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兄弟?”
崔旭朦朦胧胧间,仿佛听见有人在呼唤。
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鼻子小眼的光头,拿捏着说不出是什么只能暂时认为算做关切的表情,一边扇着自己的嘴巴子,一边呼喊自己。
不一定是嘴巴子奏效了,崔旭顿时清醒过来,“咋了哥哥?”
“兄弟,你走不了咯。”
光头一脸凝重的说,“昨天晚上,和馅儿的死了。”
“啊?”
“哥哥这里缺人手了,兄弟,你得顶上来。”光头弯不住腰,肚子太大,便直起身,“你放心,工钱亏不了你的。”
“內个……”
这大清早儿的,崔旭打SHI也想不到迎头便遇见这么大的活儿,“哥,跟我没关系吧?”
“关系不大,昨天他踹你小肚子的时候,你没还手,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到什么时候,我们也指定是这句话。不过,和馅儿的SHI了,我们总得有个和馅儿的,眼瞅着就要营业了,只能是你顶上来。”
“內个……行吧,可是哥,我,不会和馅儿啊。”崔旭只觉得根底虚浮,这个时候不管聊什么也聊不到缺一个和馅儿的这种事情上来啊。
“没关系,会不会的不重要,反正咱们饺子馆也没什么生意,好孬都不会有人挑拣你。”光头老板大度的摩挲着肚子,说话忒别的敞亮。
崔旭觉得忒别憋屈,昨儿吃饺子还觉得这家很有特色,结果饺子馆里最关键岗位的遴选居然是这样漫不经心到随心所欲的,崔旭立刻感觉自己的口味和判断产生了某种断崖式的崩塌。
俩人说着话,一个人挎着筐,施施然的路过,出了饺子馆的门,消失在薄雾蒙蒙的门外。
“这是负责采买的,你将就些,他买什么回来,你就掂对什么馅儿,你要是在技法和品类上实在有追求,今天赶早儿告诉他要是不恁么稀奇古怪的,他也是很好说话的。”
听到光头老板说了这一段,崔旭心中的不忿莫名平息了,看来饺子馆里连老板也说了不算的,那么和馅儿的也没那么重要,是顺理成章的。
崔旭从拼起的两张桌子上起身下地,趿拉上鞋,跟着饺子馆的老板哥一路熟悉环境。
跑堂的和账房睡着还没起,昨天搞卫生睡得晚,老板蹑手蹑脚的,崔旭也学着小心翼翼。
路过前台,挑帘进了后厨,主厨已经起来了,伸着一根手指头到处抿,仔细检查哪里还有油灰没擦干净。
打荷,面点,烧腊,砧板,水台,一字排开,戴着比主厨矮一截的白帽子,屏气凝神的等候主厨吩咐。
看见有人进来,主厨连眼皮都没有抬上一抬,吼了一句“出去”便又将手指头捅进炉灶里查勘,光头老板不忿的张张嘴,脚下却老老实实的停住,又老老实实的退了出去。
崔旭也想跟着退出去,却被脑后长眼的主厨叫住,收编到后厨的员工队伍之中。
你就是新来和馅儿的?主厨问。
崔旭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自信,说了一声是。
那你就和馅儿吧,主厨意料之外的好说话,指了指架子上的一堆材料说,多和水台面点交流,今天卖什么馅儿的你们定,鳖搞得客人吃了拉肚子就成。
这活儿听上去挺好干吖,崔旭悬在半天里的一颗心瞬间落下了肚。
水台负责饺子馅儿的备料,面点负责包饺子,选择几种材料添油加醋合理或者不合理的配比,这才是和馅儿的活儿。
譬如,三鲜馅儿。
水台要按着崔旭说的份量,扒瞎……虾,或者发虾米,摘洗韭菜,打鸡蛋,炒鸡蛋是打荷的活儿。
然后,泾渭分明的分三个盆还是三个筐放在崔旭的面前。
崔旭负责和馅儿,把这三样按照一种自以为神奇的配比搅和在一起并朝里面添加各种调料,腻腻乎乎的搅成一团,便算齐活儿。
等到外面哪个不开眼的客人点了三鲜馅儿的饺子的时候,便会由面点拿出早已经擀好的饺子皮儿,包上崔旭和好的三鲜馅儿,上屉蒸或者下水煮,糊弄好了之后,打荷传菜,服务员上菜,端到外面那个不开眼的客人的桌上。
观察其中的流程,和馅儿的是个技术含量极高的活计,尤其这还是一家饺子馆,于是更甚。
但是,就是这么个必须被寄予厚望的岗位,却可以如此草率的决定人选,崔旭觉得,饺子馆干不过隔壁面馆的原因应该算是找到了。
没吃过饺子也必须吃过饺子,对于和馅儿,崔旭虽然没有心得,却有常识水平的水准。
看了看架子上的存菜,翻了翻冰柜,崔旭转瞬间便决定了今日饺子馆将要隆重推送的饺子品类有哪几种。
传统的品类有,羊肉圆葱馅儿,牛肉圆葱馅儿,猪肉圆葱馅儿,鸡蛋圆葱馅儿。
改良的品种有,圆葱羊肉馅儿,圆葱牛肉馅儿,圆葱猪肉馅儿。
没办法,冰柜里有肉,且只有肉,架子上有圆葱,且只有圆葱。
如某位客人对今日推送的传统和创新的饺子品类都不满意,那就只能等采买的回来,看一看能不能再增添一两种样式花色。
除了配比不同,传统的和创新的其实都是一类,所以,崔旭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和好了馅儿,然后安静的坐在后厨的一张椅子上安静的看着后厨里其他同事同样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安静的互相对视。
时间太早,没有客人,不坐着,也只能坐着。
这时候,就看出来,为什么人家主厨是主厨了。
主厨没有坐着,不是因为没有椅子,主厨站在一块砧板前,两脚不丁不八,腰腹蓄力,双肩沉蓄,左臂成环,摊手揽住一块豆腐,右臂开阖如鞭,只用二指捏住一柄厚背斩骨刀,若疾风,势如电,锋快的刀刃攸乎闪现出没在豆腐上。
如此半刻,主厨手腕一翻,豆腐跌落在砧板上摆着的一只盛满水的青瓷海碗中,散淡成宛若一团如梦如雾的烟气,却偏偏丝丝纤毫毕现,条条泾渭分明。
崔旭一时惊到不为所动,旁余同僚则尚好些,面面相觑中,蹒跚起身,拿锅的拿锅,拿勺的拿勺,不比主厨可以随意糟蹋豆腐,却也各自虚拟煎炒烹炸切墩揉面,热热闹闹的操练起手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