桌上的杂志扔到丈夫头上,连忙找来白色的药粉,用苹果白兰地和成糊糊,给儿子抹在手上。
科米知道这个叫做云南白药,他抽抽噎噎地瞧着妈妈给自己的小手指抹上药糊糊,突然听到一声惨叫,然后他看见爸爸抓起妈妈的头发,将她拖得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然后又冲上去狠狠地扇着耳光。
原来泽恩看见妻子竟然动了自己珍爱的藏酒,顿时勃然大怒,失去理智地对她大打出手。科米惊恐地瞧着,骇怕得说不出一句话,浑身发抖地听着那清脆的响声。终于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妈妈,妈妈!”
泽恩喘着气站起身来,瞧瞧手表,正一正领带,厉声警告妻子:“我早就跟你说过,别动我的酒。”然后便拎着公文包出门了。
他出门后,这个可怜的女子爬起来将儿子搂在怀中,科米轻轻抚着妈妈肿涨的脸,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自从泽恩发现了打妻子的乐趣之后,这样的场景就经常在家中上演。他粗重的手掌不再向儿子招呼,而是落向妻子。这个中国女子经常鼻青脸肿地去上班,面对邻居好心的询问,她却吱吱唔唔遮掩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着了。东方人好面子的观念使她对家庭暴力羞于启齿。
终于有一天她忍受不住从家里逃走了。
几个月以后,她与丈夫离了婚。但是法院以她无固定住所固定收入为由,孩子裁定由生父抚养。
一个有钱的美国人爱上了她,向她求婚,打算带她去美国生活。
临走的时候,她去学校看望儿子,那时五岁的科米已经开始上学了。她抱着儿子哭泣了很久,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然后她走了。
从那以后,科米再也没有见过她。
离婚以后,泽恩经常会用一种阴郁的眼神盯着儿子看,看着他黑色柔亮的头发,黑色清澈的眼睛,苍白俊秀的小脸和瘦小的身躯,然后仰头灌下一口酒,一声不吭地走过来将儿子揍一顿。
有一天那位金发碧眼的美女老师发现了科米身上的青淤,她愤怒地陪着这个孩子一起回家,向泽恩厉声指责他的暴行,并且警告他说,如果他再打孩子,她会去报警。
泽恩有所收敛,那几天在学校里科米的脸上有着难得的笑容。
有一天夜里,泽恩很晚才回来,一身的酒气,眼睛浑浊地走到正在台灯下读书的儿子身边,耐心地,细致地将他揍了一个小时。然后在屋子里吐得一塌糊涂,醉醺醺地爬到床上去睡了。
科米一个人蜷缩在阳台上哭泣了很久,然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是周末,科米心惊胆战将秽物清理干净,然后就地躲在自己屋子里,翻着妈妈留下的中文书籍,不敢出去。直到有人来敲门。
是爷爷来了。
杰伊加蒂奥是一个老鳏夫,住在南方的卡雷达,在那里做中学教师。因为相距太远,他很少来克洛恩,尽管他非常疼爱孙子。他也严厉批评过儿子酗酒的毛病,要他好好地对待妻儿。“你应该去把酒戒了。”每次他来首都都会这样对儿子说。
他每次来都只住一晚就走,他用花白的胡子去扎科米,笑呵呵地把他抱在怀里,或者是骑在肩膀上,一边和儿媳说着话,品尝她做的中国菜,并且赞不绝口。
“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每次他走的时候都会这样对儿媳说。虽然她从来也没打过。
看到孙子脸上的伤,老杰伊沉下了脸,怒冲冲地冲进儿子房间,将一杯水泼在他脸上。泽恩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瞪着迷糊的双眼。
“你已经赶走了妻子,现在是不是还想把儿子也弄死?我会向法院申请剥夺你的监护人资格,我要把他带到卡雷达去。”
泽恩嘴里咕哝了一句,又倒下去继续睡。
于是六岁那年,科米加蒂奥跟着爷爷离开了克洛恩,去了南方的卡雷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