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讼离婚?”他笑,挑眼望她:“欧阳妤攸,该说你天真还是傻?你当老子养的律师团都是吃闲饭的,你靠什么跟我走法律程序,靠他?”
“我靠什么不要你管,我只问你,现在不签字不离婚是什么意思?你另寻新欢,挂着已婚男人身份方便吗?”
“老子方不方便,你也不必管,至于什么时候办手续,看心情,你等着吧。”
“季临川!”她咬牙:“我不会等,我没时间跟你耗着!你干脆点,摘了戒指,办了手续,以后我们各不相干,你是谁的初恋,你的过去有多精彩,统统跟我没关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声线颤抖,越来越不像她。
“你不在意,掉什么眼泪?”季临川凑近,指肚再次摸上她的脸,熟悉温厚的触感,激得她一哆嗦。
她恍然,竟不知自己在哭,顿时有些慌,口无遮拦骂他:“季临川,你次次拿林昇指责我,你哪来的脸?你揪着我的那点过去不放,把自己装得好像这些年只有我,狗屁,你才真会演!你脏得让我恶心!”
就因为她不清楚他的那八年,他便可以这样欺负她。
季临川一丝恼意上脸,唇线紧抿,半响方说:“老子跟你一样?婚后老子有让不相干的女人出来惹过你?林昇他一而再出现,你多少次不听话,专挑老子的底线破,我给过你这样的困扰?”
说着话,他贴上来,不管她怎么厌恶抵触,双手锁住她肩头,鼻尖轻盈似蝶翅,一点一点触着她眉心:“我早提醒过你,老子不缺女人,守着你可以,放开你也容易。”
是,他爱的时候,便把生路堵死,不准她提离婚,他不爱的时候,哪怕折磨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欧阳妤攸恼火:“为什么不签字?协议书是你拟的,钱是你妈给的,让我不要再回来的人也是你,只差最后一步,以后再不会有人触你的逆鳞,更有听话讨你欢心的女人,还耗着干什么?”
季临川松开她,缓缓倒退两步:“你耗了老子那么多年,这点时间都等不及?就当是你欠下的,好好花点耐心,等着吧,等到老子决定再婚的那天,自然会找你办手续。”
他整理袖口,转身的间隙凑近说:“放心,很快。”
欧阳妤攸望着他宽阔挺拔的背影,低哑道:“季临川,那张不合理的离婚协议,你不签更好。我们诉讼离婚,该是我的,你全都要还给我!”
“你做梦。”季临川头也未回,阔步离开。
欧阳妤攸抱着樱樱坐进计程车里,林昇打来电话,说有事还在忙,暂时不能那么快回家,她望着车窗外,说不清弥漫在心头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像被倒进硫酸,灼烧销毁着血肉,再泼上盐水般,又刺又疼,樱樱小手摸到她脸上,糊晕沾染的泪水惊醒了她。
欧阳妤攸笑着抹了抹脸颊,低头柔声说:“樱樱,你的生日礼物一直忘了给你,是一件缀满花朵的小裙子,你穿上一定好漂亮,真可惜,忘在了那里。”
樱樱睁着圆溜的黑眼睛,问她:“忘在哪儿?樱樱好想要……”
忘在了那个她再也不想踏进的房子里。
半生走来,住过那么多房子,只有那里最让她锥心,像承载了她所有黑暗的,甜蜜的,悲愤的时刻,从客厅到卧室,跟他吵架冷战,跟他缠绵亲密,跟他耳鬓厮磨,季临川从来都不是她能看懂的男人,他耐着性子哄她,拼劲全力治愈她,他耗费的精力时间,到头来还是要算在她头上,说是她欠他的,要还。
哪怕离婚是他提的,她想走,也得等到他恼意消了,等到他决定另娶她人的那天。
……
林昇回来得很晚,一早又急急出门,他没有告诉她具体什么事,欧阳妤攸看得出他工作有麻烦,当天有个阿姨过来,是林昇年前请的家佣,一直负责照看樱樱,新年后阿姨回来,一日三餐有了着落,欧阳妤攸腾出空来,给陈嘉棠打了一个电话。
关于那份无效遗嘱,关于诉讼离婚,关于她在美国的那些年,所有她不知道的事。
陈嘉棠说:“他不是只会赌,你走的第一年,季叔叔怕他再去美国找你,不但扣了护照,还限制他的经济自由,赌不成,他就玩赛车,每隔段时间换一个女朋友,殷茵就是其中一个。”
只是其中一个,季临川不知还是多少女人的初恋。
听了个开头,她便再也听不下去,欧阳妤攸拿开电话,深吸口气,闭上眼缓了缓,继续贴着手机:“嘉棠哥哥……腾远我要拿回来。”
她要拿回来。
“很好,但要快。”陈嘉棠又说了一句:“不久梵森如果有了麻烦,他是不会舍得放弃腾远这个钱袋子。”
梵森会有什么麻烦?她不懂,陈嘉棠也没告诉她。
在欧阳妤攸找律师谈诉讼离婚的一周里,季临川与殷茵出双入对,参加各种公开酒会和商业活动,梵森与香港拍卖公司联手举办了开年第一场珠宝拍卖会,季总与新女友郎才女貌,殷家从政,季家从商,门第般配,季夫人更是辗转于名流富太太宴会上,对未过门的新儿媳赞赏有加。
林昇因公事返回台北两天,刚走的那天夜里,樱樱发高烧,阿姨冰敷喂了药,凌晨依然不见好转,小脸烧得通红,上了年纪的阿姨不当回事,说小孩子隔三差五生病是正常,欧阳妤攸没照顾过孩子,怕樱樱高烧不退,越来越严重,坚持要去医院。
吃药打针,没几个小孩子不怕的,樱樱一直哭,小胳膊上血管细,护士拿着输液针总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扎,欧阳妤攸抱着她哄了半天,樱樱哭得嗓子都哑了,眼睛眉毛皱着,藏起手一直不肯扎针,她说疼,挣扎着哭嚷,护士看不下去,让欧阳妤攸想办法哄哄她。
别人家孩子一颗糖塞嘴里就不闹了,可樱樱不好哄,问了半天她说只想要有花朵的小裙子,欧阳妤攸看她眼泪汪汪,没想到她这时候还记着呢,劝她乖乖听话,等病好了就有小裙子,樱樱哭得精疲力尽后,好容易扎了针睡着,欧阳妤攸松口气,一夜熬得嘴角起了泡,甚至不敢告诉林昇樱樱病了。
想起那条裙子是TKS手工坊买的,不是限量,是只有一件。
回去一趟很容易,欧阳妤攸打算拿了衣服就走,站在熟悉的房子前,还没按下房门密码,她便听到二楼敞开窗的房间,传出女人的说话声:“你怎么还不睡?天都亮了?”
惑人的音色是只听过一次也能认出的女人。
殷茵。
清晨七点多,孤男寡女,在她曾睡过的卧室里……
欧阳妤攸垂下手,怔怔地站在门外,珍妮缓步在阳台,喵喵朝下冲她叫,那扇门她抬不起腿,也走不进去,像罩起结界横在她和房子之间,阻断了她和过去,有什么汹涌而至,冲破了泪腺,夺眶而出。
季临川……
季临川!
谁会等你啊,等你另娶她人那一天,再来跟我离婚。
你才是做梦……
路旁豆梨树下,纤弱身影沿着沥青路离去,她再不会为他哭,她哽咽着呼吸,不准自己再为他掉一滴眼泪。
最早他那些狠厉的话句句都不假,像针扎在她心口,回荡在耳旁。
“你去照一照镜子,看看你那张像死人一样的脸!你觉得我是缺女人,还是找不到人给我生孩子?”
“欧阳妤攸,你别以为这么多年来,我是非你不可,把你惯得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
是,他季临川从来不缺女人。
只要他愿意,有的是女人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
……
一周后。
梵森汪律师收到一封律师函。
前任季太太要求与季总重新商谈协议离婚的内容。
地点定在公司会议室,不接受私人会面。
季临川当时正在老宅,梵森几个董事来家里走动,吃完饭,殷茵在陪季夫人打麻将,他一遍遍地往茶案上倒热水,白滚滚的热气升上来,再用镊子夹着小茶杯,冲洗,倒茶。
近来他睡得少,神色本就不好,阿生见他听完电话,整个脸色都黑了。
上午十一点。
天色却阴沉得厉害,两旁的榕树枝叶摇曳,眼看着可能要下雨,车内的氛围比外面还要冷。
梵森职员议论纷纷,开业典礼前公开恩爱的季总夫妇,设计出天价鸽血红宝石,转眼被季总抛弃的季太太,带着代理律师回来了。
梵森的会议室,空旷冷清。
落地窗外点点滴滴击打着玻璃,而后雨势越来越大。
欧阳妤攸坐在背靠门口一排,视线直直望着外面的天,一件呢绒大衣,脖子上一条粗线围巾,又厚又长,折折叠叠堆在身前,她垂着眼睛,安然不动。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然后会议室的门呼哧一下打开了!
欧阳妤攸没有回头,高高的座椅背挡住了她整个人,季临川搜寻的目光找了半天,只看到那一排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所谓的代理律师,另一个是林昇。
他缓步绕过会议室的长桌,走到对面,见她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但跟上次碰见时,眼神里有些东西变了。
“妤攸姐。”阿生在季临川身后叫她。
欧阳妤攸终于抬起头,朝阿生粲然一笑,那笑容里没有牵强,没有淡然,是一种打从心里温柔的笑意,一晃即逝,简直让人看惊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