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棠抖落烟灰,吸完最后一口,将烟蒂揉按在烟灰缸里,低声道:“我没打算瞒你什么,一切取决于你想不想知道。”
“嗯,那我想知道……”她拉张椅子坐下,托着腮,眼睛放光:“嘉棠哥哥,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咳咳。
陈嘉棠忍不住握拳轻咳两声,没防备她会问这种问题,“怎么突然好奇这个?”
“谁让你一直神神秘秘的。”她下巴垫在一堆文件上,朝他笑:“我记得以前在学校你可没少收女孩子的情书。”尤其到了圣诞七夕这样的节日,他和季临川总是满抽屉的粉红色信封,巧克力,千纸鹤……她从初中开始最大的乐趣就是把他们俩丢来的礼物,拆掉,吃掉,扔掉,现在想想,真是挺久远的事。
她眨眨眼笑道:“老实交代,我在美国的那几年,你是不是有什么砰然心动的红粉知己,哎,我可是你最亲的妹妹,不能连我都瞒着呀?”
“没有。”陈嘉棠背倚着桌面,忽然扭过头说道:“你怎么不问问他,那几年有没有勾搭女人?”
他?
季临川?
“不会的。”欧阳妤攸淡然说道:“他也只会赌。”
“你倒是挺信他的。”陈嘉棠再次点燃第二根烟,岔开话题道:“既然你抽不出时间,那就先看看这个吧。”
只见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袋,纸张缓缓抽出一半,密密麻麻黑字映入眼帘,最显眼的是遗嘱二字。
欧阳妤攸收起脸上的笑意,目光略微一览,见字里行间不断提及腾远,股份,捐赠等字样。
等陈嘉棠彻底把纸抽出,她望见底端签名处是熟悉的字迹。
欧阳腾远。
这是一份复印的纸质遗嘱。
她知道她爸爸很多年前就有立遗嘱的习惯,而且每隔三五年还会更改细节,虽说只有她一个女儿,但因公司及名下产业太过繁琐复杂,他还是会请律师名列清楚,以防天有不测。
但他去世前最后一份遗嘱应该在季临川手上,据她所知,那里面没有任何涉及她的内容,从财产到不动产及公司股权变更,受益人都是女婿季临川。
她没有落得一分钱,她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其中问题,她恨过季临川,但她最痛心的还是没能见到爸爸最后一面。
此刻,陈嘉棠轻而易举地让她想起了她爸爸的死,欧阳妤攸躲开视线,不肯去细看,不管这份遗嘱代表着什么意思,又是怎么到陈嘉棠手上的,她都不愿去想,因为她隐约知道他想告诉她什么……
陈嘉棠却将文件袋推置在她面前,重新坐回轮椅,眼前的小攸宁可待在玻璃罩里制造的缩景假象中,也不肯看清现实,她极力想要逃避令她矛盾的根源,她竟怯弱地说:“嘉棠哥哥,如果你想告诉我的事,跟临川有关,能不能再等一等……”
等?
“你想等到什么时候?”他视线从她脸庞落下,“或许你早就清楚,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陈嘉棠看着她说:“多年前你爸爸既然决定跟季家断干净往来,他对那份口头婚约,对季临川是什么态度,就表现得已经很清楚。他虽然念了季家情分,回国帮梵森解决了恶意收购,但他始终不认可季临川,这你我都是知道的。”
“直到三年前你们仓促结婚,你说是你爸爸同意的,我很吃惊,但我想欧阳伯伯既然点头答应,自然有他的道理。可在那之后短短六个月他就去世了,而季临川,在那前后反差有多大,你难道还看不明白?”
怎会看不明白?
简单点说,欧阳妤攸比谁都清楚,季临川在美国对她的百依百顺,对她爸爸表现出的短暂示弱,全都是精湛的演技。她曾被那样狠厉的季临川,伤得不能自已,她曾恨不得拿刀捅死他,她曾想两眼一闭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他!
她知道他就是报复她爸爸,他积攒着耐心娶到她,到头来还是厌恶透了她的爸爸。
可是怎么办,她明明有过那么多的怨恨,可又偏被他治愈了,她只能把季临川对她父亲的所作所为,归于他的偏执,那些疯狂的怒戮起因于她,也只能从她这里终结。
她以为他们会是彼此的救赎。
可接下来,陈嘉棠却告诉她,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他说:“从你爸在世那会,你对将来继承他的公司就没有兴趣,欧阳伯伯只有你一个女儿,娶了你,就能让市值雄厚的房地产公司最后归到梵森旗下,你觉得,季临川当初真正想要的究竟是腾远还是你?”
又或者说,也许她才是腾远的附赠品。
陈嘉棠点点文件袋:“这是一份从未生效的遗嘱。在你结婚后,腾远在美国的市值估价是这个数,意外的是欧阳伯伯修改的遗嘱中,只给你留下一小部分财产,他要将九成的资产全部捐出,也就是说哪怕季临川已经娶了你,欧阳伯伯也并没打算把腾远交给他。”
所以,他是因为拿不到腾远才恼羞成怒?
陈嘉棠说:“我想他应该是跟你结婚后,才知道有这种遗嘱的存在,那半年他总在美国逗留,还扣了你的证件,不准你过去,难道不是怕你会坏了他的事,最后生效的遗嘱,腾远及相关产业都转移到了他的名下,他是怎么逼你父亲签下字的,你想过没有?”
你想过没有?
她自然是不忍去想,可陈嘉棠句句追击道:“你再看看腾远这两年的项目收益,绝大多数的资金都转来给梵森投入了矿场,你大概不知道现在那边的董事会是人心涣散,早就对他这个季总没了半分信任,他本性如何,你还不清楚?”
欧阳妤攸脸上失去了鲜活的表情,她知道啊,季临川不是说过的?一旦梵森有问题,他会先拿腾远补亏空,他在这件事上,原则立场一向是清晰明确的,她是知道的啊。
她怔怔的目光,淡声说:“可是嘉棠哥哥……如果我知道,如果这些我都知道,可我还是做不到再去恨他?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她承认她有千万个理由去记恨他,可她不知该怎么漠视他长久以来的疼爱,她曾筑起钢筋混凝土般的坚硬心墙,可那个男人总能一次又一次敲碎边角,破开墙洞走进来。
他为她遮挡断裂的树枝,他背着她在狂风暴雨中走,他护着她抵挡飞来的石块,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一次次救回她,他说不用怕,他永远不会放弃她……
那些画面历历在目,她不可能忽略忘却。
这时,办公室里响起电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她晃动的眸子像在恳求他:“嘉棠哥哥,我想原谅他一次,只有一次,行吗……”
她说原谅?
呼吸凝固在空气里,电话声执着地响着。
陈嘉棠没有去接,斩钉截铁问道:“那如果他为了利益为了他的商业财富,也可以牺牲掉你呢?”
“如果他没你想象得那么痴情,甚至在你离开后的那几年,他有过别的女人,也曾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陈嘉棠!”
冷冽喝止声随着踹开的门,闯进办公室。
欧阳妤攸一回头,见季临川寒气肆虐的脸,跨步走来,“你活腻了是吧?”
轮椅上的人抬眼,微微叹息看着她道:“我就说,避不开他,就是麻烦。”
“你他妈的才是个麻烦。”他抬声怒斥,健硕的手臂指着陈嘉棠,而轮椅上的人却淡定地反讽一笑。
接着季临川把她从座椅上拉起来,放柔了声音,说:“你先回去,我已经联系上颜老,你去看看他的回复,尽快把最终定稿图画出来,交到制作部门去,知道吗?”
欧阳妤攸木讷地点头,她还没从陈嘉棠那两个如果中醒过来。
如果他没你想得那么痴情,如果在利益面前,他也可以牺牲掉你呢?
她还没弄清这是什么意思,转眼就被季临川送出了办公室。
他说去吧,乖,赶紧回去。
……
把她送回办公室,季临川再次折返,气势汹汹快步走到桌前,一拳砸在厚厚的文件上,“陈副总,看来梵森的工作量对你来说还不够?”
陈嘉棠应和点头,“是,不够。”
“好,你喜欢翻陈年旧账是吧?我迟早会跟你翻个够。”季临川眼神漆黑,厉声道:“别他妈再跟她胡扯,手再伸到不该伸的地方,老子废了你。”
“少不少一只手,都是残废。”陈嘉棠自嘲,低声笑,转而挑衅道:“这两年你在小攸面前,装得挺痴情专一啊,难道我记错了?你在她去美国的头两年,没试图忘记过她?”
季临川转脸怒不可遏,紧绷着下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在威胁我?”
陈嘉棠望着他两眼汹涌的火苗,笑着说,“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这一刻,季临川才发现,陈嘉棠于他而言,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从前他是他最信任的兄弟,而现在,只要陈嘉棠想引爆,随便一个小小的火苗,都能让他炸得血肉横飞。
“陈嘉棠,你比谁都清楚,她在我心里是什么位置,你以为,仅凭你这三言两语,就能毁掉这么多年我对她付出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