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能无视他,就道今天本是文彦博等人为韩琦回京准备的接风宴会,狄青来讨交情为下属开罪,然后,赵昕就听见了。
赵昕听得点头道:“这事儿交给我了,如果真是情有可原,自会将功折罪。”
韩琦大急,道:“殿下,您乃储副,岂可插手刑狱之事?何况军汉粗鄙,不值得您如此?”
狄青不乐意了,反驳道:“韩相公,您也曾经略西境,西军将士之忠勇爱国也是您亲眼看到的,怎可如此一再诋毁?不说别人了,就是现在这樊楼的主家梁元生,为国朝立下多少功劳,当初还是你推荐给我的。”
赵昕颌首道:“不错,将士是我国家之根基......狄卿家,你刚才说谁?”
狄青懵了,看到太子殿下一张脸纠结至极,讷讷地说:“梁元生,不就是怀吉的哥哥。”
话也凑巧,梁元生本是亲自招待这桌子贵客,听得这话,手中托盘一下子松了,精美得瓷器和菜肴瞬间一塌糊涂,他却毫不在意,一下子冲到赵昕面前,就恨狄青挡着他抓不到人的胳膊,急切地说:“公子,公子知道我弟弟的事,他不叫怀吉,叫元亨。您知道他现状吗?”
他不知道赵昕的身份,但这些年来的思亲之情已经让他崩溃了。
狄青等懵懂不知,韩琦却是倒吸一口凉气,那梁怀吉他确实知道的,不是宫里的内侍吗?怎么就那么巧?
赵昕一脸为难,脸上一些火辣辣地,想想剧情中,梁家就是让皇帝赵祯坑惨了啊,这作为人家儿子,面对苦主还真是不好意思。但他还是说:“孤,我认识怀吉,就是元亨,你等些日子,我会问他愿不愿意和你相见?”怀吉已经是内侍,如果自卑不愿意相见,赵昕也不想勉强他,但是,知道茫茫人海中还有一个血肉相连的亲人,想必是件不错的事情。
没想到,梁怀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梁怀吉原本不叫怀吉,尽管他从不对别人说,但内心深处,从没有忘记过,他的原名叫做元亨。元亨利贞的元亨。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刚刚净身入宫的他差点没了活路,因为这犯了当今天子的名讳。
但虚惊一场,他又给放了出来,张茂则先生告诉他,这都要感谢公主的降生。
那一刻,他满怀的感激,却也想不到,自己以后的人生,会和这位天之骄女有那么多的交集,上演那么多的恨很不如意。
元亨姓梁,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寡母拉扯着他和大哥元生,后来又投奔到聊城舅舅家,舅舅虽然待他们很好,舅母却时不时酸上几句,可是寄人篱下,又能如何?
后来哥哥稍微大了些,不肯再受闲气,自己出门当伙计学徒,他则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各种活计,可他最爱的,还是看书。
学堂的先生惊叹于他可以一遍背下来《孝经》,直夸他是天才,免收学费让他读书,只说这是个进士苗子。母亲脸上有了笑容,舅舅也直高兴,他也高兴,却不敢在舅母面前表露出来,只好给哥哥写信,叫他也高兴高兴。
然而,意外总是会打乱这岁月静好,伤寒来的那么迅猛,舅舅和母亲都倒下了,他听课在家里侍奉汤药,而舅母却总不见人影,连药材也备不及时。
舅舅和母亲终于没能熬过去,小小的元亨彻底成了孤儿,他的尊长只有那口蜜腹剑的舅母,半哄半骗地把他卖入宫当内侍。
后来,元亨幸运地得到了皇后娘娘赐名,成了怀吉。被分到翰林院听候差遣,也常做些抄抄写写地事情,看着老师口中的进士郎们争论朝政,却无比悲凉地明白,自己永远也不能有这样的机会了。他永远只能是宫里的一个小奴才。
已经如此,他便想将前尘往事统统忘记,只做一个沉默的小黄门,没有想到,哥哥的事迹还是源源不断地传来:他为母亲和舅舅报仇了,他被充军西北了,他所在的军队全军覆没了......血缘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明明是相处不久的人,却因着血浓于水,总是被他牵绊、伤怀。
他想不到皇太子也会给他带来哥哥的消息,那就是“他在西军立功受赏,弃政从商盘下了樊楼,一直在找你,你想见见他吗?”
自卑的感觉是那样难受,他磕头跪求皇太子,不要让他再面对,他不想,不想看到曾经那么重视自己的哥哥,伤心失望。
皇太子没有勉强他,只是很叹息。怀吉也很喜欢皇太子,他是今上唯一的儿子,而怀吉又常年在今上身边当差,接触颇多,知道他和今上一样都是心怀仁善,但却比今上锐利一些。但怀吉最感激他的,还是他拒绝了今上的提议:把自己留给他。而是建议今上,让怀吉陪伴着公主。
怀吉初次见公主时,并不知道她是公主,只以为是一个孝顺的小宫女在为病重的父亲拜月祈祷,他很感慨,因为自己经历过失去母亲的那个过程,真心希望小女孩的愿望能够成真,不必经历和他一般的痛苦。没有想到,他在皇后面前的陈辞会间接证实她的清白,那时,他才知道,她,原来叫做徽柔,是今上的长女。
他从不后悔为了给她作证而遭到了张娘子的报复,只是听到她在宫学中为了给他辩白而不顾一切。从那一刻,这个小小的姑娘就占满了怀吉的心,并不带一丝占有的欲望,而是那样纯粹而敬慕的喜欢。
他喜欢为她带来画院先生崔白的讲解,喜欢陪她说话,喜欢看她画山水人物,喜欢在下雨时为她撑伞,也喜欢为她带来官家的赏赐。
当她患了疫病时哭着喊自己哥哥,他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恨不能替她经受一切;当他看到豆蔻年华的公主悄悄对少年公子起了爱慕的心,他也只会默默地后退,祈祷上天会给她幸福。像官家说的那样,永远永远做整个大宋最快乐的姑娘。
但是,他的愿望落空了,官家最终为她确立的驸马都尉,是国舅李用和的次子李玮。一个老实憨厚,却从不得公主关注的人。
公主闷闷的生气,他心里也不好受,只能翻着花样逗她开心,陪她作画,弹箜篌。或者陪着她跑到东宫,找皇太子说说话——他们是官家仅有的一对儿女,而且一母同胞,感情十分要好。
皇太子比公主小很多,但或许是从小被寄予了太多希望的关系,怀吉觉得他比娇憨可爱的公主成熟得多。看着公主婚期将近,太子难得主动和他说:“怀吉,你对姐姐的关心我是知道的,希望你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她,如果有困难,可以,不,一定要来找我。”
因为这句话,怀吉在那个公主崩溃的夜晚,公主哭着要回家的夜晚,鬼使神差地没有夜叩宫门,而是来到了报本宫。
幸好来得是报本宫。不过,这也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