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季念主动开口邀请了，官沁的表情像是定格了一般，看着季念的眼神无光，整个人宛若失了神。
季念没说话，乔心悦也很识趣地选择了沉默。她们在等待官沁发泄自己心里的不可思议。
估摸着2.3分钟后，官沁才怯怯开口问道:“练什么......”
“一个球手为了赛场应该做的练习。”
“为什么，找我？”此刻经历了狂喜的官沁也终于在那几分钟的呆滞中平复了过来，她在努力抑制声音的颤抖，在等待季念的答案。
季念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反问她，道:“当时我在球台旁边听到很多人说你是打过半职业打过省级比赛的，为什么高中不考特长生进来？而且你应该是蛮喜欢打球的吧，你站在台前的时候很开心。所以为什么放弃？”
“小学去体校打了三年，一直没有什么好成绩，从丙组打到乙组，跟我一起练的去省队的去了，拿第一的拿了，我最高就一个单打第三。初中特长生考进一个乒乓球不算很好的学校，就更打不出名堂了。爸妈不想让我继续练了，说没前途。”官沁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站着的腿看着有点发软，脸上没了什么生气，长舒了一口气。
“......”季念听过很多这种故事，就包括她小时候在体校呆的时候，也有背着行囊离开的伙伴，有把孩子呵斥哭的家长，骂骂咧咧说着打球没有前途，太多太多了。
这是练体育的孩子家长的通病，没有家长愿意让自己的骨肉受苦、受累、受委屈，哪怕孩子喜欢，也有人会坚决地反对，小时候看不出天赋看不出未来的时候就放弃了，换了路去走。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季念往乔心悦身上挤了挤，空出了一块地方，拉着官沁坐在了自己身边，徐徐开口道:
“很多年前的市体校，教练就跟那儿的孩子说过，说天赋都是骗人的，乒乓球是靠手的，大家的手都是一样的，以后都是很优秀的球手。”
“这句话换说给谁听都是忽悠人的善意谎言，但孩子们不觉得，他们那一刻都觉得自己也可以成为天才，每一次都拿着十二分的热情去争每一次训练、队内赛、交流赛的第一。”
“渐渐的他们发现，他们怎么比都只有第二名。”
“第一名坐的稳稳当当的，没人赢过她。那是个女孩儿，身高不出挑，但是却是整个丁组队最显眼的那一个。在大家都在对练的时候，她已经被教练安排去跟比她高上1.2个头的大朋友练球了。”
“那时候开始孩子们就知道了，天赋真的有巨大差异的时候，是根本无法弥补的。而那个在集体中最特殊的女孩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所具备的天分，她觉得要好孩儿地打，才可以实现梦想。她想当世界冠军，她听爸爸说，每一个世界冠军都是小时候就非常厉害了的。”
“她知道她已经很厉害了，就一直在往前走，拼了命的往前走，一直走在同龄人前面，职业生涯还没开始就顺风顺水的。”
“知道她的人都看不到她在努力，提到她的人只会说她是个天才，再努力也无法超越。但是没人说过她在努力不被超越。”
“她看过近千场的比赛，甚至专门去了解过木板材质和各个胶皮的材质，她有4本笔记写着有关乒乓球的东西，两张256g的内存卡全是录像视频。但是别人只说她的判断力和球感，以及场上的适应力是与生具来的，其实她以前根本不知道这些。”这句话话落，季念的眼神里突然流露出了些许落寞，但她仍然继续说道:
“其实我们看到的很多厉害的人，都不是说他们真的有非同凡响的天赋可以让他们一直领跑，他们有些人可能不想一直累死累活地站在最显眼的地方被人看着，但是已经没有台阶下了。纵使他们已经知道了后面的追兵比自己聪明多了，也还是誓死守着那个位置？靠什么？靠别人没发注意到的努力。”季念看着官沁，一笑，道:“你会成功的，所以，给我答案吧。”
七歪八拐之后，话题终于是绕回了季念是来收徒这个点儿上。官沁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啊，自然是一口咬定:“我要去！我每天都去！”
“诶诶诶，别别别别别别，周二周四休息，一周三天够了。”季念听到官沁热血沸腾的说着天天训练，心里一慌，连连摆手拒绝道。
“对了！你刚刚说的那个人，是你自己吗？”
“嗯。”没有丝毫否认的意思。
“我......我可以叫你‘念神’吗？”官沁又抛出了一个稀奇古怪的问题，听着语气极其拘束。
“为什么不叫真名？”
“因为......我喊不习惯的！”官沁实在没法开口说自己是因为觉得喊偶像大名太不尊重人了才想喊别的称呼的，想想就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这样吗？”季念摸了摸后脑勺，咧开嘴一笑，道:“那正合我意。”
“我会把你带上全国的领奖台的，告诉你的爸爸妈妈，你也可以成功。”中国的乒乓球，任何一个全国的奖项都不容小觑，季念不是那种飘飘然的人，她敢这么说就有她的把握——
况且，她说的只是把官沁带上领奖台，而没有说明用的什么方式，站上去拿的又是什么奖。
当日晚上，乒乓球馆。
“念念，你想怎么带官沁？”乔心悦坐在球台上，把玩着手上的白球，问道。
季念一直在乔心悦身前小距离地徘徊着，边走边说道:“如果区预赛要带上她的话，可能就不能走常规了，但是该抓的基本功还是要抓，既然带了人就得负责吧？其实这也算是对我自己的一次历练吧，毕竟这相当于是我第一次做私人教练，看看自己的业务水平过不过关。”季念说完，两个人才听见了门口传出的敲门声。明明是一扇双开铁门，敲出来的声音却如此之小，可见来者敲门所用的力道有多小了。
季念跑去拉开了门栓，站在一侧微微一笑，道:“欢迎。”
官沁懵了。这件球使的豪华程度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极其宽敞的空间，整整齐齐的挡板，发球机，接球网一应俱全，立柜里摆着很多胶水，胶皮，海绵，砂纸等乒乓球用品，地板也是品质极其上乘的防滑硬胶垫，再加之两大台中央空调，可以说是非常奢侈了。
“什么感觉？”季念问道。
官沁边往里面走边四处张望着，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季念的问题，片刻才开口道:“后悔没考特长生了。”
“别后悔，后悔了这地儿可就没时间给我们独享了。”季念说了句玩笑话之后，抬腿跨进了挡板围着的球场，抓起桌上的拍子，道:“我看看你的拍。”
“哦哦，好。”官沁把书包扔在了一边，拿出球拍，老老实实移开挡板走进去，又把挡板复原了位置，走到了季念的对面。
乔心悦早就跳下球台了，这个时候站在一边儿，百般聊赖地看着季念，问道:“诶，念念，那我要干嘛？”
“你玩会儿游戏呗，九点半练球。”
“好！”收到了季念的安排，乔心悦也是一步跨出挡板，整个人几乎是飞上那张椅子的。她反坐在椅子上，双臂搭在椅背上，拿出手机打开了自己最喜欢的游戏，便没再搭理季念和官沁了。
官沁把自己的球拍交给了季念，后者翻来覆去快速地看着，由不得眉头一皱:“谁给你换的胶皮？”
“以前的教练......”官沁见季念的表情不太妙，说话声音也怯懦了下来。
“这块底板加这两张胶皮......男生都很难打啊......”季念嘀咕了一句之后把球拍还给了官沁，道:“来练几个球。”
“哦哦！”官沁在台前站稳之后边开了球，两个人打起了正手对攻。
这球一打起来，官沁就又是心里一惊，那种可以跟着季念打球的喜悦感又是生华了几分——好稳！真的好稳！
她给过去的球虽然说也基本是在同一块区域，但偶然季念还是会有小幅度的站位调整，说明官沁给的球并不算落点非常稳定。但是季念打过来的每一板球，确实是全部都送到了官沁最舒服的位置，只管挥拍，是那种完全不会步法的人打着都极其难失误的球。
两个人就这么打了近百板球的时候，季念突然一个加力的暴冲让官沁措手不及，甚至连伸手去挡一下的动作都没做出来，球就已经落地了。
“换反手。”季念淡淡说道，又朝着自己的正手拍面哈了一口气，轻轻擦拭了一下，还不忘抱怨几句:“新球掉粉是真的烦...这胶皮又巨吃灰...”
官沁把球捡了回来，见季念也准备好后，便把球开在了季念的反手位置，却是被季念用右手抓住，把球扔了回来:“打我正手，直线弧线太短了。”
官沁一把抓住球，这才反应过来季念先前是侧身在陪自己的反手，点了点头，也没多废话，抛球，开球，便又是基本功的多球练习。
官沁的反手较之正手就有极其明显的差距，哪怕季念给球都是给到她手上的，也是时常失误，或是栽网，或是飞出界外，一直没有打到很多回合。
官沁又失误了，但这一次季念没有再让她去捡球，而是在官沁转身的那一下把她拦了下来:“先别捡球！过来一下！”
“哦哦。”又是应了两声，官沁便跑向了季念。
“拍给我。”季念伸手，官沁也没多问任何事情，便把拍子交到了季念手上。
“撕拉！”
不带任何客气的，季念就这么把官沁反手的黑色胶皮硬生生地扒了下来！
官沁的嘴巴一开一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反手动作幅度太小了，用粘性胶皮真的就是找死，还42的硬度......底板又是翡翠五这种不怎么吃旋转的球，一个女孩子拿来打反手狂飙真的太浪费了！”
“可是......我没钱买胶皮了......”官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情况。
谁知道季念根本就跟没听见一样，语气还是那样的不容置疑，干干净净地说出了三个字——
“我送你！”
“啊——这...不好吧。”
“有条件的，”季念话锋一转，走向立柜，从里面拿出一张还没有拆封的胶皮和一只“海夫”的有机胶水，走回到官沁身边，道:“待会儿的训练科目很简单，接发球。十个球一组，我只发你反手，就只有一个要求，一组球全部接到为止，中间所有的数据不能重置，哪怕你第一球就没接到你也得把一组球打完才能开第二组，我这边来计数。现在八点十八分，粘胶皮可能要20分钟，那就八点四十开始，九点半之前做到，我保证这是合理的任务，如果你真的有用心适应胶皮，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如果九点半没做到，以后你就没必要来了，我之前的承诺，也算是我失信了。”季念边说着，边着手拆开了胶皮的包装，开始刷胶水等一系列的工作。
底板和胶皮背面都被涂上一层胶水之后，季念又直起了身子，打量了一番官沁，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我......”官沁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样，一个字之后就再也没了声音。
几息时间之后，竟是抽泣了起来，而且愈加大声，边哭着边说着:
“如果我没全部接到能不能不走啊！？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你当时跟我说你是季念，我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就开心到飞起来！因为小时候比赛就很羡慕那些明明跟自己年纪一样的孩子都那么厉害那么专业，我就很希望自己也能跟他们一起打球，但是在体校也一直没有被重视过......”
“长大就更没有机会了，回赛场看几眼，大家都越来越靠近梦想了。我就只能，抱着球拍读书，什么也做不了。”
“你就突然跟我说，你要带我去打比赛帮我练球，又是我听到你的故事最多的时候，真的好兴奋啊......你给了我一种非常强烈的希望......”
“我...我不想走...”
话到了最后，官沁的声音已经变得轻飘飘的了，最后的底气都已经溃散了——她没觉得季念在吓唬她，她只是真的急怕了。
“......”看着跟自己年龄相仿却因为实力差距产生了距离感和无力感的官沁，季念突然觉得自己眼前的女孩是值得让她欣赏的，至少在柳暗花明的时候，他也有在竭尽全力去靠近自己的梦想，去靠近那一道光。这比季念最看中的实力更吸引她。
打小就在领跑的季念不知道这种后面的人的感觉，但是她可以想象出来那种明明同一起跑线上出发，距离却越来越大的绝望感。给官沁这种人绝望的就是她这种人，但能给官沁援助之手的还是她们这这种人。
“那你就一定......”
“要全部接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