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乔心悦站在球台角落的位置，拍板板面内勾，身子俯下，长叹了口气。旋即，在嘴角的一抹笑意中，抛高了那颗白色的40毫米直径的乒乓球。
侧上。季念在脑海里马上就对乔心悦的击球点和角度做出来了一个迅速的反应，躬下的身子也略微站直，两个小滑步，让整个人都靠着右边倾斜。
球的落点在球台中线偏右的中前台位置，这对于很多左手乒乓球运动员来说是一个非常难克服的盲点。特别是于力量型选手来讲，这个角度的侧旋球的处理简直就是让人憋屈，需要侧身的角度不小，球路又不够长，动作摆开就很难打出高质量的球，不摆开用技巧处理又极其难失误。
但季念好像没想那么多，左脚上前一步，身子的重心左倾，左手向后摆开之后，毫不犹豫地在这颗球弹起的最高点打了过去——还是一个直线的角度！
“这......”围观的人中也有一名左利手的运动员，看到这个回球方式之后愣是说不出个词儿来形容。
林渡就站在他身边，侧过脑袋看了眼这名男生之后，轻笑一声，道:“其实那个球不难接，接多几次就可以了?”
“啊?可是那个球弧线那么近，向那样上步之后再往后拉拍子，我觉得我这块板就要遭殃了。”
“她跟乔心悦对练，4个月打烂了三块拍，每一个底板都是一千块以上的。”
“因为乔心悦是‘百三’里面100号人，唯一一个靠着发球那拿分的，所以季念有时候也会在她打球上吃亏。”
四个月......三块1000元以上的底板......
“我三年都不一定换三块底板。”男生嘀咕了一句，却发现第一球已经完了。
“刚刚谁拿分了?”他逮着身边一名队友问道。
“季念打了个擦边球。”
再看向台上，两个人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季念仍然是一张面瘫脸，而乔心悦也没有任何的不悦，嘴角淡淡的笑意仍然没有散去。
一比零，季念领先。
仍然是乔心悦的发球。与第一球动作几乎是完全相同的，抛球，内勾板面击球，又是一个很标准的侧旋球。
“怎么还发这个球......”人群中有人小声自问道。
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认为这一球跟第一球的旋转和角度都是一模一样的，很多人心里已经将比分提前翻到了二比零。
但是季念没有再上台做一个快拉，而且以一个倾角非常小的出拍方式，规规矩矩向右靠去，用正手搓了一板。
这是侧下旋的球！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个球季念的处理方式引起了很多人的质疑，大家仍然认为这个球的处理方式应该像第一球那样果断的出手，而不是搓过去。
林渡也是这其中的一者，对这个球的处理方式有很多的疑惑。他没有看出来这个球的旋转问题，但他跟其他人不同的一点就是，他知道乔心悦的发球水准。不需要任何技术性的解释，就这一点，就足够说服他去相信季念的处理方式没有错。
这球还没完。扪心自问，季念这球的回球质量真的不高，在面对这种高旋转的侧下旋，能让乒乓球过网就是一种不错的情况了。这个时候再盲目加力，就有点画蛇添足的意味了。季念能做到的就是，在不能保证质量的情况下，尽其所能的把这个球的角度打得刁钻。
啪！
一声巨响过后，接着的是鞋底跟地面剧烈摩擦的声音。季念的身影从球台的右半部分扑向了左半部分，但还是晚了——球落地了，乔心悦得分。比分到了一比一平。
”好球！“不知道是球馆里谁先喊了一句，这才让很多呆愣着的人回过了神，纷纷兴奋地叫着好。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个速度和力量，真的属于一个女孩子吗......
季念的回球，所说的质量不足仅仅只是速度和旋转上，而不是角度。
旋转的不足是因为她的功夫都下在了削弱乔心悦的球上，难以挑起新的旋转，或者向之前对付林渡那般，去加深发起者的旋转——乔心悦这个球的旋转本来就属于尖端的了，再想着加深，那就是作茧自缚。而速度上的不足则是回这种球一个通常的情况，搓球条件下过去的回球，速度上自然很那媲美拉球和平击打的球。
但是角度上真的完全没有丧失任何应该有得水准啊！季念的站位是靠右半边的，在面对这种中线周围的中前台落点的侧旋球，她依然可以很刁蛮地把球给到乔心悦的右半边球台的大角球，换做很多实力平平的球手，发完这种高旋转的球之后，光是调整自己的站位，就决定了他们很那去处理好这个回球。
但乔心悦没有，她的站位还原非常快，没有任何犹豫的时刻，发完球，就直接把身体转过正对着球台。这之后有一个只能靠回放看清的恐怖细节是，她是在季念的球回到她这便是就已经拉开了进攻的准备姿势，球拍后拉，就好像......
知道落点会在右手空挡大角一样！
但是知道归知道啊，这个回球又是个什么情况。那个提前的预判不是大众所能看到的亮点，但是那一板球的脆响，可是所有人都听到了的。那个球直线回到了季念的左半台，后者也没有放弃，大交叉的一个位移也是很快就把身位摆到了左半台，但哪怕她已经尽可能去勾那个高速的回球，也终究来不及了。擦到了一点儿拍边，这个球边朝着斜上方飞去，落在了挡板旁边。
“好球。”捡完球的季念也是夸赞了一句。
“你知道这只是凑巧的。”乔心悦说道。
“发球是，回球不是。”季念的面瘫脸好像微微有所动容，嘴角牵起了一个很细小的弧度，拿着球在桌上拍了几下，没再多说什么。
乔心悦也是明白季念打球的习性，她知道现在不是唠嗑的时候。打出了一板好球根本不可能对季念产生任何的威胁。这一场比赛，她知道她赢不了季念，但不代表她不想赢。想赢，就得认认真真的打。
季念最让人惶恐的是她自己的发球局，“百三”里的人甚至不愿意用“机会主义者”去形容季念，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季念的每一个发球于她自己而言，都是一个机会，那种你不管怎么去努力，都被她掌控着的感觉至今为止还是很多参加了“百三”的青年人的噩梦。
抛球，发球，一个很普通的下旋球的姿势，乒乓球落在了乔心悦那边的右前台，非常非常折磨人的一个近台。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乔心悦没有选择去搓球，而是用了这个年纪很多人都没有彻底熟练的近台快挑，依靠着手腕上的爆发力，这个球又是以一个很可观的速度落在了季念的右半边球台。
侧身，甩板，挥拍。一连贯动作下来，球跟拍接触的瞬间，竟然只有一个细小的声音。
糟了！乔心悦心里大呼一声不妙，暗自把拍子提前压好，以去应对这个球。
没有击打声，是很多高吊弧圈球的特征，碰撞的声音越下，旋转越强，这是乒乓球手的常识。
但是这个弧圈，最高点甚至不及乔心悦的脑袋。乔心悦紧紧地盯着这个球，等到它在最高点开始稍稍下降的时候，把板子挥了出去，双脚甚至离了地，一副扣杀又不是的诡怪接球方式。
啪——！
又是一声脆响，光从声音上听，所施加的力道是跟刚刚得分的那一球所媲美的。但是反观季念的处理方式就完全不一样了。上一球乔心悦那漂亮的一板球往偏说还有她的功劳，若不是她把那球的旋转削弱了不少，向乔心悦那种暴力的拍法，得耗毕生多少欧气才可以拍上球台。但这球虽然看着使劲儿的是乔心悦，但实际上主导的还是季念，她的发球故意选择了常规的下旋球，可以说就是为了限制自己的发球影响自己的发力。她考虑的是乔心悦的接发球风格，跟她本人是迥乎不同的，乔心悦就是那种会以牙还牙的人，作为一个靠发球得分的人，她也很是懂得怎么去处理别人的发球。
所以对付乔心悦，硬碰硬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乔心悦的回球过来了！因为击球点不算很高，这个没什么旋转的直拍式的回球速度和力量上都还算是很不错的。季念动了，顺着乔心悦击球之后乒乓球在空中的轨迹调整了自己的站位，整个人身为都在往后靠，把身子拉到中台的位置之后，就挥开了手臂。
呲呲...
又是一个没有什么击打声的回球。
季念这是在把这个球的走势拖向自己擅长的对拉！
但好看又刺激的对拉依旧没有发生，乔心悦这一板球没有压住，出界了。
二比一，季念再度领先。
“她们俩每次打球都是这个样子的吗.......”林渡身边有一名女生小声地问道。
“这算好的了......乔心悦不在状态。”林渡回道：“季念那种高旋转的球，她应该是最有方法去对付的了。总之这两个人任意一个起手之后很少有这种前三板解决问题的情况。”
“就是说这两个人都没尽全力？”
“季念我不知道，但是看她发球应该是，乔心悦的话......她好像一直都是这种暴力的打法，只是稳定性比起‘百三’的时候差了不少，可能也只是因为练球少吧，季念这种球真的是你一天不跟她打几下第二天就又会在这个球上吃亏的，乔心悦打成这样已经很难想象了。”
“反正我接不住。”一通解释之后，林渡又默默补上了一句，把自己跟台上那两个人在“百三”这个有限的范围里划定了界线。
“......”那名女生没再多说什么了，看着季念的眼神又有了些许变化：那是敬畏。她也是从下打乒乓球的，甚至在小学初中的时候都有过不错的成绩，如今看到一个比自己年少但是在技术上已经不是跟自己一个世界的人的时候，总归会有一点复杂的心情。如果说她一开始还在想“大家都是这么大的女乒乓球手，就算有差距也不会差太多太多”，但现在她知道了这个差距是无法估量的。
她们俩的比赛还在继续。在这之后，季念整个人的打法都好像定格了一般，她的发球局就靠着蛮横扎实的基本功把乔心悦逼死，而乔心悦的发球局处理都是属于那种常规处理方式，基本没有什么状态上的波动。
但比分却在不知不觉中越拉越大，乔心悦的打法注定她很难跟基本功比起她只有过而无不及的季念周旋，两个人都只是硬碰硬的话，乔心悦根本拿季念没有任何办法，板上的劲越来越小，到后面甚至弧圈比击打的部分更多，这不是她在改变战术，仅仅只是因为她没有那个体力再去这样子打下去。
为什么这只是一局比赛，却会造成这么大的消耗?这个答案其实参考一下别的女孩子打比赛就知道了，像这样子两个人一个只拍一个只拉，还能打上这么多个回合的，你见过几场?
这根本就不是她们真正打比赛的策略，如此看来，这两个人更像是默契地演绎者一次训练，或者说——一场教学。
她们在告诉现场所有的社员，高中生最顶尖的水平会是什么样子，在激励所有的人。
十一比六，这是比分最后定格的数字。最后一板球是由季念结束的，一个非常漂亮的摆直线，也是这场比赛中少数的击打声很清脆的一球，这个直线如果放上正规比赛，是绝对担待得起top5镜头的一球，一个侧旋的发球，旋转飞出角度甚至就是朝着她左利手反手挥拍的方向，但她没有任何犹豫，靠着霸道的控球力，愣是把球打到了它旋转的逆方向，也就是乔心悦侧球台的左边。
得分，结束。
比赛一结束，季念几乎是赶着把拍子扔在了书包里，也没有好好地把它塞进拍套，异常随便，然后从包里掏出了自己的水壶，快步走到了乔心悦身边。
“累到了吧?”季念试探着问道。
“废话！”乔心悦接过季念递出来的水壶，拔开瓶盖道:“好久没有......这么爽过了。”
“除了我你身边也没人经得起你这种疯狗打法吧?”
“这不是疯...疯狗打法！这...这是...是我的战术特点！”明明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下起的乔心悦仍然在坚持着和季念抬杠，一句话顿个好几次，也硬是要反驳完季念所说的话。
“你这搞得让我怎么继续跟别人打?”
“我休息我的你继续你的啦！”
“那不行啊你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继续训练啊......”
“你训练你的关我什么事儿啊！哎呀季念你好烦啊！”乔心悦白了季念一眼，把后者的水壶塞回到她自己手上，正要离开，却是听到自己身后的人又开了口:
“你还是带着情绪打球。”季念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身上的气场都冷厉了下来，再也没有跟乔心悦在一起的时间那种嘻嘻哈哈或者宠溺的感觉。她知道乒乓球和感情这两件事情是要分开的，她不能因为说，乔心悦对面站着的人是自己，就去放纵她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打法，依靠着她并不擅长的暴力打法，跟自己来拼基本功。她完全可以通过以前自己最常规的技巧性打法，把体力用来耗着，或者调动季念的跑位幅度，而不是说一板一板又一板的加死力拍。
但是季念知道乔心悦是因为她才放任自己用这种疯狂的打法，其实这也不是说她的感情化，只是在乔心悦心里，这种打法根本就是一种发泄，而季念——是唯一一个可以承受她这种发泄的人。
听到季念说自己带着情绪打球之后，乔心悦竟然是面对着季念，轻轻鞠了一躬，幅度不大，但终归是一个很明显俯身。
“我知道了。”
“以后不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