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雷霆居后的无名山山脚下,三千匪兵藏匿于林中。赵良璟坐在一横卧的枯木之上,身后站着五人,默默无言。郭金、泫渊便在其中,俨然已经成为赵良璟心腹大将的样子。
赵良璟眼神平淡的望向远处的官道,因为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一骑绝尘而来,汇报范阳攻城战的战况。今日清空万里,前方漫天的尘土如一线。这第四骑,来的稍晚了一些。
那传令匪军,骑马奔到众人不远处,猛的勒住缰绳,翩腿下马,急急的跑了两步,左臂还负有轻伤,跪在赵良璟面前,低头着头,声音却中气十足道:“启禀大当家,二当家已经攻进范阳城,特让我来请大当家以及诸位兄弟入城,已准备在太守府摆宴。”
赵良璟身后的几人,全部朗声“哈哈”大笑起来,只有郭金面无表情,连泫渊都抿嘴微笑,虽然笑的淡然却也能看出掩饰不住的开心。
赵良璟未开口说话,扭头看了看身后这几个人,只是眼神在泫渊的脸上,多停留了几分。
那匪军喽啰,依然低着头道:“二当家的还说,恐他部幽州官军前来救援,让大当家于范阳城外多留下些兵马。”
赵良璟并没有泫渊想象中的那样高兴,平静的点点头,淡淡的言道:“知道了。”言罢,缓慢起身看了看天空,才缓步走向拴在不远处的一匹白马。解开缰绳,蹬上马背。
原本站在赵良璟身后的其中一人,向后一挥手,藏在林中的三千匪军,齐齐的冒了出来,自动列成行军队形,动作之快,丝毫没有杂音与吵闹。泫渊看在眼里,默默的在心里赞许了几分。范阳攻城战,总共只用了两个时辰,王佑无能归无能。可是这赵良璟与周震治兵之法,也当真不可小觑。泫渊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人,也亲眼见过十数万大军对垒冲杀并参与其中。这军队战力如何,他也是一看便知。
师兄弟二人,也分别上马,徐徐的跟在赵良璟身后。回头看了看步伐整齐划一的匪军,气势如虹,这哪还是匪军?明明是一支百战之师才有的声势。回过脸来,看着前方骑着白马穿黑甲的背影,倒提着一杆亮银大枪,腰挎幽州军制式军刀。泫渊皱起眉来。
行了半个时辰,已看到范阳城墙,一路行来始终没见一名百姓,今日数千匪军呼啸下山,大开杀戒,连一具尸首都没曾看到。这让泫渊心安了几分。
三千匪军在城外安营,赵良璟只带着一百随从准备进入城门。
“等等”泫渊忽然对赵良璟道。
赵良璟扭过头来,以眼神询问。泫渊看了看,步行的曹阿牛,背着用破布包裹的玲珑含烟,穿着新编的草鞋,兴高采烈的样子。
赵良璟眼眸微睁,随即会意,点了点头,对曹阿牛道:“阿牛,你留在城外,如有情况再进城找我汇报。”
曹阿牛,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笑着躬身,答了声:“是。”
赵良璟刚策马行了数步,又冲着还未跑远的可爱少年喊道:“晚间,进城吃席。”
脸白牙更白的阿牛,回过头来,使劲的点了点头:“嗯!”随即又开心起来。
孩子就是孩子。
赵良璟一马当先,身后五匹枣红大马并驾跟在身后,再后面就是一百持刀匪军。不像匪军,而像凯旋而归的王师,穿过范阳城西城门。泫渊抬头,城门之上的千斤闸依稀可见,不曾放下。
可是城内一片地狱景象,刚进得城门,便看见几十名匪军喽啰,手举大刀正在砍杀跪在地上被缚住的幽州军。无一例外,基本全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卒。一个个老脸之上,没有惊恐,只是木讷的跪在那里,跪在旁边的老兄弟脑袋掉落,滚落到他们的面前,都不曾在他们的老脸上掀起一丝的涟漪。
赵良璟猛然勒住缰绳,大喝一声:“住手!”
暂时得救的老卒们,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依然跪在那里,低着头,木讷的看着被老兄弟的血染成的鲜红色的土地。
最外面,已经把刀举起的一名喽啰,身穿破烂的百姓衣物,而非常不协调的是,手指上带着一颗明晃晃的金戒指。回头一看,是大当家,立即露出献媚的表情,迈着小碎步小跑过来。
那喽啰手中的长刀刀尖,一滴一滴的向下滴落着鲜红的血珠,躬身言道:“见过大当家。”
赵良璟面色阴沉似水,沉声问道:“那些被绑的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杀?”
那喽啰媚笑的答道:“回大当家的话,那些都是范阳城守军。二当家的说,都是一些老弱,收编进来也无用。让我们悉数斩首。”
赵良璟面色温怒,强压着语气之中带有的怒火言道:“放了吧。”
那喽啰一改献媚的表情,换上一副为难的神色,呐呐的言道:“这……二当家……”
“你听二当家的,就不听我的?”说话间,倒提的那杆大枪被握紧了几分。
那喽啰怎能没看到?当即寒蝉若禁的连忙跑回呼喝着放人,赵良璟又回头看了看在城门边已经堆成小山的尸体,轻声叹了口气,丹凤眸子眯了眯,又驾马而行。他的身后,郭金怒火中烧,大喘粗气,泫渊面色沉重,抿着嘴拍了拍郭金的肩膀,又摇了摇头,示意让其克制冷静。
在范阳太守府正堂院前,席宴已经摆好,只是这颇大的院落的地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血迹。已经是傍晚,天上连落日的余晖都没有了,这打先锋的大功臣周震却始终没有露面,所以迟迟不能开席。
赵良璟早就把那分怒意压在心底,现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泫渊聊着天,看似笑的爽朗,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眼神之中的复杂神色,对泫渊言道:“泫渊兄,没想到吧,数日之后你还能来到这范阳的太守府之中。”
说话间,已听得周震在太守府门外那“哈哈”大笑的声音,已经就座苦苦等候的众人,立即齐齐望向太守府大门,只见周震一边发着震天的笑声,一边大跨步的进入了太守府,身后跟着十几名手持长刀的匪兵,身后押着数不清的女眷。一片哭哭啼啼。
还未走到眼前,那周震便对着坐在上首的赵良璟言道:“大当家的,这些都是范阳城内的官宦之家的女眷,让兄弟瞧瞧,尤其是那些还未娶婆娘的,哈哈哈。”
还未等赵良璟说话,泫渊当即离座起身,拱着手,身体也是一躬到底言道:“恭喜二当家,轻而易举的攻破范阳城,立下不世之功。不过这些都是女眷,他们的家人呢?”
周震一脸无所谓的看了看泫渊,又看了看赵良璟,颇为自豪的表情说:“那还用问?自然是杀了。不过,这些漂亮娘们我可是舍不得杀。哈哈哈”言罢,又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赵良璟也起身,冲着周震招了招手言道:“来,二当家坐下说话。”
等周震已经在他身边坐下,他才温言缓缓说道:“那些已经投降的残兵,跟你我一样都是贫苦出身,无非是混口饭吃,不至于杀了。不想放,留下做个民夫,干一些杂活,赏他们一口饭吃也就是了。”
那周震一脸的不以为然,大家还未开席,他当先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又把面前酒盅之内的酒一饮而尽,边听边吃。
赵良璟侧着身子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语气不变继续道:“还有这些女眷,你既然喜欢,抢来了就抢来了。他们的男人也不至于都杀了。那些士绅都是有些名望的,你这样做,幽州军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而且我以前在范阳为官之时,与他们也有些交情。”
那周震冷笑一声,满脸的不悦,言道:“杀了怎么了?待得过几日,我打下容城,整个范阳郡全是我的,谁敢说个不字?”
赵良璟被气的脸色有些发紫,一时没说出话来。反而郭金,当先站起抽出宝剑,直指周震。泫渊见状,赶忙拉住郭金。
周震扭过头来,满脸鄙夷的言道:“郭大英雄,羡慕啦?你要是喜欢,让你先挑。”而后又回头来面对场下就座的众人言道:“兄弟们,没意见吧?哈哈哈。”
被泫渊死命拉住的郭金,强忍着怒气,一动不动,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
那周震不依不饶的回过头来,冲郭金说道:“许你偷钱,不许我抢娘们?你我都是同类,装什么英雄好汉?”言罢在地上啐了口黄痰,面色更加鄙夷的看着郭金。
满脸怒意的赵良璟,一忍再忍,喘了一口粗气沉声言道:“二当家,这些女眷之中,你选个中意的留下,其余的,都放了吧。”
周震慢慢起身,负手而行,神色傲慢,言道:“莫说这些娘们我不放。就是在座的诸位,我也没打算放。”
忽然间,从太守府正堂两侧的房屋之内,还有正堂后身的院落之内,如潮水般冲出数百名手持长刀的匪军喽啰。
赵良璟面色越发的紫了,环视着这些伏兵,也不说话。
在席间有一名坐着的匪军小头目,站起身来,冲着周震跪了下去,声泪俱下的言道:“二当家的饶命,日后定誓死效忠二当家。”
又有一名身穿幽州军黑色军甲的匪军,站起身后,指着那名跪在地上的小头目破口大骂:“狗娘养的东西,胆小如鼠!赵大当家的怎么对你的?你竟然……!”
“啪,啪!”周震微笑击掌,微微点头,言道:“骂的好!”而后,单手提起那名原本跪在地上的匪军小头目。那名匪军头目在周震怀中卑躬屈膝,呐呐不敢言。而后,周震瞬间抽出腰间一把长匕首,捅进了他怀中小头目的腰眼之中。那名小头目,瞪大了双眼,嘴中呼呼的吐出鲜血。。
“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会说话。誓死效忠二当家?谁是二当家?这里只有我一个大当家!哦不!是范阳太守。”周震手臂一松,对着那满嘴鲜血却死于非命的小头目,啐了口口水。又背冲着赵良璟向天大声吼道:“动手!”
数百名围在院中的匪军,呼喝着举刀冲向赵良璟,看似不把赵良璟剁成肉泥誓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