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破晓,潘善便早早起了身。
来到定安城后,几乎的时间全部都窝在这座,并不让人反感的大宅子里,过的还算令人愉悦,只是着这宅子恐怕住不了多少日子了,重要的是不可能还有这种安逸的感觉了。
打开大门,潘善独自走了出去,缓缓步行,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宜早不宜迟。
老钱包子铺,一家在定安城扎根已经有十几年的普通包子铺。
老钱。
现在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从来到定安城的那一天起,就开始经营着这家包子铺,没有成家,也没有孩子,十几年来一个人每天忙活着,不管刮风下雨,生意好差,哪怕生病,也会呆在这间铺子里,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姓钱,包子做的不错,爱吃的人不少,所以他的铺子比起别人的总会好一些。
十几年下来,他也攒下了不少钱,他每天把富余下的铜钱,放进空酒坛里,满了就把它买埋在包子铺后面,自己居住房子前院的一棵柳树下面。
小树苗长到现在,已经很粗壮了,埋下的酒坛子他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个了,只是前几天又满了一坛,他在那不大的院子里,挖了好几次,才有了个位置。
他对此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前些年间,他曾经在几个朋友的建议下,想过去换一个大一点的宅子,只是当时隔壁铺子的豆腐小妹还没有嫁人,他想着这样每天可以多看看她,便打消了换地方的念头,现在想想豆腐小妹嫁人已经有些年头了。
他却还是住在这里。
……
天还未亮,老钱便打开铺的大门,将一盏灯挂在门外,动作麻利的将一块大棚布前端绑在两根竹子上,插在两块带槽口的石头中,后端系在墙面的两个铁钩上。
搬出三张桌子摆在棚布下面,来到左边蒸包子的灶台,先生火,烧水,接着和面,包馅,将一个个包子放进蒸笼中,一笼包子三十个,一次起六笼蒸上。
搁在平时,老钱一天差不多能卖出十七八笼的包子,只是今天是个大日子,对于在定安城这样的早点铺子,并不是什么好事,卖不动。
今天只打算把这六笼卖出去,自己就很欣慰了,一来可以让自己轻松一点,二来,昨天和几个已经熟识很久的几个朋友,约好晚上一起喝酒。最近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不宜过于操劳了。
天开始慢慢的放白,包子也开始冒着热气,慢慢变熟。老钱泡好一大壶茶,又搬出来几张凳子,自己倒了一碗茶,坐了下来,休息片刻,他不由得想起一件事。
前段时间,一个张姓老友的儿子打算学个手艺养活自己,老张对他说了此事,让他收了自己的儿子,以后好歹不至于混成和他一样当下人的命。
老钱当时没有一口应下,觉得那孩子还小,怕吃不下来苦,虽然说做包子看起来简单,可起早贪黑,还是很累人的,还得下一番苦工才能做到好。
他年少时,就不想一直这样,觉得没有什么出息,断了这家传的手艺,流荡在外,只是事与愿违,最后还是捡了起来,十几年下来,其实这样活着也不错。现在想想,自己无儿无女,有个徒弟将这祖传的手艺延续下去,也算对的得起自家祖宗。
那孩子听说在城北的一家小酒楼里当了个店小二,任劳任怨,前日有听说,那孩子又被客人无理打骂了一番,始终还坚持着。看来有点毅力,试试也好,今晚可以和老张说说这事,看那孩子还愿不愿意?
“七口弄”位于城南,是定安城有名的,也是所谓百姓街道之一,由商品买卖,美食小吃对应而生,街道是定安城最为普通的街道之一,此地由于百姓居住人口之多,走动流量十分之大,来来往往大多数是普通务农百姓,工人小贩,至此十分的热闹,白天显得人声鼎沸。
老钱包子铺便在这条“七口弄”中。
大魏天子以亲民为政,打出“民,国之根本”的口号,一切以民意为重。大魏前期,魏国之时,历代天子虽说没有多大的建树,但在对待百姓之上,还算得上做的不错,并不算说多么的仁义,只是不过于欺压,便是一位在百姓之中,口碑不差的天子了。
到了先帝手中的魏国,野心勃勃,自然明白一个道理,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一点先帝潘尧做的十分到位,攻城略地,以不伤百姓为点。虽打仗哪有不死无辜之人?所以先帝也杀鸡儆猴,斩了几位高不成低不就的欺民将领,以慰民心。
三监司的存在,归根结底就是民意,自古以来,当官的贪赃枉法,宗室近亲因公谋私,导致天下之间混乱不堪,民不聊生。
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自大秦一统天下之后,历代问鼎之主所建之朝廷,都不长久,几乎皆败于后期****,大魏要想安安稳稳的站住脚,新政法第一条,便是安民,民安则国泰。
民安二字便是人权。
实施起来,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三监司就是先帝的试水之作,目的就是让朝中百官行事,有所忌惮。
右相张超的下场,将此政策推到顶点,让天子潘阅一下成为,史书无两的仁君。
当时张超被控三监司,潘阅要真想救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三监司再厉害,即使是先帝所立,他这位在位天子打压打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绝非不可能。可背后牵连的事可就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了。
这位结义兄弟,若在潘阅还是九皇子的时候,他可以拼了性命来维护着过命的交情。
可身为天子,一切国法为重。
张超的行为太过嚣张跋扈,潘阅多次忍受不问,可越来越多的民怨,已经让他这位天子,名声有所影响,而在此时,三监司盯上了万人之上的右相。
三监司行事风格,雷厉风行,盯上了就不会轻易放弃,一旦问罪,死路一条。天子本以为这位结义兄弟会收敛一些,却不料张超变本加厉,敢与之公然做对,此等行为即是将先帝威严,丝毫不放在眼里,对天子来说,这将他至于何地?大魏又至于何地?
不可一世的右相张超在三监司的下场,在外人看来,都是这位天子的授意。百姓只知道一件事,天子与右相的交情之深,可右相有罪,也是一个死字。这位天子,当世之明君呀!
张超一死,三监司就犹如一张大网,挂在朝堂之上,朝中百官没有谁再敢,明面上肆意妄为,这是坐镇大魏的天子陛下最想要的结果。
也是希望如此的结果。
老钱缓缓站起身,看着不远处一个器宇不凡的少年,步伐匀速的向着他的方向走来,从相貌打扮,这位也算见多识广的中年人,一眼也猜的出,来人非富即贵。
大魏百姓地位虽然不像前朝,人命如蝼蚁,奴隶般的生存,贫穷富贵,明显二分的状况。可百姓始终是生活链的底层,这“七口弄”被称为百姓街道,其实一目了然,就是百姓来往穿梭,脏,乱,差,是最基本的模样。自然鲜有富贵之人来此。即是有也是个别情况,不是无奈路过此处,就是不拘小节的少爷公子好个新鲜感,图个热闹。
可大清早的,一个这样看起来身份地位不低的年轻少爷来这里。此刻“七口弄”除了弄早点的店铺开张忙活,街道几乎没有几个普通人走动。这样的一个人在这个点来这里,看起来就不怎么寻常。难不成来吃早餐?
见怪不怪,最近定安城好不热闹,有怪人也不是稀奇事,也许是那个世家子弟彻夜未归,吹风醒酒,迷路于此。也可能是那个有着不一样心态的公子,喜爱在清晨散步,四处溜达。不管是哪一种,如果能买他几个包子,填填肚子,对他来说也是不错的。
年轻少爷自然就是大清早就出门的潘善,目的明确,就是来此。
“老钱包子铺”的木牌在微风中来回晃动,包子的香味迎风而来,潘善摸了摸肚子,看了看包子铺老板,本觉得一脸憨相,可那眼神在瞧见他摸肚子的模样,露出一种似乎在说,饿了吧,来几个包包尝尝吧,一副典型的奸诈商人样。
潘善找了一张凳子坐下,对着包子铺老板,问道:“老板,你这包子怎么卖的?”
老板微笑着连珠带炮道:“公子,我这包子皮薄馅大,美味十足,在这“七口弄”有口皆碑,吃过的人,没有一个说不得味,用的馅都是我在鸡还没叫,就起来现弄的,非常新鲜,而且……”
“得得得!”潘善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别再啰嗦了,老板也识趣的停了下来,吐出一句,“十文钱两个。”
“十文钱两个?”潘善咂了咂舌,十文钱算不到什么,以前他这位少爷花钱如流水,何时在意过这些,可不在意,并非不懂,丫头桃花就喜欢斤斤计较,抠门的很,他耳濡目染,自然对这些也了解不少。一个包子五文钱,摆明了忽悠他,这别人眼中的傻大头,潘善拉长了脸道:“老板莫不是看我穿的干干净净,想宰宰我吧,我可不是什么有钱人。”
老板陪笑解释道:“公子,真心误会了,包子一直这个价,童叟无欺,定不敢欺卖于公子。”
潘善左右扫了一眼,这条百姓街道“七口弄”,点点头笑道:“老板既然如此说,我信的过,来几个尝尝吧。”
“好呢!”老板迅速的用碟子盛了四个包子,摆在潘善的面前,又倒了一碗茶,也放到潘善的面前,“趁热,尝尝吧。”
潘善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味道的确不差,这个价在这个条街道还真的挺合理。一条街道上的早点铺子多有重复,单单就这一家包子铺,选择卖这个价,还能存活下去,总有它的道理。
潘善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对着老板夸赞道:“老板,包子着是不错,若是有人将普通早点小吃,来排个什么所谓的江湖榜,你这包子定能入前十。”
包子铺老板听着顺耳,呵呵一乐,“公子过奖了,包子好吃就行了。”
潘善反而来了聊天的性质,夸夸其谈道:“非也非也!包子也是个门道,做到好就是做的好。好比世间习武之人,何止成千上万,可能真真切切,算得上一号人物的能有多少,更别说世间公认的十大绝世高手了,尤其前五位,那可是武学修为步入巅峰的人物,好似仙人呀。不过……他们应该很惹人厌,反正我就不是很喜欢,站的那么高,有几个人能瞧见,一根指头就能碾压一大片修为不俗的人物,断人后路,习武之人仰慕他们,又何尝不惧怕他们!”
潘善喝了口茶,停了一下,“不过还好,他们相互牵制,倒是给了那些习武之人修出了一条大道,终究会出几个敢于之对衡的奇才,那些潜心修行的也有机会再登一楼。”
“听公子的语气,难不成也是个对此向往之人?”老板若有所思的问。
“多少有些羡慕吧。”潘善并不否认,对着老板笑道:“你想呀,你若成了高手,那绝色榜上的美女,你一亲芳泽的机会不是大了很多,那榜上的可人儿,个个倾国倾城,而且不是武功之高,就是才学之深,反正都是大美女,那个男人不会心痒痒。那天子的浮华公主不就是其中一位,你想那样的地位相貌只在其三,可见这榜单被称为世间公认的三大榜之一,不是没有道理。何况女子再厉害,终究是要嫁人的,当然这些女子可不是瞧你,是个名门望族或者还是世家子弟,就给你好眼色看,没有点本事的话,就敢上去拦路,那往往可就是一言不合,就被劈成两半的下场。反之,你有本事的话,再花点心思,自然可做那有错过,不放过之人。想想挺美的是不是?”
包子铺老板真心没有想到,这个公子哥的想法还真是,还真是有想法,不由得会心一笑,“公子真有见识。”
潘善哈哈大笑,“我也只是能说说而已,没有一丁点真本事。”
潘善站起身,掏出一贯钱,放在桌子上,又看了一眼,“老钱包子铺”五个字的木牌子,“叨扰老板了。”
“听公子说话很有意思。”包子铺老板实话实说。
潘善转身离开,走出几步,突然调过头来,伸手指了指,随风飘动的木牌子,问了一句废话,“老钱?”
钱姓的包子铺老板,露出笑脸,应了一声。
对面的少年立即扯出一个笑脸,笑道:“好巧,我娘也姓钱!”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老钱满脸泪水,将桌上的钱收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