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名汉子忽见杨君飞奔而至,又徒手将黑熊击毙,生平见所未见,只道是天神下凡,齐声欢呼,叫道:“巴特尔!巴特尔!巴特尔!”
杨君听不懂他们呼叫什么,将那搏熊的汉子扶起,问道:“你没事吧?”
那汉子将匕首放回腰间,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说道:“英雄!你是英雄!你瞧,他们都叫你英雄。”说的却是中土官话,只是腔调并不甚纯。
杨君这才知这些人所叫的“巴特尔”便是英雄的意思,忙向众人团团作揖,说道:“在下路经此地,见这黑熊伤人,这才将它打死,‘英雄’二字,万不敢当。”
那汉子笑道:“他们听不懂汉人的语言,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杨君道:“在下姓杨,草字一个君,敢问大哥怎生称呼?”
那汉子道:“我叫伯颜帖木儿,刚刚多谢你出手相救,你年纪不大,气力倒是了得,佩服,佩服!英雄,英雄!”原来这汉子便是敬顺王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也先正是瓦刺部落太师,其称汗前臣服明朝廷,因此被朝廷封为敬顺王。伯颜帖木儿在也先部下行事,闲时便喜带着部下四下打猎。蒙古人强壮健硕,生性直率,最喜结交光明磊落的英雄之士,说话行事也不像南朝人士,拘于礼法,称你英雄便是真心实意称你英雄,受称者亦不会谦逊推搪。
杨君既不懂蒙古语,又不识蒙古人,心想:“这人名字这么长,倒也难记,索性叫他大哥便了。”笑道:“大哥既没受伤,弟先行告辞。”拱手说完,心中挂念王清婷,转身便走。
伯颜帖木儿叫道:“兄弟,我见你英雄了得,若是不嫌弃,可否邀你到我帐中盘桓?”
杨君道:“在下因朋友身受重伤,急欲赶路,不敢多耽,还望大哥见谅。”
伯颜帖木儿忙道:“你朋友在哪里?受的什么伤?我帐下名医不少,不如让他们看看。”
杨君心想:“这位伯颜帖木儿大哥倒是个好朋友,我与他初次相见,竟如此关怀,只可惜那魔头的阴冥玄毒非同可,只怕何老前辈也难救治。”却又不忍拂逆他一番好意,摇头苦笑道:“便在这边。”说着领路过去。
众人跟着过去,只见一株大树下倚坐着一位白衣少女,虽然双目紧闭,形容憔悴,看去甚是虚弱,但面容姣好,长发秀丽,坐在这白雪地中,衬着一袭白衣,宛然便是仙人下凡,不由得齐声惊呼,伯颜帖木儿道:“兄弟,你这位朋友是不是天上的神仙?”
杨君笑道:“若是神仙,又怎会受伤?”心想:“婷婷在我心中却比神仙还要美。”
伯颜帖木儿身后一名汉子上前用蒙古语说了几句,伯颜帖木儿转述道:“我这位兄弟懂得医术,不妨让他看看。”
杨君道:“那便请这位大哥看看。”
那汉子走到王清婷面前,又用蒙古语对伯颜帖木儿说了几句,伯颜帖木儿道:“兄弟,你去将你朋友眼皮翻起来让他看。”
杨君心想:“这干人看上去粗狂勇莽,为人倒正直心细。”便去将王清婷眼皮翻起,但见她瞳孔竟比常人要大,暗淡无光。杨君于医术一窍不通,那汉子看得片刻,即用蒙古语说了几句,伯颜帖木儿笑道:“兄弟,你放心,这位姑娘面色淡白,气短倦怠,脉象细弱,我帐中有上等人参几株,是在雪巅采得,世所罕见,再由人开得几贴药方,自会好转。”
杨君心想:“庄大哥说阴冥玄毒非比寻常,岂是这般轻易得治?”转念又想:“这位大哥说的倒也不错,昏迷不醒,正是气短倦怠,脉象细弱之顾,那人参既是难得之物,倒不妨一试,若是不成,便向他借匹马来,连日赶去贵州府便是。”当下拱手拜了一揖,道:“我与大哥初次相见,得能这般照顾,深感五内。”
伯颜帖木儿哈哈笑道:“兄弟,你们汉人就是不爽快,你肯在我帐中住下,我很高兴,咱们这就走吧。”说着同边上几名汉子说了几句蒙古语,那几名汉子欢呼一声,两名汉子跑去将黑熊扛了起来,另有两名汉子跑到林中掰断两棵树,再找来藤索,却是做了一副担架。杨君见了,心中感动:“我杨君如今无家可归,天地虽大,却无容身之所,伯颜帖木儿大哥如此待我,那日他有什么难事,我便是不要性命也得给他办好。”不觉眼眶红润,将王清婷放在担架上,随着众人下得山去。
一路向北走得半个时辰,遥见前方山脚下有五顶帐篷搭着,篷顶被白雪覆盖,若非细看,倒以为是五座山包。伯颜帖木儿指着帐篷笑道:“兄弟,我们出来打猎,就在这里驻脚,等这位姑娘伤好之后,我们再去蒙古,叫你瞧瞧我们蒙古的勇士们,你力大无穷,他们见了也一定很欢喜!”
杨君笑道:“愚弟曾机缘巧合之下,偶得一身内力,气力就比平日里大了许多。”心想:“师父不惜己命,将一身内力传了给我,若非如此,我今日便救不得伯颜帖木儿大哥,这样一来,便不能同他结识,婷婷也就吃不到那难得的人参。可见世上之事,往往因果关系,早已注定,半点也强求不得。”
伯颜帖木儿拉着他手,也自笑道:“我听说你们汉人武功很好,我没见过,不知摔跤能不能摔得过我身旁的这些勇士?”蒙古人天生勇猛,擅长摔跤、骑射,虽也有自己的武功招式,但少有人修习内力,伯颜帖木儿身边有几人曾学过几招半式的武功,但均未修习内力,更不知世上有此法门,因此对汉人的武功也就不大放在心上。但他见杨君适才徒手将黑熊打出丈远,心中甚是钦佩,也不拿他当其他汉人相待。
杨君道:“我没摔过跤,想来是比不过他们的了。”伯颜帖木儿听了哈哈大笑,说道:“今日便烤了这头黑熊,咱们好好喝一场!”拉着杨君的手走的更快了。
这时到了帐前,见有十余骑马匹系在帐旁。抬担架的两名汉子将王清婷放到伯颜帖木儿帐中,伯颜帖木儿要杨君将她放到自己塌上,杨君推辞不过,只得依了。伯颜帖木儿即取来一株人参,命那懂医术汉子拿去熬汤。伯颜帖木儿向杨君介绍,这汉子名叫苏赫·康宁阿木尔,是他身边医术最为高超的人。杨君听他如此说,心头大慰:“若果真将婷婷治好,不如随伯颜帖木儿大哥同去蒙古,蒙古人待人友好,我和婷婷若能在蒙古没人打搅,直至白头偕老,此生更有何憾?”随即想起母亲下落尚不明白,父仇未能得报,不由得一阵迷茫。
伯颜帖木儿见他心事重重,只道是担心王清婷伤病之故,拉这他到边上火盆旁坐了下来,取了两袋酒,递了一袋给杨君,笑道:“兄弟不必担心,等这位姑娘服下参汤后,精神自会渐复。”当下同杨君齐饮了一口酒,便又问起他家世来,如何负着王清婷在这雪山之中。
杨君已知他生性直率,又得他如此相待,便将教中诸事一一同他说完,又将如何碰见魍魈,如何得红绫仙子相救,如何又得庄兴南相救等择要说了。伯颜帖木儿听完,沉吟片刻,旋即说道:“杨兄弟,汉人奸险狡诈,你今后休再回去,便随我一起去蒙古,咱们每天骑马打猎,何等快活!”
杨君心道:“你说汉人奸险狡诈,岂不是将爹爹妈妈,婷婷和我一起骂了?难道汉人都奸险狡诈吗?师父不惜己命传我内力,虽是为了不辱师命,但总是做到了,是个守信的大英雄。沈前辈为了让师父突破上阳神掌最后一关,自创新招,循循渐进,也是重情重义的人。青妹……嗯,青妹是精怪调皮些,心地总是好的。虽然有青城十鬼和魑离之辈,但天下人形形色色,哪里又全是好人了?其实也并无蒙汉之分,你虽然是大好人,可是蒙古人中未必便人人似你一般。”
这时天色已黑,伯颜帖木儿见他沉吟不答,正待再说,苏赫已端了参汤进来,杨君忙起身道谢,接过参汤,将王清婷扶起,待得参汤冷了些许,这才用勺子喂服。岂想汤进口中,竟不下咽,从嘴角流了下来,杨君再喂第二口,王清婷昏迷中轻轻咳嗽几声,便喝了下去。杨君大喜,慢慢将余下的喂她喝了,这才放她躺下。
苏赫过来看了一眼,见王清婷脸颊渐现红晕,笑着和伯颜帖木儿说了几句,伯颜帖木儿也说几句,苏赫转身飞奔出帐,随即听得一声马嘶,便有马蹄踏雪之声传进帐中,声音渐去渐远,片刻间便消失不见了。杨君不知缘由,忙问端的,伯颜帖木儿笑道:“苏赫说王姑娘喝了参汤,身子渐复,现在只要抓琥珀养心丹、柴胡、夜交藤、珍珠母这几味药来,喝上几剂便好了。”
杨君见王清婷面色果然好转,喜极而泣,呆呆地望着她,忽然转身向伯颜帖木儿一拜到地,说道:“大哥,若非你今番相救,婷婷命悬一线,实不知她还要受多少苦楚,大恩大德,不敢言谢!他日大哥若有吩咐,愚弟自当倾力而为。”
伯颜帖木儿忙将杨君扶起,说道:“杨兄弟,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英雄惜英雄’,我见你与别人不一样,心中佩服你,你再这样,可就当哥哥是外人了。”
杨君忙道:“不敢,愚弟能认识大哥这等仗义之人,今生别无它憾!”伯颜帖木儿哈哈笑道:“好兄弟,来,咱们喝酒!”
这时一名汉子进得帐来,喜笑颜开,同伯颜帖木儿说了一句便即退出,伯颜帖木儿笑道:“那黑熊已经烤好了,咱们出去边吃边喝,不醉不休!”
杨君已知王清婷伤势无碍,心中无甚牵挂,这些日子来所受诸多困苦,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只觉全身轻松,心情畅快,奔出帐来,仰天长啸,良久才停。啸声高亢,只震得帐顶白雪纷飞,簌簌掉落。
众人见了,无不敬仰赞叹,都蒙住了耳朵。啸声甫歇,便都手舞足蹈,欢呼叫道:“巴特尔!巴特尔!”拥着杨君和伯颜帖木儿王篝火旁走去,各自扯下熊掌、熊臀给两人。伯颜帖木儿见他适才长啸,心中敬佩更甚,笑道:“好兄弟,你真了不起!来,喝酒!”说着举起酒袋。
杨君大喜之下,更无拘谨,同众人一齐高举酒袋,“咕咚咕咚”直喝了半袋方才离口,忽然心中一禀:“我与苏赫大哥非亲非故,这黑夜之中,又在荒郊之处,他冒雪去给婷婷抓药,而我却只顾着喝酒吃肉,竟忘了他奔波劳累。”忙将两只熊掌递给伯颜帖木儿,说道:“大哥,这两只熊掌先叫他们放好,待苏赫大哥回来后给他吃,咱们再大醉一场!”
伯颜帖木儿一呆,随即笑道:“杨兄弟,所有汉人之中,我所佩服的就你一个,从今往后,都是如此。”
杨君连称不敢,说道:“想我杨君何德何能?汉人之中,多的是英雄豪杰,蒙古人也尽是英雄勇士,凡是英雄,我都佩服!”
伯颜帖木儿哈哈大笑,说道:“杨兄弟,你要是不嫌弃哥哥,不如我们结为兄弟,今后骑马打猎,福难同当,那才痛快!”
杨君早对眼前这人钦佩五内,见他为人爽快,英雄仗义,此时提起结为兄弟,心中喜不自胜,说道:“大哥说哪里话,愚弟落拓江湖,得蒙大哥欣赏,实在欢喜无限。”
伯颜帖木儿道:“好,那咱们现在就拜。”旋即用蒙古语同众人说了,众人欢声雷动,直呼“巴特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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