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开了门,季临川迅速将手机锁屏,抬臂装进内衬口袋。
见她微微歪着脸,将头发捋到一边,随意用手梳着发尾,质地垂坠的灰色裙身随着她小腿旋转摇摆,白皙细嫩的脚踝下穿着医院的均码拖鞋,于她,不甚合脚。
见她走着走着,脚下越来越松,似乎预料到她接下来的动作,欧阳妤攸刚甩出一只脚,他就命令道:“把鞋穿上!”
大号的拖鞋在他话音未落时,刚好被她甩出去,滑到季临川脚边。
她略微尴尬地动了动脚趾头,一时忘了这不是在家里,林秘书也在看她,挂着季太太的头衔,他应该是嫌她丢人。
欧阳妤攸只好踮着脚尖走两步,去伸腿勾鞋,季临川却弯腰低手把那鞋夹起来,稳住她小腿穿上,低声道:“整天脚冰得跟死人似的,还不改这爱光脚的坏习惯,再让我看见一次,脚给你剁了!”
吃完早饭,林秘书办好出院手续,开走那辆卡宴,留下白色的玛莎拉蒂。
看样子季临川没打算回公司,想来也是,季夫人虽退休不理事,但消息可灵通得很,他这挂彩的脑袋,只要一露面,无数张嘴传开,顺着风也就传到老宅去了。
沿着回家的路上开,其实欧阳妤攸早就想回去了,那天舔着脸问人主动要的商稿,几天了还没给人答复,她可一直惦记着回去呢。
小艾听说她到家了,买了许多菜赶回来给她煮饭。趁季临川不在,小艾悄悄问她,“跟婆婆处得怎样?”
欧阳妤攸捏捏她的脸,笑道,“年纪轻轻,开始打听起婆媳关系,可惜我跟那婆婆处了二十多年,依然道行不够,失败的经验不好传给你。”
小艾知道他们打小就认识,想想季先生那脾气,估摸着季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吐了吐舌头,摇头说,“还是不要跟婆婆住一起得好,你们不会再回去了吧?”
欧阳妤攸随即收了笑容,知道这恐怕不太可能,季夫人一向强势,只要她发了话,连季临川都不得不听,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也顾不上多想,打算上楼先去画完那张游戏原画再说,好在季临川一直待在书房,不怎么露面,也没来工作间搅扰她,这让欧阳妤攸顺心不少。
晚饭前小艾要去超市买几味调料,欧阳妤攸下楼休息舒缓眼睛,刚好想出去走走,换了鞋子要跟她一起走。
“你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
冷冽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他穿着交叉领口的灰色睡袍,手里端着空杯子正不紧不慢下楼梯。
小艾鬼灵得很,知道季先生说的话就是圣旨,泥鳅似的就窜出门了。
欧阳妤攸重新穿上拖鞋,见他径直去了厨房,紧接着咖啡机的声音响起。
想起昨晚的事,她走过去问他,“是段溢峰吗?”
季临川手撑着案台,眼睛盯着容器内沸腾的熟褐色液体,微微摇头,“那家伙正四处拉拢合伙人,准备开公司东山再起,他本人昨晚在应酬,近来账上也没有资金支付,他指使的可能性不大。”
这下,欧阳妤攸更困惑了,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跟自己有深仇大恨。
季临川见她脸色凝重,调侃道:“老子可救了你一条小命,不打算磕头谢恩?”
她把他手里的杯子夺下,“伤还没好,少喝这个。”
“尽是歪理。”他又拿了回来,倒上过滤好的咖啡,自顾自吹着气。
季临川手机响了几声,他按掉没接,欧阳妤攸坐在地毯上,面前有个小艾交给她的小筐,手指灵活地剥着青豆,再转手丢到另一个瓷盘里去。
她看见那个电话是婆婆打来的,问他,“一时半会不能露面,你到底找的什么理由搪塞?”
季临川神情自若地抿着咖啡,解她疑惑,“听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说海南有座寺庙,香火旺盛,尤其是那儿的送子观音,特别灵验。”
嗯……?
欧阳妤攸漫不经心的剥豆子,还在等他说完下半句。
季临川见她这反射弧有点长,干脆说道,“所以我临时起意,全当休假了,带你去了一趟,看能不能给她老人家求个孙子。”
她的手一停,换作以前,一把青豆早扔他脸上了!
可现在,念他有救命之恩的份上,也就没计较,只说道,“你信口胡诌,不怕她过两天就会察觉,来这里一抓一个准。”
季临川叹息,“所以,只能带个小宝贝回去哄哄她了。”
……
隔两天,欧阳妤攸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生家那幢房子隐匿在半山腰的密林中,从山坡到那房子,隔着两道黑色锻铁的大门。
车子绕过房前的喷水池,季临川缓缓停车。
一进门,望见阿生家的那位,顶级奢侈品牌TKS的老板,尚奕君,坐在落地窗前的缎面沙发上,正拿着醒酒器,姿势优雅地倒着红酒。
见季临川到了,他端着高脚杯走来,“穆仑酒庄刚送来的,尝尝。”
季临川接过杯子,两人没有任何寒暄客气,低声细语默契地聊着,边说边往主厅走,尚奕君招手一旁的佣人道,“告诉尚致炫,舅妈来了。”
欧阳妤攸对这位尚先生,没有偏见,但也没多少好感,因为见到这个人,会让她不由地想起几年前,尚先生还在追求阿生的时候,因为季临川从中作梗,他出其不意对梵森进行的那场恶意收购。
男人的世界就是如此诡异奇妙。
那时的始作俑者是尚奕君,救季家于危难的是她父亲欧阳腾远。
而现在呢?
风云过后,季临川对她爸爸是三句不离诋毁,跟尚总倒是热络得很。
她正陷入过往泥潭中,小致已经从外面跑进来抓着她的手叫:“舅妈!”
她恍然回神,微笑着蹲下来,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他。
小致急忙掏出纸袋里圆形的金属盒子,打开看,是一个金色的小玩意,摸起来小巧,中心轴承,围绕着三个叶片,轻轻拨动,就能旋转起来。
小致欢喜问她,“这是什么?”
她说,“指尖陀螺。”
来的时候,阿生早撂话给季临川,别买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她家里占地方!
这话分明是嫌弃他以前送的大型玩具太多,尤其那三米多高还会动的变形金刚,曾把半夜起床下楼的阿生吓得半死。
路上欧阳妤攸找了家普通小店,特意挑了个小巧玩意,他开始还不同意,总觉得太小家子气。
两个男人放下酒杯正要上楼,路过她们,见小致手上那玩意有点意思,停下来观看。
季临川凝视着欧阳妤攸,她正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把陀螺捏在指肚上,教小致怎么玩出花样来,说是以前在国外许多小孩子都玩这个。
这句话,让季临川些许愣神,那段近八年的时光,他不曾在她身边,现在的她总能偶尔冒出一些奇怪的技能,让他微微一惊。
好像在提醒他,并没有自以为的那样彻头彻尾了解她。
季临川收起微微落寞的心情,视线四处巡视了一番:“阿生呢,这么半天没见她?”
尚奕君撇撇嘴,“在楼上闹脾气呢。”
小致玩着陀螺,冷静地解释道,“妈妈嗓子疼,她想喝冷冻果饮,我爸不给。”
“就为这个?”季临川一抬眼,瞥见旋转楼梯上露出一双穿着米白色拖鞋的脚,他轻笑,“这丫头就是该打。”
果然,话音刚落,阿生张牙舞爪已经从楼梯上冲了下来,尚奕君见势摇着头走开,特意给他们兄妹腾出战场,小致也牵着欧阳妤攸走开,十分淡定地说,“场面凶残,宝宝还小。”
只见阿生从后背跳上来锁他脖子,“季临川!你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沙哑的嗓音,显得毫无气势,直接被季临川一个巧劲,从后面拎了下来,嘲笑,“公鸭嗓,还不知收敛,你不欠打?”
阿生指着他低声道:“你知道收敛,上次在咖啡馆我撞见的是哪个王八蛋?待会我倒要跟你老婆好好唠唠。”
季临川单手把她脸捏扁,居高临下挑衅道:“小姑奶奶,借你俩胆,你去跟她说。”
阿生被他捏得嘟着嘴,转眼望着他头上醒目的白纱布,唔声说,“喔阔怜礼……”
“好好说话。”季临川松开手,只见阿生揉揉酸疼的下巴,说,“我可怜你这个伤患,放你一马。”
他头上的伤怎么弄的,尚奕君昨天就告诉她了,阿生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向是嘴硬心软,虽平日逮着机会就损他,但这会儿他头上的白纱布,她连多看一眼都会不忍心。
尚奕君走上楼梯,阿生知道他们两个男人有事要聊,也没再打扰,转过身张开双臂,喊着妤攸姐姐,瞬间飘到了她和小致身旁。
尚家的阁楼书房,一派复古欧式格调,房内空气里有种植物的清香和墨印书纸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是你要的车祸案卷。”
尚奕君从抽屉里拿出文件袋,递给他,“你怎么会怀疑当初老秦判断失误?依着现场礁石和海水里扩散的血量,摔落那里的人,想活下来几乎没可能。”
季临川抽出纸张,沉稳的目光一行行看着,嘴里说道:“可他的尸体至今都没有下落。”
“依你说的,那晚你太太是在看见一个疑似陈先生的人之后,就被人突然撞上来的,那有没有可能,有人是故意冒充他,真正目的是你太太。”
季临川眼神停滞,摸着眉心,脸色阴沉,让他提心吊胆的正是这种可能性。
对方的身份不明,躲在暗处,若还如此了解她和陈嘉棠,知道其中曲折,下次很有可能会直接要她的命。
季临川凝神将意外现场的资料翻了一遍,一时找不出可疑的地方,扬手扔掷桌面,半响,望向尚奕君道:“这个东西想拿出来费了不少劲吧,等我查清这件事,改日再谢你。”
“不必客气,就当五年前那次,我给你的补偿。”
季临川点了根烟,挑眉笑道,“你当年蓄谋收购梵森,说到底是为了阿生,到最后我们都没损失,亏本的是欧阳那家伙。”他夹烟的手指,点点桌面上的资料袋道,“这个,我找机会还你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