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寺庙,进入夜晚更显得萧条。满院的杂物,还有那厚厚一层的枯黄枝叶。不过今日,这已经许久没有香客来访的寺院,竟在晚间多出了几许的欢声。有婴儿的啼哭之声,有小狗那稚嫩的吼叫之声,还有少女的吵闹。
老和尚打开了前院的那座只有“大雄”二字的“宝殿”。点上了久违的香烛。佛祖悲悯而又庄严的注视着坐在蒲团上的众人。
那骨刀因为是白骨所制,在烛火的映衬下有甚是骇人。所以,平日里老和尚用以前装自己锡杖的宝匣把骨刀放了进去。尽可能的,不让它出现在有人的地方。这木匣看似平淡无奇,实则也是佛门一宝,只不过没有那金缕大赤衣出名罢了。天知道,老和尚居住的禅房之中那不大的床下,还有多少佛门珍宝。
当晚,泫渊非常自觉的,没有把白日买的肉包子拿出来。黄平、阿文也没有拿出在渔阳城中买的牛肉烧饼,而只是拿出了,几样阿文从没有见过的糕点、油酥饼之类。虽然老和尚主动提出过,寺中已然这样了,不是佛家弟子没有必要再遵循那些以往的寺中清规。
老和尚的厨艺不错,几样自己在后院播种的青菜,也被他烧的津津有味。几个烤地瓜,当做主食,绵软香甜。晚饭过后,众人便在这殿中,各自说起,与乌丸决战之后的往事。
大白依偎在泫渊怀中,沉沉睡去,阿文轻轻拍打着怀中的孩子哄他入睡,现在看来倒也有几分为人妇的味道,阿文言道:“老光头,你要是不做这个宗教徒,定然是个好厨子。”
黄平用胳膊碰了一下阿文,皱眉轻声呵斥:“不要对方丈无礼。”
可是罗刹自古也没出现过和尚,压根也没有方丈一类的词汇。阿文一时还不能理解方丈是为何物,答道:“我对老光头很尊敬啊,他一人大杀数百乌丸军,乃是我们魔族恩人,我怎么会对他不尊敬,可是他就是光头嘛。”
老和尚闻言,笑呵呵的伸出枯槁的老手,拍打在自己光秃秃的头顶之上来回摸了摸,连带着头上的那几个整齐的戒疤,也显的异常的光亮,仿佛是生长在皮肤之下一般,言道:“无妨、无妨,公主殿下说的没错,贫僧我就是光头。现在除了法名叫方丈,哪还有方丈。”和尚把手放下,继续笑道:“噢,对了,我也学了菩萨,禅房乃一丈见方,每天独居其中。”
泫渊接口道:“心中却能广纳千万众。”
老和尚赶紧双手合十,受宠若惊的答道:“小施主过誉了哦。”
黄平言道:“方丈不如随我们回了雷霆居,我师父定然欢迎之至。我雷霆居,虽在范阳城不远,却也是个清净修炼之所,不妨碍您每日诵经,修佛。”
布满青筋的枯槁老手依然合十,并不放下,但神色之中好像非常动心般的说道:“对哦,你们那个二师兄还欠贫僧一顿斋饭,我得去吃回来。”说完,叹息一声又道:“还是算啦,不敢叨扰孟大侠清修。”
泫渊刚想附和黄平之意,老和尚连忙又出声打断:“若存菩提心,处处菩提树。”
弄的泫渊竟一时没说出话来。
那摆在佛像下的骨刀,又被老和尚装进木匣之中,费力的抱起,转身对三人言道:“几位小施主,便在此处凑合一晚吧。贫僧谢过你们的糕点了。”
黄平抱拳,泫渊躬身,阿文单手按胸,各自对老和尚行了礼节,目送他抱着那大木匣脚步蹒跚的离去。不知为何,三人在殿中睡的甚是香甜,整整一夜,阿文怀中的孩子都没有一声哭闹。这一睡,就到了转天天色大亮。睡梦中的三人一童一狗,被诵经之声吵醒。泫渊当先打开宝殿大门,看到老和尚坐在院中,面冲阳光,面前骨刀悬浮在空中。泫渊缓步走上前去,刚要行礼,打声招呼,却见老和尚双目微闭,宛如入定,只是口中经文不停罢了。
知道这是老和尚在以无上佛法,镇压骨刀冤魂。众人不敢打扰。黄平、阿文照顾好孩子,弄好了早饭,摆在老和尚身后,等待老和尚做完了功课,一起吃个早饭,便就启程赶路。
接着那隐有无上佛法的诵经之音,其中佛力渐弱,经文之声中传来了老和尚的“咕咕”的肚子叫声。
三人离开渔阳后,驾车经涿县,进入范阳城郊。日头偏西,泫渊、黄平商议,范阳城距雷霆居仅仅七里。不再露宿,入夜前争取到家。遂把马车驾的又快了几分。
半轮明月,高挂天际,夜晚的官道之上,只有马蹄和车辕声。此情此景不禁让泫渊想起第一次来雷霆居,也是相同的时辰、相同的月、相同的官道。前方依稀便是雷霆居大门,坐在车外两旁的泫渊、黄平互相扭头相视而笑。时隔两年有余,二人终于回来了。
雷霆居没有晚上在大门外,悬挂灯笼的习惯,而此时三人下得马车,却发现雷霆居大门门口两侧各自高悬两盏明灯。灯中烛火,时而晃动,看似像是刚刚挂上不久。
黄平快步上前扣门,阿文抱着孩子站在身后,泫渊从后又把马车向前牵了几步。
里面传出二师兄曹起不耐烦的声音:“大师兄,你去开。”
接着又是大师兄郭金那瓮声瓮气的声音道:“老二快去,没看我正忙着吗?备不住是三师弟和小师弟回来了呢。”
接着两扇大门,左侧缓缓开处一条缝隙,露出曹起那黑瘦的脸庞,嘴中还徒自不耐烦的唠叨:“谁呀,天色都这么晚了,有何贵干。”可是当他彻底把脑袋钻出门缝,看着面前的人,明显的愣住了。
只见一熟悉的俊朗少年,站在门前微笑,嘴中笑道:“二师兄,一年多不见,可有想我?”
曹起也不出声,惊讶的看着他,又慢慢的向后看去,一带黑纱的女人怀抱一婴儿,再向后看,泫渊正在牵着马向前走着,抬起头来,正好也与他的目光对视上。泫渊还未说话,笑容刚露,雷霆居门外一声阴阳怪气的尖叫:“三师弟、小师弟回来了!都出来啊!师父啊!”随后,曹起也不开门,竟仗着瘦高的体型,从门缝中钻了出来,紧紧的抱着黄平。弄的黄平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这一路之上黄平没少叮嘱阿文,关于礼节方面的事,弄的阿文没少埋怨中土礼节太过繁琐。不过私下埋怨归埋怨,阿文把孩子交给泫渊,方便腾出双手摘下面纱,给二师兄行礼,最重要的还是要给孟萧行大礼。
泫渊一手抱着大白,另一只手替阿文接过孩子。这孩子被刚才曹起那声阴阳怪叫,吓的大哭起来,泫渊一边垫着脚,一边撅着嘴逗弄孩子不要哭。
阿文对着曹起行礼言道:“见过二师兄。”
此时,大师兄郭金也跑了过来,奋力的把门推开。曹起紧抱着黄平的双臂也不松开,直勾勾的看着泫渊怀中的襁褓又大喊道:“师妹,不得了啦!小师弟都有儿子啦!”
雷霆居正门,两扇朱红大门大开,孟萧正从院中向外走着。郭金一拳头,砸在曹起的后脑上,言道:“你胡说什么,那是三师弟和公主的孩子,什么小师弟的儿子。”看来郭金这一回,没有木讷。
黄平见孟萧已经走近大门,当即想要挣脱开曹起下跪,给师父行礼。不料还未挣脱,就听孟萧言道:“不必,不必,进屋再说。”
阿文面纱也已经解下,给孟萧和郭金依次打过招呼。郭金连忙下了前面台阶,接过泫渊手中缰绳,泫渊一手抱狗,一手抱孩子,还要牵着缰绳动作也实属滑稽。把孩子交回到阿文手中,孟萧正要领着众人往院中正堂走去。不料众人还未正式跨过大门门槛,见正堂屋后,飞快的跑出一白影,当那白影也见到众人,慌乱的脚步便慢了下来,又缓行了两三步,便停下。独自站在院中,表情复杂的看着大门这一幕。
孟萧看到女儿一脸期待的表亲跑出,又停下站立不动。装作不经意的扭头瞥了一眼自己最小的徒弟,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女儿,见孟倩复杂的表情又变得面带含笑。随即:“哈哈”大笑数声,也不理孟倩,径直引着黄平、阿文等众人去了正堂。
黄平、阿文默契般的没有主动去跟孟倩说话,而是跟着孟萧依次进入正堂,只有曹起回过头来,偷看屋外的情况。
泫渊抱着大白,面色尴尬的走到孟倩身前,孟倩便把头低了下去,身体站的笔直。泫渊紧张冒汗,低头看看怀中大白,才抬起头来,语气慌乱的说道:“倩,哦不,师姐一年多了,还,还气吗?”
孟倩低着头眼眸流转,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移开了目光,也向正堂走去,并不答话。
正堂屋内,孟萧端坐上首太师椅。下首众弟子全部带笑而立。孟倩站在众人最后,泫渊抱着大白,站在旁边有些尴尬,往旁边挪了挪步子,一旁的曹起仿佛躲瘟神一样的躲开。泫渊又向郭金的方向站了站,而曹起又憋着坏笑把郭金往旁边拉了拉。弄的泫渊更加尴尬。
这一切怎能瞒得过孟萧的眼睛?但孟萧视而不见。
众人对阿文和这孩子的到来,具是惊异不已。曹起那句:“小师弟的儿子。”不过是句玩笑话。看那孩子水灵灵的蓝色眼珠,谁都知道,这孩子乃是黄平和阿文公主之子。而且,这孩子除了眼珠为蓝色,相貌与黄平像极。
黄平下跪,泫渊跟着在后面也跪了下去。阿文慌慌张张的,不知所措,索性也给孟萧跪了下去。
孟萧明知故问的说了一句:“这孩子……”
黄平怕阿文冒失,抢先答道:“这是弟子的儿子。请师父赐名。”
孩子降生以后,阿文曾抱着孩子给修罗首领,让外公起名。可是修罗首领思索了一番,觉得还是让修罗长者或者泫渊起个名字比较好。
不知为何修罗长者在给孩子起名的问题上钻了牛角尖,言道:“这孩子,虽为中土与魔族混血,但是除了眼睛怎么看都是个中土人,我起不出来。”
泫渊哪能不知修罗长者的意思?他这是有意让他们把孩子抱回雷霆居,让孟萧起名,有意巴结孟萧。泫渊哪里还敢自作主张给孩子起名?只是说道:“三师兄自小被师父收养,应该问过师父的意思,师父起不起放到一边,最少这样比较尊重他老人家。”
黄平闻言,觉得言之有理,阿文也没有意见,起名之事就耽搁了下来。
孟萧也不思索,直接言道:“此事不急,天色尚早,老大、老二去厨房烧一桌好菜,给你们师弟们,接风洗尘。”而后伸手抱过孩子,仿佛抱自己亲孙子一样,满脸疼爱又言道:“哎呦,可比倩儿、平儿小的时候重多咯。”
大师兄当先出屋奔厨房而去,而曹起偷偷摸摸的趴在泫渊耳边言道:“小师弟你看看老三,抱回来个孩子,你怎么抱回来一条狗?”
忽然间,坐在上首的孟萧大怒,呵斥道:“老二,明天给我滚去山上砍柴!”
曹起黑瘦的脸,吐了吐舌头,两肩一松,丧气的出了屋子。。
一旁的孟倩,捂嘴偷笑。
泫渊抱着大白,扭头看见佳人俏丽笑容,仿佛瞬间绽放的海棠,不由得痴了。