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天还没亮,就下起了大雪,鹅毛大雪很快就把整个京城染成了一片雪白。
卯时三刻,北城门缓缓打开,一队轻骑举着皇家旗帜率先走出城门,整齐的马蹄声打破了黎明的宁静,寒风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地上,有种说不出的萧瑟感。
轻骑后面跟着十几辆堆满了漆红实木大箱子的驴车,箱子上贴着红色的喜字,却一点儿看不出喜气,驱赶马车的卫兵脸上还带着一丝疲倦,看起来像是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这些马车后面,才有三辆豪华的马车,每一辆马车都由四匹马拉着,在这支长长的队伍后面,还跟着一辆小马车,车队一直走过了城关,才停了下来。
高鸿和言灵儿从后面的小马车上走下来,积雪已经没过了小腿,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走向中间那辆豪华的马车。
“皇姐。”高鸿站在马车外面,对着车窗唤了一声,厚重的帘子扬了起来,平安的脸露了出来,他脸上带着甜蜜蜜的笑容,嘴唇边上还带着糖糕的渣滓。
“爹!娘!”
“小调皮。”高鸿隔着车窗拧了一下平安的鼻子。
高沄瑶伸手将平安抱回到膝盖:“天太冷了,你们别站在外面跟孩子说话,当心冻着孩子,进来坐吧。”
话音刚落,两个硕壮的婆子掀开帘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高鸿和言灵儿爬上马车,车内,高沄瑶把平安抱在怀中,眼神温柔又留恋,平安笑眯眯地依偎在高沄瑶怀中,看起来就是母慈子孝相亲相爱的样子。
然而谁能想到,这样美好的画面,在不久就会变成相隔千里,至死不复相见的悲剧。
言灵儿一个没忍住,眼眶红了起来,两个壮硕的婆子,也躲在一边,悄悄的抹着眼泪,低低的抽气声在暖烘烘的马车里响起。
“哭什么?我是去嫁人,又不是去赴死。你们一个个的嚎什么丧?”高沄瑶听到哭声,头也不抬的呵斥道,她从身边拿起一个虎头帽子戴在平安头上,左看右看欢喜的不行,“你们这样当心吓到我的平安。”
平安异于往常的乖巧听话,年幼的他像是已经感知到大人们情绪的低落和悲伤,安静地依偎在高沄瑶的怀中,他任由高沄瑶给他换上一套新的棉衣棉裤,给他穿上真丝白袜,又给他套上新做的虎头靴,高沄瑶动作轻柔缓慢,平安却一点儿都没有急躁或者不耐烦的模样。
高沄瑶望着被她打扮一新的平安,满意的在他小脸上亲了一口。
“平安,你以后会成为大齐最了不起的男子汉。”高沄瑶眼神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你是娘亲心目中最棒的孩子!”
“嗯。”平安认真地望着高沄瑶点头。
“你要知道,娘亲是永远爱你的,你是她的小宝贝,一辈子的小宝贝。虽然她没办法陪在你身边,但你要知道,她真的真的很爱你。”高沄瑶笑得慈爱。
“嗯,平安知道。”
言灵儿将头埋进高鸿的胸口,她咬着牙,眼泪止不住的流。高鸿揽着她的肩膀,眼眶也湿润了。
可高沄瑶脸上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平静和幸福,她享受着这片刻与儿子的亲子时光,哪怕这个时光短暂的如同手中握着的沙子,稍纵即逝,但她却无比的投入,她像是要把平安的模样印在自己心口上,眼睛根本无法从平安的身上移开。
门外传来铠甲摩擦发出的沉闷声,接着是渐渐靠近的踩雪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了马车外面,一道送嫁将军的声音响起:“长公主,启程的时辰到了。”
“知道了,别催!”一直很平静祥和的高沄瑶第一次露出了烦躁的表情,她将平安紧紧搂在怀中,眷恋之情溢于言表。
“大皇姐,把平安给我吧。”高鸿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的酸楚,朝高沄瑶伸出手。
高沄瑶下意识的抱着平安侧过身,躲避着高鸿的手。
“长公主,该启程了,误了吉时,微臣担待不起。”窗外,送嫁将军的声音再次响起。
离别在即,高沄瑶终于红了眼眶,她不断亲吻着平安的脸颊和额头,言灵儿已经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已了,高鸿擦了一把眼泪,咬着牙狠心从高沄瑶怀中一把夺过平安。
“高鸿!把平安还给我!”高沄瑶伸手去抢,被泪眼婆说的婆子拦住了。
“长公主,万万不可!”婆子边哭边朝高鸿挥手,示意他赶快带着平安离开。
高鸿眼神复杂的看了拼命挣扎的高沄瑶一眼,抱着平安下了马车,马车外候着的送嫁将军错愕的看着五皇子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从马车上下来,随后,马车里传来高沄瑶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马车厚重的门帘再次掀开,高沄瑶扒着门框,望向高鸿,平安安静地趴在高鸿的肩膀上,他看到高沄瑶,微微抬起头,接着突然对高沄瑶喊了一声。
“娘!”
清脆的童声突然想起,高鸿停下了脚步,高沄瑶噙着泪愣愣地望着一脸平静的平安。
“娘!”清脆的童声再次响起。
高沄瑶眼泪拼命地落下来,嘴角却牵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平安,你要好好长大,听你娘和你爹的话,知道吗?”高沄瑶朝平安挥了挥手,低着身子回到了马车里。
高沄瑶又哭又笑的坐回位置,她望着一脸震惊的言灵儿,笑得无比灿烂:“你刚才听到了吗?他知道我是谁!”
高沄瑶又哭了一阵,拿出手帕擦干眼泪,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她从马车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交给言灵儿。
言灵儿好奇的打开,里面放着一串钥匙。
“我把巧玲堂交给你。”高沄瑶说道。
“这,这太贵重了!”言灵儿推辞。
“你以为是给你的?”高沄瑶冷笑,“别天真了,这是给平安的,你只是代为保管!”
言灵儿红了脸,她还以为……
“我有很多给平安的东西,都放在了巧玲堂三楼的房间里。”高沄瑶道,“你拿回你们府上,平安能用的都给他用了吧。”
言灵儿点点头,一一应下。
车外再次传来送嫁将军的催促声,言灵儿这才带着小盒子下了马车。
雪越下越大,公主的送嫁队伍再次出发,长长的队伍迎着风雪缓缓前行,渐渐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雪雾中。
言灵儿目送着送嫁队伍走远了,刚准备启程回京,便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她闻声望去,言敬亭骑在马上,一脸的慌措。
“人呢?”言敬亭颤抖着声音问道。
“走了。”言灵儿平静地回望言敬亭,“见不见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言敬亭没有回答言灵儿,他低着头半天没有作声。
言灵儿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言敬亭已经泪流满面。
“哭有什么用,一个大男人,守不住孩子,守不住心爱的女人,你就是个懦夫。”言灵儿恨恨地说完,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催促着车夫驱车离开。
茫茫大雪中,只剩下言敬亭立于马上,久久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